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兄好。”
司徒瑛愉快道。
“……”
周向乾看看望天的教主,加重了语气:“飞走了?”
教主哦一声:“大约又飞回来了罢。”
大雁南飞北回,岂不是很寻常的一件事。雁如此,况且人乎。
周向乾几乎要气笑了,伸手朝司徒瑛一指:“小师弟这么说,我还当真好奇,请教一下司徒兄弟方才飞去了哪里,又从哪里飞回来。”
他就不信这天下人都和欧阳师弟一样爱胡诌,老神在在就等着司徒瑛打脸。
司徒瑛一拍掌:“周兄如何得知。小弟方才去观音崖走了一遭。采了好些药回来。赵兄与我一同去的。赵青,你说是不是。”
说罢还掂了掂身上的大包袱。
赵青刚在神女洞内将欧阳然一阵敲打,威逼利诱,哄得人听话。此刻正看着人委委屈屈跟在他后面,听司徒瑛嚎这一嗓子,也没管他说的是什么,随口就应:“说的不错。”
周向乾:“……”脸是打了,不过是他自己的。
也是苦了他,任他想破脑壳也想不到,这三人是一个戏团的。
天无心也算厚道,教天机门弟子把武林盟的银子坑完,把人哄走,好歹还给他们留了三匹马。这三匹马原本是为欧阳鹤、俞青轩和欧阳依人留的。但——
看都看见了,不顺手牵羊,也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啊!
周向乾还在纠结:“我们骑走了马,盟主他们怎么办。”
他已经连师父都不叫,改口叫起了盟主。
凤绮生不耐烦道:“天机门如此好客,欧阳鹤他老人家自当另有他计。你不骑就罢。”
身下黑马膘壮,咴咴然扬蹄。凤绮生与赵青一匹,司徒瑛与换了芯的教主一匹。其实司徒瑛马技不如赵青,若留赵青照看如今马技更差的欧阳然更为合适。然而虽是自己的身体,教主却多看一眼都嫌烦,何况是令赵青与他贴身相对呢。更烦。
凤绮生招呼了一声,便要率二人先去。
“等等我。”
周向乾连忙跨马跟上。
甚么纠结都抛在了脑后。
神女妩媚,五仪巍峨,天机门隐隐绰绰,在群峰之巅露了个边边角角的屋檐。山上积雪难化,山下青翠恍若另一处天地,风中带暖,节气过了半旬,已有春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晓生密报:
某日。
秦寿问周兄:你知道我魔教的魔,是哪个魔?
周兄:……魔头的魔?
秦寿郑重:是魔性的魔。
周兄:……
他随手一指,艳若桃李的柳阁主正好经过。
悄悄道:此亦魔?
秦寿悄悄道:那叫妖。
第31章 破茧归一(四)
“冠华莲生既然要与本座作对,为何要救你我。”
“救也是他,杀也是他。属下以为,他并不是针对人,只是见不得天机门受辱罢。”
“呵,本座可没给他受辱。”
“——藏经阁不是你烧的么。”
“没炸了他的五仪山算本座仁慈。”
一路东行,山群渐远,翠色愈渐浓重。尚在昨日的茫茫白雪,银装素裹,如今想来,竟似不在人间。赵青眼尖,策马疾行时,尚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余光瞟去,已见山边野花,开得十分灿烂。星星点点,缀于草间,竟也没不过马蹄。
他耳朵有些微红,一本正经的建议:“教主,不如我们休息一下。”
凤绮生自鼻间哼了一声:“实话。”
实话是。
“然后换个位置罢。”
看他的眼神。赵青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诚恳。
这不怪他。他只消一扭头,就能看见司徒大夫正盯着他俩。兴致勃勃,眼神发亮。
十分有内涵。
受不了这视线洗礼的赵青:“……”
现下,他正坐在前头,凤绮生坐在后头,双手环抱过他握着缰绳。两人一匹马么,这姿势原本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然而教主他现在人比赵青矮,不但矮,还瘦。一眼望去,赵阁主挺阔的身板完全将欧阳然这小壳子给挡住了。
这就,不大,合适了,罢!
只要赵青一挺直,眼前就被挡得甚么也看不见的教主断喝:“闭嘴。”
而后他若无其事地侧过脑袋,看路尽量越过肩膀。
这是一教之尊,最后的倔强。
赵青长长叹了口气。
等从五仪山上终于下至大路,两人都累。一个背弯得累,一个北挺得累。
“吁。”
纵使人不渴不饿,马也需要休息。
周向乾勒住马头,跳下来,令它随意去吃草。这里青草虽短小,却鲜嫩,待这些马儿吃饱了,他们才好上路。五仪山在群山之中,地处偏远,离最近的城镇,马不停蹄也得三四天路程。来时有车马同行,干粮充足不觉甚么。待到独自出发,这路程,便显得有些漫长。
此处看去,雪山之顶挂在天际,与天同色。他也曾在高高云巅呆过数日,只是并非问道,而是扫地。这中间种种,如今回想起来,竟似是前尘往事一样,不可追矣了。
周向乾感慨道:“十日前,我断然想不到自己会离师门而去。”
教主呵呵一笑:“十日前,你还追着小蝴蝶喊师妹。”
周向乾心口中了一刀。
赵青补充:“十日中,你与天机门大弟子吃睡同住。”
周向乾心口又中了一刀。
司徒瑛大约想安慰他:“不妨事。我听说天无心还不曾与人吃睡同住过呢。”
“……”
天机门大弟子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周向乾脸色愈加灰暗了。这并不令人感到高兴。
他扫了眼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目光冷漠的凤大教主,心中更感慨。
想他一介武林盟三弟子,欧阳鹤的好徒弟,如何就混到与魔教头头同行了。固然这等赏心悦目确是非常人所享,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有何用!哎,艳福是祸,艳福是祸啊。
何止是祸。
周向乾尚不知,司徒瑛正在心中打着算盘如何将他彻底策反成自己人呢。
夜终归是要来的。
暮色四合,渐转星斗满天。露天席地,并无遮风避雨之处,四人只能就地而坐。赵青去找了些干柴,生了些火,将司徒瑛的包袱抖开,从里面拿了些干馍拿在火上烤。然后一个个分过去。分到周向乾时,周向乾道了声谢,接过馍馍便要狼吞虎咽。
赵青一拦:“一两。”
周向乾震惊了:“你开玩笑啊!这馍值一两!”
赵青一脸无所谓,伸手要拿:“不吃还我。”
周向乾连忙护住晚饭。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打个野味还得追出两里地。饥寒交迫谁愿意去打。一两就一两罢,不与魔头计较!
他咬牙忍痛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气哼哼地递给赵青。
赵青收了钱,十分大方地给了他两个馍。
凤绮生在一旁看着:“你给了他两个,我们的呢?”
赵青走回来,抿嘴笑了笑:“不急。我去去就回。”这话说得,像是安抚一样。
夜风温柔,夜火也温柔。
赵青很少笑,起码他在凤绮生面前,很少笑。如今一笑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凤绮生仰头望去,便觉得在星光之下,火光中间,这位英俊的青年,有了一种温柔的错觉。
赵青说完后,便拎起他的秋水剑,用起轻功,很快就隐在夜色之中了。他的轻功名为鹤唳,因运功者,身形引展似鹤鸣长空而得名。教主想起赵青修长的脖颈,忽觉也衬。
周向乾啃着馍馍,八卦道:“师弟你笑甚么。”
凤绮生道:“没有。”
“你有。”
“没有。”
周向乾不死心:“明明就——”
凤绮生面无表情望着他。分明是十分平淡的表情,人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周向乾却莫名觉得背后直冒寒气,硬生生将话吞了下去:“你没有。”
孺子可教。
教主暂时收回了将他打包送回天机门的想法。
等周向乾两个大馍下肚,就见到赵青拎着一只兔子回来了。
剥皮架烤十分熟练。
澄亮的油水滴在火上,发出吡吡声响。
已经吃饱了的三师兄:“……”
这几个人一定恨他。
从鎏火教往雁霞山,有五百里。从洛水往五仪山,有六百里。而五仪山去雁霞山,却有八百里出头,九百里不到。途经湛阳,湖州,盛都三个地界。他们现在,就要先往湛阳而去。周向乾驾马疾驰道:“师弟,你莫忘了,盟主还要召开英雄会,宣称你为义子呢。”
这事凤绮生还真忘记了。
他道:“武林大会不过两月便要举行。盟主贵人事忙,恐早忘了罢。”
周向乾道:“不可能,他——”
凤绮生道:“他忘不了,你不能让他忘?”
“攻打魔教大计,与家中小事,孰轻孰重,周兄应该省得罢。”
赵青:“……”教主疯起来,果然连自己也打。
偷偷订下的密谋,被人光明正大说了出来,还是在魔教教主面前。周向乾惊地寒毛都快竖了起来。马都被勒得扬起了蹄子。
“你如何得知!”
凤绮生嘴角一勾,意味深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另一匹青马上,听了半天一头雾水的欧阳然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们在说甚么?”
司徒瑛温柔地笑道:“在说收你为义子的事。等我帮你回到原本的模样。你就能成为武林盟的少主了。开心吗?”
欧阳然:“……开心。”
司徒瑛又道:“在这之前,还请欧阳公子务必听我之言,莫要独自行事。”
司徒瑛长相清秀,说话轻声细语,看起来又弱不禁风。很能博人好感。欧阳然被赵青这个粗汉三两下一吓,而司徒瑛这边又对他很好,他心中很自然就偏向了司徒瑛。
“麻烦司徒兄了。”
“无妨。”司徒瑛慢悠悠道,“我是个大夫嘛。”
作者有话要说:
鎏火教务:
话说为什么没人敢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呢。
因为天大地大,命最大嘛。
谁都会需要大夫帮衬一把的是不是【搓手。
第32章 破茧归一(五)
璞绿在湛阳之北,洛水以南,是个民风朴实的小镇。镇虽小,物资齐全。行了四日半,一路喝风饮露,终于闻人声见人影,周向乾感动地眼泪都要出来。顿时觉得大白菜特别香,豆腐特别嫩,就连蹲在地上卖杂货的大爷,也十分亲切。
街上的人特别多,大多挽着篮子,面带喜色。
赵青见人们都自一个地方来,拉了一个大娘问:“东边有甚么事?”
大娘见他几个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外地人,解释道:“今天是佛修日。璞绿信善,大伙儿都去庙里上香,保佑家里太平呢。”
凤绮生轻轻哧了一声:“愚昧。”
他声音虽小,大娘耳力却很好,只是她并未反驳,只说:“众位都是外乡人,风俗不同不强求,却不可亵渎了神灵。璞绿的庙很是灵验。”
这是自然了。既然佛修日是当地一大日,不灵也得说灵。凤绮生不以为意,只催着赵青去订酒楼。他先是跟着欧阳鹤的车马一路西行,又在崖底啃了几天野果,现在还风餐露宿。教主过往生活虽算不上奢华,却也锦衣玉食,极为舒坦。如今实在已经到了教主的极限。
既然能住,自然要往最好的去处。此处虽比不得洛水,但有钱,总能找到好地方。
周向乾摸着干瘪的钱袋,仰望那块金灿灿的招牌,喃喃自语:“似乎贵了些。”
凤绮生一哂,负手道:“阿瑛。”
司徒瑛应是,自包袱中掏出了一张银票,啪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四间上房。另外,给我们备一桌菜。酒要最好的酒,菜挑拿手菜。”
“没问题。诸位客人,里面请。”
月供也不过几两碎银的周兄,心情复杂。
这年头,当个大夫也如此有钱。
凤绮生等三人各一间,司徒瑛与欧阳然同住。待酒足饭饱,教主洗浴完毕,小二送了小食酒水进来,他才想起,自饭后,似乎有许久不见赵阁主了。外头天已暗下,树影婆娑,人声隔了墙,隐隐约约,一如在洛水时分。
教主在房内坐了片刻,手中把玩着一小块玉石,眼中浮浮沉沉,终于还是起身出门。
走至一半,正好撞见司徒瑛与欧阳然。他二人正从底下上来。欧阳然生性胆小怯懦,动辙眼眶蓄泪,尤其怕见凤绮生。虽说是自己的脸,可换个人看来,总觉得特别凶恶。
他就算再傻,共行这么多日,也知道眼前这人是货真价实的魔教头头,叔父一心对付的大恶人。自然觉得对方是个杀人如麻的惯犯,不敢去触他霉头。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欧阳然再不情愿,也只能跟在司徒瑛后头,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小靠山。好歹大夫都是济世救人,菩萨心肠的。他觉得。
凤绮生看着自己那副皮囊露出小媳妇的表情,有些头疼。
自己的脸如此委屈,教主不是很想看。
“夜深了不要乱跑。”凤绮生关照了一句,又喝道,“不许哭!”
硬把欧阳然的眼泪给吓了回去。
糟心。
凤绮生甩袖就走。
这青街石板,夜市熙攘,身影穿梭,人声鼎沸。或许是因节日的缘故,今夜十分热闹,路边扎了一排的莲花灯,莲花心性高洁,意为光明纯净之相。
不时有摊主吆喝:“小兄弟买盏灯罢。”
凤绮生仿若未闻。
他负手而立,沿灯而行。似乎毫无目的地,只是随兴而至。拐了三五六个弯,一股檀香味愈浓,下一个街角,钟声入耳,一座庙宇赫然就在眼前。凤绮生索然无味地想,这莲花灯,果然是一路向佛引的。
纵使夜晚,寺内人却依然很多。
人来人往皆是过客,好比忘川之水。
教主避过一些年轻的男女,目光逡巡,不出意外,在其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挺阔的背,蜂窄的腰,板直的黑衣。十几年来不曾变过。下午的时候,他就见赵青神情恍惚,似有心事。当时未问,如今试探着前来一寻,果见对方在此。
凤绮生悄无声息地在人堆中穿过,行至赵青身后不远。不知是出于何故,没有出声。
20/38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