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心疼的,是他的母亲,那个被蒙在鼓里,十几年都没能从离婚阴影中走出来的,温柔而倔强的女人。
“我理解你当初的决定,但我不能替妈妈理解你。”李维斯斟酌再三才对伊登说,“找个机会你自己和她解释吧,我想这个机会应该不远了——我们差不多已经查到了亚瑟资本的家门口。”抬头看向宗铭:“局座他们找到鲨鱼岛了吗?加布林被拦截已经快三十个小时了,再拖下去亚瑟资本肯定会出变数,我们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宗铭垂眸不语,仿佛陷在了某种矛盾的沉思当中。李维斯以为他们暂时还没头绪,便问伊登:“你调到古巴多久了?知不知道鲨鱼岛的存在,知不知道它的确切坐标?”
“我是两年前设法调到古巴分部来的,就是因为我查到亚瑟总部每年都会把大笔的现金流通过开曼群岛注册的空壳公司转移到古巴这边来,而古巴分部业务规模很小,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大规模的现金,所以我怀疑他们在这里设有某种极为烧钱的秘密基地。”伊登说,“两年来我费尽心思,终于发现加布林和加勒比海上一个叫‘Shark’的机构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我始终查不到‘Shark’的具体地址。事实上,我怀疑它是史宾赛家族最核心的机密,别说是我,连古巴分部总裁都未必知道。”
李维斯没想到鲨鱼岛的保密级别这么高,皱眉道:“连你也不知道?可惜霍克已经死了,不知道局座有没有抓住其他活口……”
伊登道:“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他们走账到时候越不过我这个财务总监,这些年来我大致能猜到有那么几个可疑的‘客户’可能就是鲨鱼岛的联络人。通过他们的来访频率、行程安排,以及前后财务账单的变化,也许可以推断出运层面的一些规律,只是这里面有一个非常令人头疼的‘熔断机制’……”
“Eden。”这时宗铭忽然打断了他,“你说的这些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的上司即将赶来费城,我想请你面对面和我们详细解释一下你所知道的一切。”
伊登眉头一皱,没有立刻答应。宗铭问道:“你还有什么顾虑吗?我们的立场和你是完全一致的,二十年前你不相信美国警方,二十年后难道你还不相信你的亲儿子吗?”
李维斯也道:“是啊Eden,我们已经掌握了一些非常关键的人证和物证,只要找到鲨鱼岛,确定超级脑计划的幕后主脑到底是谁,绝对有信心把他们送上国际法庭!”
宗铭附和道:“你也不必担心美国政府会慑于史宾赛家族的势力而包庇他们,这次加布林叛逃事件让政府高层极为震怒,他们绝对不会再姑息亚瑟资本这个已经失控的怪物。我的上司已经促成两国联合调查,不管我们双方各自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搞死亚瑟资本已经是毫无疑问的共同目标了。”
伊登终于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道:“我愿意和你们合作。”
李维斯出了一口长气,宗铭也是双眉一轩,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微笑起来。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宗铭打开看了一眼,道:“说曹操曹操到,局座落地了,通知我们一小时后开会。”说着站起身来对伊登道:“我这就把你参会的消息告诉他……时间还算宽裕,你累不累,要不要找个地方小睡一会儿?”
伊登也站起身来,摇头道:“不用,我在飞机上睡过一觉了,出去买杯咖啡就好。”
李维斯眼见宗铭没有扶自己起来的意思,迟疑道:“你们去哪儿开会?我不用去吗?”
“你现在最大的任务是养病。”宗铭道,“放心吧,病假是带薪的,领导不扣你钱,等于天河认为你恢复正常了可以出院了,再来我这里销假吧。”
“啊?我什么都不能做吗?”李维斯大失所望,万里长征眼看着就剩一哆嗦了,他可不想被困在医院里,一把抓住宗铭的手:“那你让局座开视频给我旁听行吗?说不定我还有什么细节可以帮你们找线索……”
“你就老实待着睡觉吧,祖宗!”宗铭拨开他的手,将他摁回枕头上,“权力的滋味虽然让人迷醉,可你也要量力而行啊,真有那么大官儿瘾,回头在家领导领导我吧。”
谁领导得了你这神经病啊……李维斯无力吐槽,也知道这回自己病得不是时候,想再参加一线行动是没戏了,可怜巴巴地哀求:“那等你们开完会能告诉我下一步的计划吗?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哪里还睡得着觉啊!”
“我会让于天河给你打镇定剂的,放心,你绝对睡得着。”宗铭这次坚决不让步,给他掖了掖被子便走了。李维斯想起昨晚自己开那一枪还是他启动的时空凝固,追着他的背影喊:“你记得打血清啊,你神经病马上就要恶化了!要不要我再抽点血啊?”
宗铭拉着岳父迅速消失在门外,只给他一个英俊的后脑勺。于天河揣着衣兜从外面进来,替宗铭回答了他的问题:“血清还有,回头我会让他打的……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晕。”李维斯发现他白大褂下面的黑衬衫上沾着一些褐色的狗毛,看来和宗铭偷回来那只吉娃娃相处得不错。
于天河顺着他的视线看看自己的衣领,面无表情地道:“换季了,朱可夫在掉毛,怎么也弄不干净。”
朱可夫?二战名将一转眼已经集齐四位了呢……李维斯莫名有点想念高冷的隆美尔。
虽然巴顿憨,蒙哥马利萌,但李维斯发现自己最想念的竟然是隆美尔,可见元帅的鬼畜魅力无法阻挡,铲屎官都是抖M。
第202章 S7 E20.翁婿情
午夜一点, 黑色轿车疾驰在空旷的公路上。
伊登在副驾位上点了根烟, 递给宗铭,宗铭摇摇头拒绝了:“戒了。”
“戒了好。”伊登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将胳膊肘架在车窗上, 用余光审视着身边鼻青脸肿却依然英俊的男人。
即使搁在欧美地区他的体型也算高大魁梧了,肌肉贲张有力,一看就是长期高强度健身的结果。
虽然他待人彬彬有礼, 但礼貌之下掩藏着某种猛兽一般原始的攻击性, 这种攻击性让伊登有些不太舒服,有时候觉得他比自己还成熟, 城府深不可测,有时候又觉得他一眼见底, 比自己二十三岁的儿子还要活泼可爱。
活泼可爱?伊登被自己脑子里忽然冒出来的这个形容词吓得打了个哆嗦。
实在是这家伙和Perrey互动的样子太随意了,完全不像是个丈夫或者领导啊!
“你冷吗?”宗铭发现岳父在发抖, 关心地问道。
“不,不冷。”伊登定了定神,问他, “你叫宗铭?你多大了?”
“三十五。”宗铭将车窗升起来一点儿, 回答道。
整整比自己儿子大了一轮……伊登对这一点十分不满意,皱眉问:“Perrey为什么会和你结婚?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卷进亚瑟资本这件案子的?”
“首先,时间线是这样的,他先和我结婚,然后才开始作为我的助理查超级脑案。”宗铭认真地解释道, “至于我们为什么会结婚,当然是因为相爱……嗯,主要是我爱他,他这个人比较被动,害羞,在感情上缺乏安全感,恐惧婚姻……我想这和他在单亲家庭长大有关。”
伊登气结,感觉他就差指着自己的鼻子骂“渣爹”了。
“人人都有难处,你的想法我懂。”宗铭见岳父脸色不善,连忙挽回他们岌岌可危的翁婿感情,“其实李维斯和你是一样的人,如果真摊上什么民族大义世界和平之类的事儿,他铁定毫不犹豫地弃我而去,离起婚来怕是比你还干脆。”
伊登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婿,深深觉得他这安慰还不如没有。
然而毕竟自己多年离家,实在没有立场质疑儿子的婚姻,何况这俩人亲密无间,光是看他们交换眼神就能把人腻味死……伊登挫败地叹了口气,闷头继续抽烟。
“刚才在病房里,你所说的‘熔断机制’是什么意思?”宗铭问道。
伊登眼梢一抬:“刚才你是故意打断我的吧?你不想Perrey再继续跟进这个案子了对不对?”
宗铭没有正面回答,道:“他的身体情况暂时不允许……他这两个月起码掉了二十磅。”
伊登并不知道李维斯这两个月经历过什么,唉声道:“怎么弄成这样……他一向身体好,小时候经常是整班的白人小孩都感冒了,只有他一个人兴高采烈去上学。我那时候还说,这孩子从来不浪费我交的托儿费。”
宗铭想象了一下整个托儿班只有李维斯一个小豆丁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道:“是啊,他总是这样元气满满,从来不用人操心……”笑意渐淡,声音也低了下去,“可是这次不一样,他透支得太厉害了,我怕他伤了元气。”
伊登叹息道:“是啊,他还是个孩子呢。”
宗铭赞同点头,继而有点怀疑岳父大人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老夫少妻的悲哀啊……宗铭无奈地想,再次问伊登:“那‘熔断机制’到底指什么?”
伊登将烟蒂丢进烟灰桶,又续上一支,问:“你知道‘加布林’的意思吗?”
“Goblin?妖怪?魔鬼?NPC?”
“你想过Goblin和Shark之间的联系吗?”伊登问道,随即提示,“字面上的。”
“Goblin……Shark?”宗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倏然变色。
“Goblin Shark。”伊登点头道,“加布林鲨,也叫欧氏尖吻鲛,是一种非常罕见的鲨鱼,出没于阳光照射不到的深海。在古早的传说中,它是不可捕捉的,一旦被人类捕获它就会以自杀的方式爆炸,变成一堆碎肉。”
“所以你说的‘熔断机制’是……”
“鲨鱼岛每年要烧掉亚瑟资本上千万现金,是史宾赛家族的最后一张‘底牌’,他们绝对不会让它落到其他人手中,不管是美国政府还是中国警方。”伊登在黑暗中沙哑地说,“它就像一只隐没在深海的大鱼,一旦被发现,被捕捉,便会自我毁灭,和捕鱼人玉石俱焚。”
他掏出第三支烟,在即将烧完的烟蒂上点着了:“所以,普通的侦查手段是没有用的,即使你们真的找到鲨鱼岛,也绝对得不到任何证据,它会在你找到它的那一刹自毁,和你们同归于尽。”
宗铭握着方向盘,手心渗出滑腻的冷汗,半晌才问道:“关于自毁装置你知道具体的细节吗?”
“我只知道是某种非常先进的智能炸弹,具体设计、破坏力如何一概不清楚,那应该是机密中的机密。”伊登遗憾地说,“这两年我不敢贸然调查鲨鱼岛,就是怕真的查到什么核心的东西,反而会导致不可收拾的局面,前功尽弃。”
宗铭浓眉紧蹙,凝重的视线看着前方昏暗的公路,良久喃喃道:“所以,挑战才刚刚开始啊……”
“是啊,才刚刚开始。”伊登在袅袅青烟中眯起了眼睛。
车里陷入寂静,翁婿二人同时沉浸在思索当中,直到伊登指间的烟卷燃到尽头,烫了指头,他才忽然清醒过来,问宗铭:“那些从加布林号里逃出来的人怎么样?那个叫霍克的身份不简单,作为加布林的典狱长也许知道一些鲨鱼岛的秘密。”
“他死了。”宗铭无奈地说,“他想偷袭Perrey,结果被Perrey打死了。鲨鱼岛那边的接头人也死了,警方只活捉了两个小喽啰,一会儿开会的时候我上司应该会通报审问结果,但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伊登面现失望之色,顿了一下问:“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霍克为什么不杀了你?他不杀伊藤我理解,但他为什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把你从加布林里带出来?难道他想带你去鲨鱼岛?”
宗铭眸色深沉,过了很久才道:“我脖子上有个坠子,你拿出来看看认不认识。”
他左手受伤,右手握着方向盘腾不出来。伊登依言从他T恤衣领里拽出一根褐色的丝线,只见一枚沉甸甸的金钱挂在丝线上,铸成圆形方孔币的模样,一面写着“永结同心”,一面写着“不离不弃”。
“这是……”伊登将金钱左看右看,惊讶地道,“Perrey的护身符?”
“结婚的时候他送给我的,我走到哪儿都戴着它。”宗铭微笑着说,之前沉郁的眼神在提到李维斯的时候泛出柔和的光芒,“据说它是你们家祖传的,我想确定一下——它是抗战时期荣老太爷从广州老家带过去的吧?”
“对,这套金钱一共有十几枚,后来陆陆续续都给了各房的子侄。”伊登抚摸着金钱,将它重新放回宗铭衣领里,“这枚‘不离不弃’是Perrey满月的时候我父亲亲手给他戴上的,没想到他送给了你。”
宗铭“嗯”了一声,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眉端一挑,道:“是旧物就好……”
他声音太轻,伊登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宗铭没回答,反问道:“你还记得于骅吧?”
“当然,那个《申报》的记者,《札记》里所有的照片都是他拍的。”
“刚刚我们离开病房时进去那个医生,一身狗毛的面瘫男,就是于骅的玄孙。”宗铭说,“刚才你说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名字耳熟,刚才才想起来——于骅战后回到广州,娶了荣家二少爷的堂妹,所以于天河算起来还要叫荣家二少爷一声曾堂叔公。”
对长期生活在美国,“堂”、“表”不分的伊登来说,这道题已经超纲了,然而紧接着宗铭又给他出了一道附加题:“于天河祖父的表弟后来又娶了我的曾祖母,所以其实我和于天河也有一点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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