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越坐起来扭头,就看见另一边的叶寒栖。他身上的血衣被人换下来,只穿着亵裤,上身裹着绷带,平静的躺在另一张床上,不知死活。
萧君越心里一颤,忍着浑身的剧痛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扑到叶寒栖的床榻前,噗通一声跪下去,双眼通红。他拼命的克制把叶寒栖抱在怀里的冲动,害怕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叶寒栖的胸膛起伏并不明显,气息也十分微弱。他长发凌乱,唇无血色,身上的绷带下面还有血渗出来。
当日叶寒栖把萧君越护在身后,正面承受四个人的攻击,伤的很重。最致命的一击是那个老道,一掌贯穿他的心脏。除此之外,他的腰腹和丹田也承受了不同程度的攻击。当场倒下,生机断绝。
萧君越以为他死了,可是没想到还有救,他还活着。
萧君越颤抖着握住叶寒栖的手,控制不住的低声哽咽。自责和懊悔充斥他的内心,他悔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把叶寒栖推走。以叶寒栖的修为,只要不带上他,完全可以在这四个人的手中逃走。
他宁愿受伤的人是自己,宁愿死亡的人是自己,也不愿意再一次看见叶寒栖深受重伤的样子,那样只会让他痛不欲生。
仙风道骨的老者端着药进来看到萧君越伏在床边痛哭,心中长叹,放轻了自己的动作。等萧君越发泄够了,他才过来把药递给他道:“把药给他喂下去。”
对于这个神不知鬼不觉到了身后的人,萧君越并不惊讶。叶寒栖的伤势一看就知道被人包扎过,他昏迷不醒,只可能是有人救了他们。
萧君越抹了把脸站起来,接过药碗坐在床头,把药一点点的喂给叶寒栖。
老者坐在床尾,看着这两个人,心情复杂。妖族的妖王,北冥宗的天才,两个南辕北辙的人,居然被命运凑到了一块。
“你师父可还好?”老者问道。
萧君越愣住,抬头看着老者。这老人仙风道骨,正气凛然,雪白的头发和胡子,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只是他不笑,神情肃穆,看起来有些古板严厉。
萧君越不记得自己师父和他提起过这样一号人,但对方对他们有救命之恩,萧君越不好不答。
“我师父很好。”萧君越说道,想了想,斟酌道:“还未请教前辈名讳,多谢你救命之恩。”
“你师父没提过我?”老者板起脸,有些不高兴。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萧君越连忙圆过去:“师父提过,只是晚辈忘了前辈的名讳,不知如何称呼。”
“哼,你不用给钧儿解释。我就知道他一心扑在灼小子的身上,才不管我这个老头子的死活。”老者否定了萧君越的话,拉长了脸,有些委屈,有些可怜。
萧君越很尴尬,这个老者明显和他师父师叔很熟悉,连称呼都那么随意。可他真的没从乾钧或者灼华的口中听过任何一丁点关于这个老者的事,老者委屈巴巴的指控一句,让他无话可答,只好装作没听懂,专心给叶寒栖喂药。
碗里的药材很普通,就是一般调理内伤的药,药性温和。这东西在民间很常见,但在修真界不多。因为这个温和的药性对于修士来说太过鸡肋,萧君越不明白老者怎么会给叶寒栖熬这个药。
萧君越现在摸不清叶寒栖的情况,这药虽然鸡肋,但并非没有作用。他只好先喂叶寒栖喝下去,然后在想办法炼丹。
老者见萧君越不理会自己,那种委屈的感觉更加强烈。他敲着床榻道:“小家伙,你就不好奇我是谁?”
“前辈愿意说晚辈还是很愿意听,可是看前辈没有想说的意思,晚辈就不问了。”
这个看起来很严肃的老者,性格意外的顽童。萧君越心里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端着,不漏一点异样。
老者气哼哼的嘀咕了一句,摸着胡子道:“小家伙,你听好了,老夫名叫朽天星,人称朽老。”
“见过朽前辈。”萧君越从善如流的回道,没有丝毫的惊讶。好像朽天星这个名字和张三李四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个代号而已。
朽天星这下被弄糊涂了,萧君越听见他名字的反应太平静,平静的仿佛没听说过。朽天星想到了唯一的一种可能,气的吹胡子瞪眼,骂道:“两个小没良心的,连师父的名讳都不告诉徒弟。”
萧君越刚把碗里的最后一点药喂给叶寒栖,端着药碗起身,正要问朽天星药碗放哪儿。冷不丁的听见这一句,手一抖就将碗砸在了地上。
他想起来了,朽天星是流焰阁的阁主,灼华和乾钧的师父,他的师祖。
传闻中的朽天星性格古怪,冷石心肠,见死不救。当年连灼华那么好的天赋也不要,让他在荒野自生自灭,还是乾钧死命折腾,他才肯把灼华带走。
现实中的朽天星……
萧君越拒绝承认这个一脸我徒弟跟着他师弟跑了,不要我了的老顽童是他师祖!
他娘的,太毁形象了!
萧君越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僵了,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师祖。他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冷静下来。
“小家伙,你快跟我说说,你师父和他师弟是不是结为双修道侣了。姓灼的这个小子,我一开始就觉得他是头野狼,养不熟,可钧儿非要养。现在可好,被狼叼走了。”
“……”萧君越刚冷静又被朽天星破功,他在心里送了朽天星一个大白眼。很想吐槽他说的那个姓灼的小子也是他的徒弟,不管叼进那个窝,不都还是他徒弟?
朽天星叹口气,站起身拍着萧君越的肩膀,一副你不懂这种为人父嫁女心情的样子。萧君越嘴角直抽,很怀疑自己遇见一个假师祖。
“师祖,我师父和师叔很好,而且他们不是双修道侣。”萧君越憋口气终于憋出一句解释。他心里清楚灼华和乾钧双修是迟早的事,但迟早和已经还是有很大区别。
“灼华有这样乖?”朽天星怀疑的看着萧君越,他还以为他一走,灼华会迫不及待的把乾钧叼回窝。
萧君越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蹲下身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不打算在理会朽天星。他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叶寒栖,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分出来给朽天星解答他师父,师叔的私生活。
朽天星知道他心情欠佳,没在追问乾钧的私事。
萧君越出门将碎片处理掉,朽天星跟着他出门。
竹屋外面是大片竹林,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阳光透过密叶落下来,在地上留下零星光斑。
一老一少在竹林里站着吹风,气氛尴尬微妙。
过了一会儿,萧君越先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开口打破沉默:“师祖,叶师兄的伤势……”
“很不好。”朽天星严肃道:“当胸的那一掌贯穿了心脏,庆幸的是寒栖当时反应迅速,伤势虽重,但不致命。比起这个,麻烦的是他丹田中的那一掌,打碎了他的金丹,导致他灵气全散,变成了普通人。”
丹田是修士储存金丹的地方,而金丹是修士一身修为的凝聚。金丹破碎,意味着修士散功,沦为普通人,历经天人五衰后入轮回。
萧君越脸色发白,后退两步撞在竹子上,神色失常。
“我还没说完,别着急。”朽天星喘了口气,见萧君越神色不对,又道:“寒栖修为过了藏锋,加上身负剑魄,金丹碎裂对他有影响不假,但还没到不能修炼的地步。他的情况我已经稳定下来,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民间的药石调养好身体。他体弱不能用丹药进补,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
道家讲究破后而立,叶寒栖这次破的彻底,伤势养好后,闭关个一年半载出来,运气好说不定能突破入境的门槛。
萧君越不知道其中的曲折,还以为叶寒栖不能再修炼,吓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知道叶寒栖已经没有大碍,萧君越的心终于放回胸腔。他回头去看身后的竹房子,这才有一点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恢复记忆
朽天星好歹是颇负盛名的药圣,有他在, 叶寒栖没过几天就清醒过来。萧君越每天早上为他采集露水煎药, 守着他让他喝下去。这次伤的重,只能用民间的伤药调理, 叶寒栖恢复的很慢。虽然人醒了,但大半的时间都在床上修养、昏睡。
在他昏睡的时段, 萧君越就被会朽天星抓去专研炼药术。也不知道这个师祖是真的期盼着流焰阁在出一个天才, 还是单纯的闲的无聊。
在和朽天星学习的这几天,萧君越大概的知道目前的情况, 距离他们离开天沙流宗的地界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他们昏迷的时间很长,朽天星在这里建了个竹屋给他们修养。至于天沙流宗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朽天星也不知道。
因为此地距离天沙流宗真的很远!
萧君越很疑惑,他当时意识全无, 就算遵循本能逃走, 也不可能跑那么远的地方。而且按照朽天星的说辞,他只带着叶寒栖逃了两天。御剑两日就跨了半个承衍大陆,除非是藏锋境的修士, 不眠不休的全力加速。
萧君越很有自知之明, 知道凭借自己的修为根本办不到。那他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萧君越心头的疑惑又深一层。
自从醒来后, 他一直昏昏沉沉,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拼命去回想, 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他的记忆仿佛凭空被人抹去一半,导致他深入联想就头疼欲裂。
萧君越很讨厌这种感觉,变得奇怪的还有他的火灵。之前是艳色中带着金色, 现在已经完全变成金色,他的火灵根二度变异。
如今乾钧和灼华都不在身边,叶寒栖又常常昏睡,萧君越能问的人只有朽天星。可当他去问时,朽天星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他眼中的惊讶和凝重看的萧君越心里沉甸甸的发堵,在他失去意识昏迷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又一颗丹药因为萧君越心神不宁被毁掉,他深吸口气,估摸着该给叶寒栖送药,把丹炉甩进纳戒起身去找朽天星。
在北冥宗的弟子看来,朽天星这些年是音讯全无,但实际每年北冥宗大比他都有回去。只是没有惊动任何人,粗略的看一眼流焰阁的新弟子。把有天赋的那几个简单的记下,有必要就现身指点一二。
作为北冥宗开宗建派之时就存在的元老级人物,朽天星对妖王的不死炎火并不陌生。萧君越炼丹之时,朽天星就察觉到不对。可萧君越的身上没有妖王的气息,朽天星也不敢下定论说他就是妖王。更何况萧君越拜入乾钧门下,乾钧孤身一人多年,好不容易收了个弟子,他也不想伤了自己徒弟的心。
关于妖族和人族的战争,朽天星是中立的态度。当年争端起来之时,他还站在人类这一边。妖王怜悯苍生,束手就擒,朽天星才惊觉愚蠢。他们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对妖族步步紧逼,妖族反抗激烈是人之常情。
比起打着正义口号的人族,妖王千秋才是心系天下的君子。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朽天星不反感妖王,这件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只是他没想到再一次看见萧君越,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朱雀哀鸣,啼哭长空。确定萧君越是妖王的同时,朽天星还确定他拐走了清华殿的叶寒栖,心情复杂。
他刚救下两个人时,叶寒栖真的生机全无。萧君越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不断的将自己的灵气输送给他。跟着灵气一起进入叶寒栖体内的不死炎火,和叶寒栖的冰寒剑魄在丹田内形成阴阳太极阵,不断为叶寒栖提供生机。
这种诡异之事朽天星闻所未闻,自古水火就是不相融的两股势力,在萧君越和叶寒栖的身上却糅合的恰到好处。仿佛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整体,阴阳互补。
萧君越会忘记属于妖魂的记忆也出乎朽天星的预料,肩负妖族重担的妖王,若是连自己是谁都不明白,那妖族和人族的问题又该由谁去引导?
炉火上的药沸腾了好一会儿,朽天星才回过神把药端下来。叶寒栖这伤不能长途奔波,北冥宗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叶寒栖和萧君越同时失踪不是小事,他们现在一定焦头烂额,到处找人。
朽天星有必要回去一趟,最少要给家里人报个平安,留时间给萧君越和叶寒栖在这里静养。
“师祖,我来拿药。”
萧君越到了跟前,伸手过来端药。朽天星欲和他说回去的事,一抬头看见萧君越的眼睛,顿时怔住。
萧君越不明所以的擦把脸,以为自己刚才炼丹蹭了炉灰在脸上。
“你的眼睛……”朽天星倒吸一口凉气,掐诀凝聚出一块玄光镜立在萧君越面前道:“你自己看。”
朽天星的态度让萧君越心里有些忐忑,他凑过去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顿时惊出一声冷汗。
他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变化,原本墨色的瞳孔成了纯粹的金色,和身体的火灵一样。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透过那双金色的眼睛,走马灯的记忆纷涌而至,挤爆萧君越的头。药碗跌落摔的粉碎,萧君越抱着头痛苦的呻|吟起来。
“神鸟朱雀,受封于天。名曰千秋,庇佑妖族。”
“千秋,你屠杀我人族修士罪不可赦,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狗屁的天地盟约,我们人族不知道有这种东西。你们妖族不过就是一群杂碎妖兽,想和我们修士平起平坐,白日做梦。”
“妖族没了千秋不过是群蝼蚁,到时候玄蛇想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让他们定下血契,还不是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充斥着大脑的记忆杂乱无章,萧君越双眼通红,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杀意,面目狰狞。
“千代,这就是你护着的人类,一个个道貌岸然,枉为生灵。”
身为妖王的记忆彻底的复苏,人魂被压迫,萧君越的心里是被封印数百年的怨恨和愤怒。他尝过孤独和寂寞,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挣扎百年。
人族欠他的,他要一一讨回来。
愤怒让萧君越失去理智,他挥出数掌大肆的破坏,险些将此山夷为平地。朽天星眉毛抖三抖,庆幸萧君越只能恢复记忆,不能恢复修为。
抬手打晕要发疯的萧君越,朽天星捏着胡子道:“臭小子,拿我的碗撒什么气。刚放出来就怨气冲天,往后让你回了妖族还得了?不行不行,在你冷静下来之前,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守着你。”
朽天星在萧君越脖颈上敲的那一下不重,黄昏时分他就清醒过来。橘黄|色的霞光给竹林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朽天星坐在离他不远的地上对一堆药材挑挑拣拣。
萧君越醒来就坐在地上,靠着一根粗大的竹子不说话。他的眼睛依旧是纯粹的金色,没有变回来。
朽天星知道他醒了,但没有回头,而是把挑拣出来的药材丢进丹炉里炼制,不一会儿,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就新鲜出炉。
朽天星把丹药朝后抛给萧君越道:“吃了它,能掩盖你的妖魂气息。”
萧君越接住丹药,眼神哀伤的看向竹屋,心绪复杂。
“我是妖王千秋。”萧君越认真且严肃的对朽天星的背影道。
“我知道,不然我给你炼制丹药干嘛,我吃饱了撑的?”朽天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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