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到便利店的门口,覃晓峰为她推开门,正要回答她的问题,却先看见了一个熟悉得不得了的背影站在敞开门的冰柜前,那样子仿佛正为了要吃哪款冰棒或冰淇淋犹豫不决。
覃晓峰握着门把,脚下似乎被雷劈了一样,焦得化土,黏在地上。只见那人最终从冰柜里拿出一支红豆牛奶冰,转身要往收银台结账。
当冯子凝转身,看见站在商店门口的覃晓峰,吓得整个人弹了一下,随即同样呆住了。
第四章
“晓峰,怎么了?”蒋悦湖看覃晓峰动也不动地站着,进门后奇怪地问。
经她提醒,覃晓峰反应过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面露窘促的冯子凝,很快注意到冯子凝的脖子上挂着的分明是研究院的工作牌。一瞬间,覃晓峰的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明明好不容易回过神,差点儿又呆住了。
覃晓峰快步走到冯子凝的面前,看清工作牌上的内容——
CE研究所SP系统研发部研发一组 冯子凝
“你怎么在这里?”覃晓峰来不及处理脑子里刚接收到的信息,脱口而出问。
面对覃晓峰瞪直的眼睛,冯子凝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了冷汗。他不动声色地咽下一口唾液,强作淡定平常,回道:“上班啊。”
听罢,覃晓峰张了张嘴巴,却无话到嘴边。他真是彻底地无语了。
趁他哑然,冯子凝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脸,惊讶地发现覃晓峰的五官轮廓与他们一年多前视频那会儿相比,变得深刻了许多。覃晓峰这天戴的是隐形眼镜,深黑色的眸子显得格外有神,和工作牌上那张戴了眼镜的证件照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其实,从读高中时起,冯子凝便发现覃晓峰不戴眼镜更好看一些。可是覃晓峰十年如一日地戴着他的黑框眼镜,看起来总有几分木讷和呆板,冯子凝曾劝他戴隐形眼镜或者换副眼镜,奈何覃晓峰的审美有问题,从不愿意改。
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开始注意形象了。冯子凝的心里这么想着,瞥了一眼站在覃晓峰身旁的蒋悦湖,漠然地拿着冰棒,向收银员刷卡结账。
覃晓峰眼看他拆开冰棒的包装,一时间忘了追问更为关键的问题,而是问:“你吃这个没事吗?”
冯子凝的动作顿了顿,回头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道:“没事。”话毕,他立即当着覃晓峰的面咬了一大口冰棒,冻得他整颗头颅仿佛要冰住了。
正在两人不尴不尬地进行艰难的对话时,已经买好饮料的蒋悦湖走过来。她对冯子凝友善地微笑,打招呼道:“你好。”
“哦,你好。”冯子凝淡淡地应了一句,又看了覃晓峰一眼,依然平静地说,“我走了,拜拜。”
他这副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模样实在令覃晓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两人之间完全没有进行任何有效的沟通,面对冯子凝突如其来的告别,覃晓峰忙不迭地叫住他。“哎!”
冯子凝吃着冰棒,转身奇怪地看他,表情分明在说:“还有什么事吗?”
见状,覃晓峰笑了,不是因为高兴,而是真的气得笑出来。他的脑子有点儿乱,这些天充斥在他脑海里的疑问似乎终于等到一个迸发的出口,可是因为道路太拥挤,反而一个像样的问题也无法从出口出来。
“你几点下班?一起吃晚饭吧。”覃晓峰觉得自己得花时间平静平静。
冯子凝瞥了蒋悦湖一眼,说:“我不当电灯泡。”
闻言,蒋悦湖尴尬地看向覃晓峰。
覃晓峰同样困窘,困窘当中又有几分莫名其妙。他本没打算叫上蒋悦湖一起,心里又是一阵啼笑皆非,正色道:“就咱俩。”
“哦。”冯子凝又咬了一口冰棒,毫无惊喜。
覃晓峰假装没看见他这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问:“你几点下班?”
冯子凝翻了个白眼,回道:“这哪儿说得准?”也不看看这是怎样一个讲求贡献的单位。
“那……”覃晓峰刚想问冯子凝的电话号码,但他的手机被集中管理了,下班之前无法拿回手机,只好说,“我晚点儿联系你。”
“哦。”冯子凝连道别的话也无,吃着冰棒,推门离开了。
覃晓峰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但当着冯子凝的面不好发作,等他一离开,苦涩、气恼、无奈和莫名其妙全部都化作一声笑,笑得十分古怪。
见状,蒋悦湖好奇地问:“晓峰,那是谁呀?”
覃晓峰险些忘了蒋悦湖还在身边,连忙理了理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说:“我的一个朋友,高中是同班同学,本科和我同校,后来去美国留学了。应该是刚回来不久吧。”
“哦……”蒋悦湖了然地点头,又问,“是好朋友吗?”
覃晓峰为她推开门,点点头。
蒋悦湖惊奇地眨眼,抿嘴一笑,道:“看着不像呢,他好像挺冷淡的。是个性本来就这样吗?”
“冷淡吗?我觉得还好。”尽管冯子凝刚才是那副样子,不过覃晓峰没有感觉到他的冷淡,在他的眼里,冯子凝更像是一个小偷,仗着没留下证据,在被捕以后摆出一副对罪行毫不知情的模样。真是太不要脸了,覃晓峰的心里如是想。
甫一走出便利店,冯子凝立即加快了脚步。他拿着没吃完的冰棒来到垃圾桶旁,在丢与不丢之间犹豫了两秒钟,最终把冰棒丢进桶里。
他快步走到自行车旁,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简直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太尴尬了……太尴尬、太尴尬了!怎么能够这么尴尬?!关于两人的再次见面,冯子凝曾经有过无数种设想,不对,他根本没有过设想,他总在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不会再见面了,只不过关注覃晓峰生活的行为还会一直持续而已。总之,无论他有没有过设想,他绝没有想过会在那样一个平凡得毫无特色的场合和覃晓峰再次相遇!
天知道冯子凝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没有在覃晓峰的面前落跑。他以为覃晓峰不会找他,所以也不需要准备被找到以后的说辞了,关于他为什么会回国,又为什么会在研究院里上班,他都以为自己无需考虑借口。谁知道!老天爷居然来了这么一手,而且这么突然!
靠……他刚才的那个样子,简直就像小偷在偷盗时被发现,还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般将赃物放回原处。真是太不要脸了……冯子凝这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那么希望某一段经历被格式化掉。
心中的郁闷无法排解,冯子凝差点儿大喊大叫,可他瞄见覃晓峰和蒋悦湖从便利店里走出来,连忙打开车锁,跨上自行车,迅速地骑车离开。
冯子凝风风火火地回到研究所里,刷卡后冲进办公室,坐回工位上,打算做点儿正事让自己冷静冷静。
怎么办怎么办?万一覃晓峰问起来,他怎么回答?冯子凝急得直踮脚,对着工作站的显示器噼里啪啦地敲代码。
“冯工,你没事吧?”唐信宏看他一脸恓惶,关切地问。
“怎么没事?我这不正干着活儿吗?”冯子凝不假思索地答完,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冲了些,扭头对既错愕又委屈的唐信宏说,“我没事,谢谢。”
唐信宏担心地看他,说:“没事就好,喝杯咖啡吧,我刚冲的。”他把一杯咖啡放到冯子凝的桌上。
“哦,谢谢。”冯子凝捧起杯子,吹了吹浮在液体上的热气,喝下一口,稍微缓和了些。他对唐信宏笑了笑,又说了一次谢谢。
“不客气,你工作吧,不打扰你了。”唐信宏放心地笑了一笑,回工位上去了。
冯子凝捧着温热的马克杯,脑子在急速运转以后遇到卡阻,渐渐地慢下来。他回想着刚才和覃晓峰碰面的场景,依然懊悔万分,总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表现得更体面一些。
“啧。”冯子凝不满意地摇了摇头,顿时感到有些头晕。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一件事——覃晓峰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如果是这样,他们还怎么约吃饭?一来,覃晓峰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二来,研究院内所有的研发部门都不允许使用互联网。就算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联网,冯子凝已经把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删除了,网络社交的账号也全部注销,他们还怎么再联系?
覃晓峰该不会是骗他吧?思及此,冯子凝不禁皱起了眉头。
真是,在这个中午以前,冯子凝分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是才短短的一个午休时间,他却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冯子凝托着腮,另一只手的手指敲着桌面,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突然,电脑上的办公网交流软件弹出提示,提醒冯子凝收到了一条新的添加好友信息。他疑惑地点开信息窗,看见系统展示的内容,不由得愣了一愣——
ST实验室SN研发中心研发四组 覃晓峰 工号 9008491209 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冯子凝对着这条系统信息呆了半天,最终忍住笑,点了“确认添加”。很快,这位“新的好友”便出现在冯子凝的联系名单里。
交流软件内的所有人员均使用实名,冯子凝连备注也无需修改。
添加好友成功后,没多久,覃晓峰便发来信息:晚上想吃什么?
冯子凝揪起眉头,沉吟良久,回复道:霸气双人豪华寿司套餐!
第五章
覃晓峰:哪家店?
什么?覃晓峰在研究院工作了好几年,居然连附近有一家特别棒的日本料理店都不知道吗?冯子凝无奈地摇头,轻声一叹,答说:在附近。我带你去,你跟着我走就行。
覃晓峰:好。
冯子凝想了想,问:是你请客吗?
覃晓峰:嗯,我请。
读罢,冯子凝满意地挑了一下眉。他喝了一口咖啡,放在杯子,又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覃晓峰:过了下班时间都可以,随你。
冯子凝惊讶地眨了一下眼,问:你不加班吗?
覃晓峰:不急,可以留明天做。
也是,反正干他们这一行,哪怕每天加班加点,也有可能五年、十年出不了一个成果,急是急不来的。冯子凝说:好,那我干完活儿戳你。
毕竟还是上班的时间,两人约定吃饭的事情以后再没有联系。
冯子凝刚恢复工作,想到这顿是覃晓峰请客,不禁后悔自己没选更贵一点的餐。不过,他正在减肥,还是吃点清淡的好。想到寿司,冯子凝的肚子有些饿了。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冯子凝始终心不在焉。他的脑子只能处理与工作相关的事宜,再分出一点儿内存惦记他的晚餐,除此之外,同事在办公室里说了什么,他统统没听进耳朵里。
要知道,为了减肥,冯子凝已经整整一周没有好好地吃东西了,所以他才在午餐以后忍无可忍去便利店买冰棒。不料,他却为此付出代价,和覃晓峰撞了个正着,可见老天爷真是在督促他减肥。冯子凝心想自己一周没好好吃饭了,偶尔破个例也没关系,反正他已经减掉了一公斤。
下班时间刚到,冯子凝立即点开办公网交流软件,给覃晓峰发消息:我快下班了。
过了几秒钟,覃晓峰回复道:好,我现在过去。在你们所楼下见?
冯子凝:好!
虽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可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像是拧上发条的机器人般继续工作着。
迟硕发现冯子凝起身收拾东西,诧异之极,问道:“组长,你下班啦?”
“六点了,不下班干什么?”冯子凝背上包,奇怪地反问。
这话没有办法反驳,迟硕只能满是困惑和不解地看他。
冯子凝看他的表情纠结得很,分明正在挣扎着是否也下班。没有理会手下,冯子凝拿上车钥匙,轻轻松松地打卡下班了。
来到研究所的一楼大堂,冯子凝特意放慢了脚步。他慢悠悠地走到玻璃门前,向外眺望,没有看见覃晓峰的身影。这么慢?冯子凝撇撇嘴,掏出手机。他出于习惯,打算使用餐饮软件预定一个套餐,但想起是覃晓峰请客,又把手机收起来。
等了大概五分钟,冯子凝透过玻璃门看到覃晓峰独自骑着自行车前来,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没有马上出去,而是站在柱子后面,又等了一会儿。覃晓峰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如今只能站在楼下干等,冯子凝时不时看一眼时间,过了十分钟才抬头挺胸地走出门外。
覃晓峰很快发现他走出来,对他招招手。
“等很久了吗?”冯子凝走到他的面前,匆匆地看一眼,又转身往一旁取自己的自行车去了。
覃晓峰观察着他这一番自然得不太自然的动作,答说:“刚到。”
如事先说定的那样,覃晓峰一路跟着冯子凝去往单位附近的日本料理店。这间店距离研究院的侧门大约有两站公交车的距离,离冯子凝的宿舍所在地则只有一站公交,难怪冯子凝会发现它。
和冯子凝不一样,覃晓峰虽然同样喜欢吃美食,却怠于发现美食。整个求学生涯中,覃晓峰的一日三餐基本都在学校的食堂里解决。中学时学校严禁学生外出暂且不提,至本科和硕博期间,学校里更有十几个食堂可供应不同口味和特色的餐饮,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可以半个学期不离开学校。所以,从上学那会儿开始,覃晓峰每次在校外吃饭,差不多都是因为冯子凝又发现了什么好吃的。
不过,那样的生活只持续到他们本科毕业。后来,冯子凝出国留学,覃晓峰又过回了一日三餐在食堂解决的生活。覃晓峰虽然已经工作了好几年,但住在职工宿舍里,一则因为懒,二则因为单身,做饭很麻烦,所以他依然选择在单位的食堂解决温饱问题。偌大个研究院,食堂有八个,其中有三个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供应食品,覃晓峰根本不愁没有东西吃。
当他们来到日本料理店,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找到空桌子落座,覃晓峰顿时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在外面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冯子凝一看就是常来,端着店内提供的平板电脑点餐。覃晓峰趁着他低头点餐,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番。但他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只觉得冯子凝比去年视频通话时瘦了,也不知道是视觉上的错觉还是记忆出现了差错。
没一会儿,冯子凝点好餐,将平板电脑还给服务员。另一位服务员前来向他们问好,在经过他们的允许以后,给他们倒茶和刮芥末。准备用餐的二人都没吭声,尴尬得难以正常地对视,眼神只能四处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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