那伤者听说林文溪来自纪夫大学,十分开心,说担架抬他的,也是来自纪夫大学的,叫赵渊。他又说起赵渊似乎从来不休息,无日无之,她听那些护士女生说得十分心疼,因此印象很深刻。
“很帅的,被他抬着啊,有个女伢子说,就算受伤,都是值得的,说什么是上天为了抚慰她送来的礼物,你看说的什么胡话。”
林文溪关心则乱,忙问赵渊的情况,伤者将几个女生愁容满面时说的话又添了两倍说给林文溪听,一边翘起大拇指夸赞赵渊。
彼时,林文溪准备申请往西川去。
眼前的断壁残垣,眼前众人辛苦救援,官兵受伤,志愿者,救援队的人牺牲,每天比比皆是,除了灾区需要报道,他们的故事,难道又能被人遗忘?
林文溪选择了留下。
几个小时前,林文溪听跟队的一名学长拿着专用对讲机说,东川那边来校友支援了,好像有一个叫赵渊的,应该是往红星路这边来。
傻子,林文溪笑了。
最后一名小孩再救出来,东川这里,也许不再需要自己了。数天过去,余震虽是不断,大量正规报社的记者,媒体人已经往这边涌来。林文溪打算连夜就去寻纪夫大学的志愿总部,申请去西川。
受伤的小孩哭泣得不停,里面不方便使用担架,林文溪便抱着小孩不住地哄着。
余震时,林文溪纵身将小孩抛给前面的救援战士,眼前一片泥土跌落,他昏了过去。
他想起的,是赵渊从楼上跳下来时,将自己抱在怀中时的温暖如春。
第163章 (不啻于洪钟大吕)凭音传语报平安
林文溪发誓,这叫唤自己的声音再大声点,他一定要爬起来朝他扔块砖头!
林文溪彼时正在墙角处,身上半分也没受伤,但不知是因为一时紧张过度,还是数日的劳累,扑林文溪将孩子抛出去后,也不知是晕倒,还是当场睡下去了。
本来睡得还比较舒畅,忽地听见有人一直在喊自己,还喊得那么难听,睡梦中便一直皱眉。
好像那声音还在威胁自己:“要是你死了,我一定把你冻在冰箱里让你永世不能入土为安!”
不是吧,放冰箱,岂不是要被大卸八块?我还想被冰封着以后复活呢!
好像又在骂自己:“妈的,你个傻逼,林黛玉的身体要长一颗华佗的心,怎么不先治好你自己?”
老夫是林黛玉的身体?弘轩叔叔听到,不得一巴掌呼死你!
好像还在诅咒自己:“我咒你下辈子投胎变成一只金丝雀!老子一辈子把你关在裤裆里!”
什么???
我没听错????
裤裆里???
金丝雀???、
流氓!
林文溪气得长舒一口气,挣扎着醒了过来,听见赵渊声嘶力竭的呼唤,似是字字带血,声声带泪。
方才被气得醒来,觉得浑身力量迸发的林文溪,此刻发现自己已然虚弱得喊不出声来。
林文溪趴着那堆废墟,静静地倾听赵渊在那边的独白。
“我现在……只有你了……”
林文溪挣扎地喊,声如细纹,很快湮没在一片黑暗中。
这是一片很彻底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动静。
林文溪知道,当余震来临时,救援队一定要先保住自身安危,撤离至安全位置,待震动过后,确认安全,再去救人。眼前的土,这般掩埋着,林文溪只记得他进的是一层尚未垮塌的三层楼。他这一瞬,有些不大确定自己是否还能走出去。这附近没有挖掘机,没有任何能运起大重量的器械,一切的一切,只能靠人一手一脚地挖掘出来。
空气,到底能支持多久?
听说最惨的死法,就是活埋……
隔壁赵渊的声音已然平静下去,他怎么了?是累了,还是被……还是……他没有空气了!、
林文溪开始感觉害怕,冷汗一点点地渗出来,汗水蒸发时,微微的寒冷被毛细血管无限放大,他似乎被深深地包围了,如同这浓浓的黑暗的恐惧——就算死,也再见不了赵渊一面了吗?
赵渊终于开始有些清醒过来,方才的呼喊,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愈发地清醒。他大致触摸着自己周围的空间,约五到六个平方,外面的动静方才是渐渐消失的,说明自己被堵上之后,塌方还在继续,没有任何光线渗出,这里离地表,不知道有多远没有能通往上面的钢管,身边,只有几块碎木,破旧的桌子,有一个破损的音箱状物品。有几根横梁在不远处,之所以现在还不觉得憋闷,应是横梁支撑的地方,有一些空气透出来。身上还有个补给包,有些水和食物,够两顿饭,一起应该能支撑几天不至毙命。
可是,林文溪呢?他有谁么,有吃的么?他受伤没有?为什么,完全没有动静!
赵渊再次喊出声来,又紧紧贴着这堆土,他想从那里听到任何一丝一缕的声音,哪怕,是呻吟声也好啊!
赵渊开始挖地道,避开横梁的支撑点,这里有一堆砖石土块。将棍子折断,一下,一下地挖着,不行,太慢,用手,一手,一手地挖着,若是上苍眷恋,就算身死,也让我能找到文溪……
什么划破了手,血液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不管了。
石头,慢慢挪开。
上面的土,又掉了下来,填满了方才挖的地方。就像是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地推着那块巨石,可巨石只是重复地跌落。
无力的痛感。
可还是继续挖着。
林文溪!等我!
赵渊的泪水混着血水,一点点挖着还是不足十公分深的洞。
一阵细密的叮咚声从那边传来,虽然声入丝帛,此刻于赵渊来说,却不啻于洪钟大吕!
赵渊贴紧墙壁,紧紧地听着,泥土落入口中,都未发觉。
那是——
火把吹笛的夜晚,无数次林文溪默默独奏,继而莞尔一笑,那般熟悉的钢琴旋律,怎能不让赵渊直如浑身新血遍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见了,文溪,我听见了!你还好吗?”赵渊又哭又笑,用力捶打着土墙,不一会撕扯自己的头发,直觉竟似疯掉。
三下C调,作为回应。
“你为什么不说话,文溪,你受伤了?”赵渊大声喊着。
低沉的降调音,意思是否定,没受伤。
“那就是你比较累,说话我听不见?”
咚咚咚的肯定音。
林文溪是在黑暗中突然摸索到钢琴键的,一架几乎完好的钢琴摆在角落,看来,地震之时,这里正在上音乐课。
几乎没有犹豫,弹奏着《彩云追月》,行云流水,皓月高空,所有的话,都在这里了。
林文溪不记得自己弹了多少曲,每一曲之后,赵渊都继续喊:“继续。”
可他的手已经酸了。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饿了,亦困顿极了。
林文溪弹了一首《催眠曲》,弹得自己几欲入睡,又听得赵渊在那边呼喊:“还不够困,再来一遍!”
林文溪将琴键微微用力锤了一下,发出杂音。
“乖宝宝,不生气,长了皱纹不美丽。”赵渊魔咒一般的声音自那边传来。
这人,是王襄附体了!
林文溪弹了一首王襄常常哼的那首《白月光》,只是弹到那句“想隐藏,却欲盖弥彰。”时,他过往的一切闪电般出现在林文溪的脑海中,林文溪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我他妈地不是王襄!我在身边,你居然想起别的男人!”
林文溪弹了一首《我在身边》。
那边响起赵渊销魂的吼叫:“我在身边,你怎么看不见……”
林文溪重重地跌坐下来。
“啊,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这是谁教育王襄说的话来的?”
“别不说话啊,你再不说话,我……呃……啊……”赵渊的一声惨叫。
林文溪重又爬上钢琴,用力拍打几下。
“哦,我没事。这不是学某人的么?你知不知道狼来了的故事。”
“不然你弹一首十九摸吧……”
“就知道你没听过,我唱给你,你现弹啊。
“你又不说话是不,呃啊……我到底受没受伤呢,好疼,是哪里疼呢……”
赵渊惊恐地听见,林文溪弹起了超度亡灵的……《大悲咒》。
“老子他妈地没死!!!!”
不晓得是余震还是咋地,几块泥跌落下来,大地抖了三抖。
第164章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凭借着军用卡车的优势,陈婉馨郑凯等一行人抵达东川。
郑凯先强令骆扬等人,帮先遣队输送了部分补给,又命他们帮忙输送了部分伤员,直至事情忙得差不多,才一路破土凿石地往红星路开去。
自然,这破土凿石的工作,又是丢给了骆扬。
郑凯莫名地发觉,自己对骆扬这人,着实十分厌恶,恨到骨子里的那种,他后来努力想了想,大概因为陈婉馨毕竟做过某些不大好的事,而这些不大好的事,大概是骆扬撺掇陈婉馨所为,所以,婉馨还是个好姑娘,而骆扬就是那个大坏蛋。
骆扬等人一路吃土趴灰,苦不堪言,倒是看见那个大小姐,坐在副驾座上和郑凯聊得十分起劲呐!
余震发生时,几个人的脸顿时阴沉下来。
匆忙赶到那里,有人马上喊他们帮忙,只见十多号官兵在那里不断地挖掘着。
“余震埋人了?”郑凯翻身跳下车去问。
“纪夫大学的一个战地记者被埋在里面了,还有一个不知所谓的年轻人!”队长抹了把汗:“快来帮忙,都还有生命气息,活蹦乱跳的!”
一句“老子他妈的没死”,让所有人和大地一起抖了三抖。
郑凯马上招呼众人一起挖起来,单手指着舒小曼:“你,要哭一边哭去,要么认真干活,要么等人死了再哭!”
“死郑凯,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舒小曼忍不住抹干眼泪,顿时成了个大花脸,憋憋屈屈地开始负责运土。
“下面的人,喊话!”队长用大喇叭朝下面使劲喊着。
一点声音也无。
“娘的!刚才喊那么起劲!”队长怒骂一声,手下更是发起力来。
“骆扬,今天下面的人要是出事,你们全给我陪葬!”陈婉馨艰难地提起一兜土,面目森然地说。
骆扬从未见大小姐如此癫狂之状,只得唯唯诺诺地点着头,手指头挖出血来,也不敢再吭一声。
一行人从凌晨两点,挖到晨曦微起时,听见下面嘶哑的叫喊声。
“对,世上只有妈妈好!我他妈只记得这首歌了!”
“别给我停!彩云追月给我弹一百遍!”
接着,所有人都听见底下的钢琴声,那是一首《梦中的婚礼》
“你别给我睡!这歌我也听过!等出去了,老子他妈就娶你!”
所有人顿时愣了一下。
“埋在下面的,是两个男生吧?”队长问。
“战地记者,难道是花木兰,男扮女装的?”有人惊奇地叫出来:“我摸过了,胸是平的哇!”
他立即挨了郑凯一板栗凿子。
“赵渊,你听着!继续给我说话!我们就来了!文溪呢?文溪说话!”郑凯拿着扩音喇叭对着下面喊。
“活着!活着!”赵渊在下面雀跃欢呼:“文溪,文溪,赶紧弹起来!”
“郑凯!你让大家往钢琴声那里挖,快点!文溪快扛不住了!”赵渊继而急切地吼着。
可是钢琴声已然停下来。
“文溪?文溪你弹起来!”赵渊喊着。
“文溪,你快点弹!弹个十九摸都行!”郑凯大声喊。
“兄弟啊!”赵渊鼓掌庆贺。
钢琴声依旧没有响起。
“文溪,文溪!那……那就弹《捉泥鳅》好不好?”赵渊的声音哽咽了。
“文溪!”
“池塘的水满了,雨又停了,天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天天我等……等着你……”赵渊已是声泪俱下,那些年的往事,我都记得,你这个4岁的小鬼,哪里会记得那么多……
你说我背着你的那句话,我也记得……
“文溪……”郑凯忍不住发了狂,一双手竟似掘土机一般,疯狂地挥舞,舒小曼亦不再搬运,和郑凯一起,两人不多时,双手鲜血直流,郑凯一把把舒小曼推开:“爷们的事,你别管,别一会还给你治!”
“那你就没事了?”王襄边刨着,却听见一女生在后面同时说,他诧异地看着陈婉馨。
陈婉馨立时转过身去。
郑凯微微停顿了片刻,嘴角抿出一丝苦笑。
清晨的阳光,遍布大地时,赵渊在黑夜中见到久别的光明,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一行人按照赵渊指明的位置,疯狂地挖掘,运土,锄头等工具,终于是姗姗来迟。
“文溪,你听着,如果还能挪动,往后靠,我们要挖过来了!”赵渊大声喊。
大家再不迟疑,锄头飞舞,不一会,那里出现一个小洞,继而土堆崩塌,林文溪蹲在角落,面色苍白地看着这里。
赵渊冲过去,给林文溪糖水,一把将林文溪抱起:“外面的空气,很新鲜,你……来闻一闻……你为什么不弹了……你要急死我……”
“泪是咸的,我不要。”林文溪悠悠地说。
赵渊顺着土堆抱着林文溪爬了出来,一时众人一阵雀跃欢呼。
“傻瓜,我想我见到光明的这一刻,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你……我怎么能忍受,再等待一起把你挖出来的时间,我怎么能忍受……”林文溪的泪水潸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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