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白亲自开车往海棠湾小区疾驰而去。
这条路他在心里描绘过无数次, 已经无比的熟悉了, 然而这短短的一条路,今日走来,却叫他觉得分外漫长。
清峦怎样突发状况、神情难耐地躲进卫生间, 他在卫生间门外看到了怎样一片令人震撼而难以置信的璀璨光芒,清峦又是怎样被所有的记者群起攻之, 自己又是怎样无能地没能拦住记者的诘难……
方易白握着方向盘的手狠狠地攥紧,指尖泛着青白,他恨不得将这方向盘捏碎。可另一边,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清峦, 不敢再弄出任何大的动静来。
叶清峦正像一只无助的雀鸟一般, 没了家而被人四处围捕, 他静静地蜷缩在后座上, 脸埋得很低, 正在无声地战栗。
方易白感到自己的胸腔里像是灌下了铅一般苦涩沉重, 有锥心的刺痛从那里蔓延而出, 挤压在喉咙里, 让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然后加快了速度,把车子驶向前方。
到了海棠湾小区时,已是傍晚时分,冷意渗人。仿佛这一天的晴好天气经历了下午种种糟糕事件的折磨,也瑟瑟地收敛起了温度,唯余这仲秋的寒风在清冷的日暮下呼啸而过。
方易白把车停好,解开了安全带,再次弯腰把叶清峦抱了出来。
经过了这一路的冷静,叶清峦似乎些许回过了神,他眉头一动,小声地说了句:“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方易白摇了摇头,他帮叶清峦裹紧了身上的西装外套,抱着他一路上了电梯,停在了家门口。
“清峦,让我帮你开门,把钥匙给我,好么?”他低下头轻轻问道。
这句话问得轻而小心翼翼,仿佛怕是吓坏了他,又仿佛是饱含着万般复杂而又深沉的情绪。叶清峦从未听过方易白这样的声音。在他的印象里,方易白从来是坚定、有力的,那份坚定而低醇的声音向来让他着迷。
他忍不住抬头,结果看到了一双深埋着痛苦与自责的眼眸。
叶清峦心里竟感到微微的抽痛,他下意识地没有推拒,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顺从地递给了他。
方易白重归于沉默。他沉默着打开门,把叶清峦抱进卧室里,替他脱了鞋,脱下西装外套,又替他盖好了被子,然后又去厨房烧了水,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捧到了叶清峦的床边。
做完这一切,方易白才终于在叶清峦面前站定,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竟有着不可名状的落寞:“清峦,今天的事全是我的错。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给你一个交代。”
说到最后一句话,方易白的语气里才填充上非此不可的坚定。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叶清峦一眼,转身而去。
叶清峦的目光一刻也没从方易白身上挪开过,他紧紧地追随着那道背影,眼看着方易白要走,咬了咬牙,到底忍不住脱口而出:“方先生,请等一下……”
方易白应声而停,扭过头来,目光深切地望着他。
心里的犹豫和胆怯在天人交战,叶清峦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到方易白了,于是彻底豁了出去。
“您,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他嗓音轻颤着,问出了声。
方易白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却闪过一抹复杂和不忍的情绪。两人沉默着,室内的空气胶着了几分钟,才见方易白缓缓地走过来。
他伸手轻柔地抚上叶清峦的发顶,表情怜爱:“我没有什么想要问你的。你在家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等到你什么时候想跟我说了,再慢慢告诉我。清峦,不急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徐徐扯动了嘴角,向叶清峦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静悄悄地起身离开。
方易白走下电梯,悠悠地吐出一口气。
今天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些记者他本是叫来为颁奖大会造势宣传的,谁知他们竟敢在他的地盘上如此如狼似虎,全对着清峦一人步步逼问,根本是别有居心,或者,他们本就是有备而来。
方易白想起今天记者们不正常的狂热态势,皱了皱眉,他坐上车,一个电话打到了经贸国际的总部。
经贸国际正是出版社所在写字楼的名称。他要租用经贸国际所有的保安警卫,将今天在场的全部记者“留”在写字楼内。
还未走的尚等在写字楼内打算继续挖掘新闻的记者,请他们直接上31楼华林会客厅待着,已经走掉的漏网之鱼则以华林有事相谈的名义重新叫回来。然后统统在31楼给他等着,一个不准走。
就算有人要告他非法拘留,他也一定要这么做。
方易白驱车疾驰而回。待他赶回出版社时,助手恰好迎上来:“方总,今天到场签到的记者全都在会客厅等着了,接下来您要见见他们吗?”
方易白冷笑一声,未停下脚步:“不见,叫他们等着。”他说完这话,又回头轻轻扫她一眼,道:“两个小时后上热白开,四个小时后给点面包和干粮,有人问起,你知道怎么应付。只要记住,一个都不准放走。”
撂下这句话,他径直上了32层顶楼,他的办公室在那里。刚刚有人往他手机里传了一个微博链接,他要弄清楚今天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易白回到办公室,一眼看到了那崭新如初的沙发和茶几,还有茶几上摆着的印有山茶花的骨瓷咖啡杯——苦笑了一下。这些都是他特意为今天准备的,他本想在颁奖大会后请清峦上来坐坐,亲手给他泡一杯咖啡,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糟糕的事。
方易白脚步顿了一下,却还是绕过了这新换的沙发,坐在了他旧的办公桌后,他出了会儿神,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链接。
这是一则视频——一则今天记者拿来诘问为难清峦的视频。
视频不长,画面很快地一帧帧闪过,可是但凡看过这视频的人,都会对里面唯一的男主角见之难忘。那里面的青年正是清峦。
画面上,先是所有的鸟儿莫名开始对着清峦歌唱,然后,鸟儿们突然躁动了起来,疯狂地齐刷刷地啄着笼子,似是想要飞扑出来,在场的游人都开始慌乱逃跑。可是就在这时,清峦非但没跑,反而做了一件事情——他伸出了手抚平了鸟儿们焦躁的情绪。
方易白看完这则视频,久久的不能言语。这则视频的确非常匪夷所思,且不说清峦为何单单只是伸出了手,就能使动物园的群鸟安静下来,就是以清峦这样羞怯怕生的性格,何以会出现在人多嘈杂的动物园,何以会在众人都惧怕群鸟时却独独毫不畏惧地站在那里,也颇有疑点。
方易白陷入了沉思,他猛然想起下午在卫生间外看到的那一幕——被他打开的狭小的门缝里,有璀璨的金光在清峦的背后闪烁,现在仔细想来,那似乎不是什么光,而是……赤金泛碧的羽毛!
方易白霍地站起身来。他整个思绪都像是被一团乱麻包裹,又不可思议,又难以置信,又如坠梦里,神思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把他带到各种奇奇怪怪的猜想里。
清峦他,清峦他……难道不是人类?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他自己就被惊出一身冷汗,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难怪清峦几次三番都把自己拒之门外,难怪清峦总不愿出门,那原来不仅仅是因为性格的内向,而是——要掩饰自己身为异类的身份?!
这太令人震撼了……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此奇妙的事情发生吗?
方易白正沉浸在这遐思之中无法自拔,办公室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清脆而急促的三道响声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钟声,蓦然惊醒了他。
方易白冷汗涔涔地抬头,声音在喉咙里滚动了许久,才吐出一个字:“进。”
是杨助理走了进来。她深知方易白对天上青鸾的重视,于是甫一收到这消息,就急忙过来汇报。
“方总,快尚杂志已经印出了今天下午有关青鸾先生的特刊,正准备发行,被人通知给我社知道,您看要不要我马上联系印刷方,想办法请他们拒印此刊?”
她说着,递过来两本封面花里胡哨的娱乐杂志样刊,这是娱乐杂志,历来以明星、演员、歌手为吸引噱头的对象,可现在,那封面上却用硕大的柠檬黄字体印着当期的头版头条——《网络作家天上青鸾真实身份惹人疑!竟变身幻术师,在动物园内施诡术安抚百鸟》。
方易白看着那行字,陡然清醒过来,刚刚的种种纷乱思绪都如同云烟般被涤荡了干净。他的手下意识攥紧,揉皱了其中一本杂志的封面。
他索性一把扯掉那张封面,皱眉沉声道:“马上联系印刷方,花重金跟他们定下协议,告诉他们快尚今后三个月的杂志,一本都不能印!”
第47章 力挽狂澜
杨助理得了命令,连忙转身去办。方易白看着她的背影, 心中猛地闪过一道思绪:“等等!”
“马上通知各部人员详查全国所有的娱乐杂志、文艺杂志, 乃至大报小报,把电话打过去一个个问, 决不允许有任何一家杂志报社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 将今天的事情发布出去!一旦有异动,立即来通知我。此外,立即联系微博官方, 想尽办法把那则视频撤下来,务必!”
“是!”杨助理被方易白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惊住,她忙扬声应下, 出了办公室便一路小跑起来。
方易白这才心里稍定, 可看到手头这本快尚杂志, 脸色又陡然暗沉下来。
他已经把今天在场的所有记者全都扣押下来,可这消息竟然还是流了出去!且看这杂志内页所用的素材, 不仅仅是网上流传的那个视频,更有今天在颁奖大会现场时清峦的照片。必然是有人已经将下午发生的事说了出去。
想到这里, 方易白不禁恨恨地捶了一下桌面。“咚”地一声闷响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连带着手掌上的痛楚肆意泛上来,就仿佛一记沉甸甸的闷钟。
方易白伸开拳头,蹙起眉看着自己的掌心——那上面红通通的, 有几个烫伤的快要被磨烂的水泡, 被自己刚刚的动作又折磨得凄惨一片。隐隐的痛感让他不禁想起今天下午, 自己抱着清峦时手心感到的滚烫的火焰一般的热度。
他望着那水泡不由得出神, 过了好半晌终于收起了掌心,阖上眼眸,悠悠地叹息一声。
到了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候,到了所有人都窥伺着清峦、诘难着清峦,企图把清峦当做玩物一般攫取着大众眼球的时候,他又怎么能因为一个无边的猜想而心神不宁?
他不能产生一分一毫的动摇和软弱,此时正是清峦最需要他的时候。
方易白睁开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间:21点35分,再让那些记者等上两个小时,才是他下去见他们的最佳时机。
趁着这时间,他走回里间休息室,简单地冲了澡,又换了身新的整洁的西装,走了出来。
*
彼时楼下会客厅的记者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纵然脾气再好也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燥火,更何况还是这帮火气旺盛的记者们。有人站起来要冲出去找出版社的领导理论,没想到他刚有动作,就被门口的保安拦住。
保安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撂了一句:“楼下集体装修,电梯坏了,走不了,在这儿等着吧。”就把人赶了回来。
那人急了,怒吼一句:“你们这是非法拘留,我要告你们!”却没人搭理他。
他气急败坏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开始给自己的报社打电话,又找经贸国际的保安部投诉,可惜却是毫无回应。这个时间正常的公司都下班了,哪里还有人接电话呢。
他气不过,又冒死打了报社上司的私人电话,对方倒是接了,可听他把话说完后,上司却突然支支吾吾、驴唇不对马嘴来,一会儿说今天天气,一会儿又感叹报社近来工作量真大,他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对方,再次重申了自己的遭遇,没想到上司却彻底拉下了脸来。
“这事儿得怪你自己,跟我们报社没有半分关系。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对方冷冷地挂了电话。
他气得差点把电话摔到地上。
事实上,会客厅里的大部分记者都跟他一样,经历了投诉失败—找救援失败—气急败坏想摔手机的过程,这会儿大厅里面也是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一片,混乱焦躁得如同菜市场。
几乎所有的人都得不到自己老板的援手,每个人都吃了闭门羹。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过来,自己得罪的人究竟有多可怕。华林,到底是使了怎样的手腕,才使得国内众文娱出版业都噤若寒蝉?
一时间,记者们都又怕又恨,在心里将方易白咒骂了几百遍,又忍不住猜测方易白还会使什么后招来整治他们,一个个都懊丧愤恨至极。
有人愈加烦躁,干脆豁出去了,拿起手机就开始添油加醋地编排方易白,说他违法乱纪,虐待记者,胡写一通就要发到微博上。
可正在这时,会客厅的门被推开了。众人的目光立即齐刷刷地看过去,却又都失望地挪开了目光,忿忿撇过头去。
来人是杨助理,并不是方易白。
杨助理仿佛浑然未觉这房间里的焦躁情绪,她脸上挂着不疾不徐、恰到好处的微笑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端盘的工作人员。
“抱歉啊各位,方总忙着处理事情,暂时脱不开身,只能委屈大家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了。”她说着,站到一侧,指挥着身后的工作人员把盘里的热白开一一摆到各位记者面前。
有人看不惯她这幅假惺惺的作态——谁都知道这是方易白故意把他们拘在这儿的,还装什么?
“处理事情?处理什么事情?你们老板把我们白白拘在这儿几个小时,就一句抱歉就完了?”那人起身就要开骂,别的记者一听,也都一哄而上。
杨助理没露出丝毫怯态。她摆了个手势,笑了笑,照着方易白的吩咐扬声说道:“因为今天下午,在场的各位有人没有遵守事先和华林的约定,在采访时间以外围攻我社的签约作家,方总,当然是就此事正在进行处理。”
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音,一句一顿说得从容坦然,倒叫记者们听了,一时怔在那里。
“我想各位都心里有数,究竟是哪些人,又做了哪些毁约的事,甚至有人因为他个人鲁莽的行为,差点伤害到我社作者的人身安全,当然,我个人在这里没什么资格指责大家,我只是在为方总晚到的行为表示歉意。”杨助理嘴上说着道歉的话,面上的笑容却忽的少了几分温和,多了一丝严肃:“我在这里是想告诉大家,方总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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