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如今听得陈志的过去,语气里不知不觉就带了心疼,“那段日子很辛苦吧……”
“当时觉得苦,现在想想,也就还好了,毕竟真正苦的日子是在后来。”陈志搂着陈珂的肩膀,语气缥缈,“小珂,坏的日子总会过去,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陈志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陈珂明白的。
“我相信,”他用头蹭着陈志的脖子,“我只信你就够了。”
这种话在陈志之前的二十几年是不是没听过,但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觉得心动,那种被依赖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在一个人的心里原来是这般重要,重要到即使命运的洪流如此湍急、人生的前路如此坎坷,也值得纵情一试。
陈志看他脑袋上的汗消得差不多了,就从书架的角落里拿出一个很精巧的木雕,手掌般大小,但是上面的小人却栩栩如生,尽管陈珂并未看过,但从那般骄矜的色泽上讲,他知道这东西一定身价不菲。
陈志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个不小的包装盒,将东西包好,随后带着陈珂一同下楼送礼物。
陈珂从未拜访过别人,面对这一扇紧闭的门,他很紧张。
门铃轻响,两声后从里面被人打开,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连陈志都有些惊讶,语气不由得谨慎起来,“您好……看来我可能是走错了……”
陈志下意识的想向后退一步去看看门牌号,但里面的一道童声把他拽了回来。
“大哥哥!”男人让出半个身子,看着豹子般的小男孩跳着跑过来,兴高采烈的对他说:“爸爸!爸爸!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大哥哥!”
男人刚刚就听他说起,此时将人物对上,便懂礼的说道:“请进。”
这个男人看上去很年轻,似乎和陈志差不多的年纪,但从他六七岁的儿子来看,却又让人觉得他应该更大些。
“太打扰了,这是礼物。”说完陈志把包装得体的盒子送给男孩,男孩抬着大眼睛,询问似的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笑笑,男孩便像是得到了应允,欢欣鼓舞的拆了起来。
男人家里的灯光明亮,玄关处灯色略微偏黄,却正巧适合了这木头包浆后的颜色。
小男孩看着栩栩如生的木雕,惊异的张大了嘴巴,笑容似乎都能从眼睛里流出来。
男人看了却是面色一凌,“这太贵重了。”
“您客气。”陈志站在门口,并未进去,反而是笑着看向男人,随后伸手说道:“陈志。这位是我……”他故意在男人面前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停顿,等到男人的眸子闪过一丝恍然大悟般的亮后才接着说道:“我弟弟,陈珂。”
男人已经在短短几秒之间明白些什么,却没露出惊讶,反而更是自在洒脱的回握住那只手,“宋时初。那个小家伙是我儿子。”
男孩儿在玩耍之间也没漏下只言片语,听见爸爸说到他,大声介绍自己,“我叫宋平安!”
男人点点头,冲着陈志说道:“今天谢谢你们了,进来坐坐吧。”
陈志得知时间也不早,便不再闲谈,“不了,改日吧。”
男人并不再过多挽留,而是看着陈志拉着身边比他矮大半个头的男孩上楼。
宋平安依旧在房间里玩耍,即使厚厚的隔音毯也阻止不了他那地动山摇般的响动。男人的目光停留了片刻,随后关上了门。
……
几日大雪封门,再艳阳高照也是一周后的事了。
离新年不足十天,陈志看着碧蓝的天,突然想到之前答应了陈珂的事。
带他去一个地方。
于是第二天里两个人早早起床,陈珂对接下来的安排毫无察觉,只能单纯的跟着人走。
陈志亲自开车,陈珂坐在副驾驶,窗外的景色静谧深沉,雪色茫然,绵长的白在晴朗的天色中反着耀眼的光,陈珂看着看着就觉得眼酸了。
这一路越走越偏,雪地上的车辙印也少了许多,陈志让陈珂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陈珂斜靠在座位上,双眸紧闭,不声不响的睡着了。等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正值中午,巨大的引擎声蓦地停止,浅眠着的陈珂便被无声拖回现实。他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座庄重的寺庙前。
门口有位穿着青色长袍的小和尚在扫雪,大扫帚“哗啦”一声划在铺满雪的地面上,“沙沙”的响。
陈珂看着高大整肃的庙门,挣开了陈志握着他的手。
他有些尴尬的笑,“佛门净地,我进不得……”
陈志的目光深的能透进他的灵魂里,他说:“我佛慈悲。”
门口的小和尚不言不语,扫完这一方雪地便拎起扫帚进了庙,却空留一扇打开的庙门。
这一次陈志没有由他挣脱,带着点执着的把他拉了进去。
这两日上山的路不好走,又没到烧香的日子,所以人不多。
钟鼓悠扬,饭时已到,极尽整洁的寺庙里有种能够震动灵魂的安静。燃起的长香袅袅,冬日的寒风吹来,都像是带了点了然的温柔。
陈志想去为陈珂写一张祝福,便留下他在这里随意走走。
陈珂静默的站在空荡荡的寺庙中,看着陈志挺拔的背影慢慢融合在一片纯色的长袍里。
他年轻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打着摆,脸色寡淡,像是一团雾。
有稍微年长的僧人走过,看见他的神色,对他道:“施主,尘世繁杂,若有解不开的心结,可以对佛倾诉。”
陈珂问:“佛会帮我吗?”
僧人摇摇头,道:“佛会原谅你。”
陈珂看向那道影子消散的远方,心里有一团化不去的滚烫。
第一次,陈珂听从内心的指引,走到一处大殿。殿中佛祖低垂的眉眼慈悲,余香袅袅,远处有僧人敲打的木鱼声。
陈珂迈进殿里的右脚停留了一阵儿,随后退了回来。
……
陈志在大殿里的红纸上写下了自己和陈珂的名字,随后按照僧人的指示悬挂在树上。
其实陈志本是不信这些的,但不知为何,当他们两人的名字以一种很亲密的关系写在一张纸上的时候,他竟觉得有一丝感动。那张红色的小纸条在他的眼前随风飘扬,黑色的名字在风里旋转、纠缠。
陈志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上面写着“陈珂”二字的那寸红。
等他过后回到留下陈珂的地方时,却发现人已经不在。
陈志的心还没等悬起来,就看见远处大殿门口的一道人影。
陈珂双手合十,静默的跪在铺着蒲团的殿门外,背影萧索。
殿内的大佛沉默在阴影里,慈悲的注视着不敢进门的男孩,像是在倾听,又像是在安慰。
有风刮过,男孩的发丝散在一旁,随后俯下身去,静静叩拜。
天高云淡,岁末的凌冽中,阳光擦着屋檐落下方寸阴影,陈珂顶着一整个寒冬,神情虔诚。
陈志站在他身后,眼睛就湿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估计就快要完结了,再写也就是几章的事情。
唉……突然发觉写到最后竟然也会感动于一道背影。
第52章 Chapter 51
“陈珂。”陈志叫他的名字。
所有的风都在刹那间呜咽,陈珂回过身子,露出半张脸,几缕碎发在他的脸旁飞驰。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陈珂看着他,对他说:“回来啦。”
陈志走上前,拉着他的身子起来,陈珂的脸被冻得有些发白,眼里有被烈风吹起的雾气。他缩着两只冻僵了的手,往自己的口袋里头钻,陈志安安稳稳的把他的手拿出来,揣进自己的口袋。
“别闹。”陈珂小心的回顾四周,“该被人看见了。”
“不怕,看到就看到吧,我今天是来还愿的,你看,连佛祖都保佑我们,所以我们就是命中注定的。”陈志把右手攥着的东西拿出来,一串小叶紫檀,色泽浓郁,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垂着头,认真的把手串套在陈珂的左手腕上,“好好带着,这可是我求来的。”
陈志揉揉他的脑袋,拉着他往庙门处走。
陈珂不知道陈志曾在最绝望的时候跑来许愿,他所有的心事都被咬紧的牙关堵在心口,任谁也听不到一句,唯有在钟声的沉韵中,他跪在蒲团上,望向佛祖,千言万语压在舌头尖,他说不出,但他知道佛会听到。
只要陈珂能好端端的回来,他一定再也不放开他的手,就算这世间所有的人都阻止他,他也要拿命趟出一条手拉着手的血路。
他曾经也以为许愿这种事情太虚无缥缈了,要是乞求有用,那努力争取做什么。可直到那时他才明白,这世间有太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可心里的一点念头放不下,就只能寄托于无边的神佛。做点什么,就比干熬着强。
如今他所许下的愿望实现了,他的手里有着那个人冰凉的指尖,他单薄的身子和自己隔着半个肩头的距离,只要他侧过头,就能看见他清秀的一张脸,还有那双眼睛,黑洞洞的,像是能勾着他的心往无边的深处坠。
陈志的手攥的更紧了,陈珂感受到却没回头,两人走在出去的路上,这一趟彼此各怀心事,念得又单单尽是彼此。
这一场寒冬终于走到了末梢,最冷的时节已经过了。
陈父在陈志生日宴后不久便于一个下午倒在了办公室里,心梗,人差一点没了。几位主治医生给他重新做了个体检,发现他老人家身体状况不佳,人老了,思来想去便把公司里的事情交代下去,又叫了两个儿子上前听话,顺带着把一份神秘的遗嘱交给了律师,安安静静的去了新西兰。
陈志在总公司算是空降兵,原来陈洲的办公室采光好,位置佳,他刚到公司就有后勤来的主管问他要不要把大陈总的办公室挪出来给他用。
世道就是这样,成王败寇,手里的权势没了,人就得伏低做小给自己讨个活路。陈洲夺嫡失败,他是个比较能够接受不公的人,他没时间怨恨别人更没工夫心疼自己,当后勤主管对他说总裁办公室可能易主的时候他也没气愤,反而语气平常,说那就随便吧。
陈志站到磨砂的玻璃门口,陈洲的办公室不大但也不小,窗明几净的,窗台角摆了盆很小的银皇后,枝叶很亮,显然他经常擦拭。陈志不知道为什么,视线就稳稳的落到了几片叶子上,似乎能想象的到陈洲一个人站在窗台前,背影零落,慢慢摆弄他的花。
陈志朝身后说了一句,“算了,换个别的屋吧,这间留给大陈总。”
然而在家闲适了好些天的陈洲并不知道这些,他此时无事可做,几天前傍晚散步的时候自己别墅小院里跑进来一只灰头土脸的奶猫,白色的皮毛被污的脏兮兮的,天气冷,没挡头,小猫冻的整个身子都在发着抖,看见男人过来便讨好似的用爪子去扒他的裤脚,然后仰起一张脸奶声奶气的冲他“喵喵”叫。
陈洲冷着脸甩下裤脚上的猫,手插在衣服兜里往家走。走了两步,微弱的猫叫声从后面传来,陈洲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回头。
小猫没跟来,蹲坐在半雪半冰的地上叫着看他。
口袋里的手狠狠的攥了个拳,陈洲不知道自己想着什么,却在片刻后转身走了过去。他熟练的拉开自己上衣的拉锁,然后把小家伙塞了进去。
小猫心满意足,老老实实的趴在他胸口,蹭的他浑身暖融融的。
其实陈洲曾经也是有过一只猫的,那个时候他刚到陈家,心底里认为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他小心谨慎惯了,连吃饭都不肯吃饱,一旦看见旁人落了筷子他就赶紧扒拉两口,沉默着表示自己已经吃好了。别墅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个私生子,陈父不大关注他,他懂事听话,学习很好却从不刻意在陈父面前卖弄,怕惹的陈志嫌弃。在那些年岁里,所有少年人的敏感无助被人无视了。就在那时候他得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只猫,家里不养宠物,所以只能在院子的一个废旧纸箱里给它搭了个小窝,小猫很听话,和他一样乖的可怜,他时常会去厨房偷拿一些吃的给它,久而久之小猫就更黏他。他在自己的卧室里学习,小猫就会从后院的树上爬到他的窗台,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傻傻的看着他,他的小爪子勾着他的笔尖,在他的怀里耍赖。
天气冷了,陈洲就会留下它一起睡,小猫蜷着身体靠在他的肚子上,隐隐约约的喘着气儿,柔软的毛刮在他的皮肤上,像是一种安慰。睡饱了,小东西就拱着身子钻出被窝,收起指甲用肉呼呼的肉垫拍他的脸。陈洲摸摸它苹果大小的脑袋,知道自己也有了去需要保护的生命。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春天一过,小猫就染了细小。陈洲手里什么都没有,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猫贪恋的抱着他的手指,用已经抬不起来的头蹭着他的掌心。他没钱,更不敢告诉家里的人,只能心酸的抱着猫,看它疼的变了调的叫。
这种无能为力贯穿了他的整个青春。他抬起头,眼底一片绝望的蓝。
那是他第一次动手。幼小温热的生命烫的他心口疼,陈洲咬着牙闭上眼,手掌攥紧,一声呜咽未等落下,那小东西的身体就僵了。
他把它埋在院子里,垂着头静静的站了好久,才发现原来它连名字都没有。
那天他神色如常,依旧淡着一张脸,吃饭的时候好好吃,写作业的时候好好写,却在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把被子蒙住了头。
如今好了,他成了所有人眼中可怜的失败者,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每个人都恨他。他也不知道陈志会怎么做,也许他会彻彻底底的把他踢出公司,任由他自生自灭,亦或是借着谁的手,用几个说的过去的证据,把他丢到牢里过几年,要么就再狠一点,给他也制造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送他直接去见老天爷。
都好,他不在乎了。
陈洲倚在别墅的沙发上,家里没人,他觉得有些冷。小猫贴着他的身子“呼呼”睡着,四仰八叉,似乎还不知道自己靠上了个多么落魄的男人。但陈洲想这样也挺好,他的手放在小猫的肚皮上,那丝带着生命力的暖揪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孤独。
猫睡了小半天,傍晚的时候才醒,那时陈洲也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放着一个老电影,幽幽的声音回响,猫顺着衣服往上爬,最后坐到他的肩膀上,瞪着眼睛等他醒。
陈洲感觉到有热气在耳边,一睁眼就看见猫支棱着小耳朵看它,他给猫起名叫“豆丁”,因为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觉着他小的可怜。
豆丁饿了,陈洲看角落里盛猫粮的小盆已是空着,水也被舔的一干二净。可豆丁不吵不闹,就安安静静的等他醒。
陈洲心里发酸,浑浑噩噩的顶着一颗脑袋,挠挠豆丁的下巴,对它说:“我给你做些好吃的吧。”
陈洲不会做饭,但还是硬着头皮用前些日子特意给豆丁买的小鱼干煮了一锅吃的,他在手机上翻了好些教程,才选了一个最靠谱的做。效果不好,看样子不会太好吃,但豆丁很给面子,闷头吃了大半碗。陈洲蹲在猫盆前呆愣愣的看它吃东西,不知道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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