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追查无果并没有让俞飞受到挫折, 他一开始或许是存了为陈弦报仇的心思,但后来已经是单纯的针对这个组织。如此庞大的毒瘤盘踞在北冥宗,还没有办法深入、铲除, 早晚有一天会颠覆北冥宗。
此次风云际会, 叶寒栖带走部分弟子。不知道是不是俞飞的错觉, 少了这些弟子之后,他对宗门权利、消息的掌控更容易。在收上来的大量消息中抽丝剥茧, 俞飞逐渐找到神秘组织的冰山一角,让他兴奋的是这个神秘组织的人近期会碰头。
按理这种大事俞飞应该通知韩麟,让韩麟给他派几个好手。但俞飞经过一番思量, 还是决定暂时不说。这个组织盘踞多年,韩麟必然有所察觉,他们不缺少人手,缺少的是致命的证据。如果这个时候贸然抓捕,只会打草惊蛇,所以俞飞决定自己潜入,最多带上周嵬。
让俞飞吃惊的是这个组织选择碰头的地方竟然是执法堂,哪里可是周嵬的地盘。那么一瞬间,俞飞庆幸自己没有告诉韩麟,不然周嵬身为执法堂的大弟子难辞其咎,会受到处罚。
俞飞原本以为这些人会有所遮掩,自己也做好暗中潜伏的打算,但谁知他们入了执法堂的大门之后依旧大摇大摆的通行,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这个情况超出俞飞的预料,他尾随这些人越走越心惊,执法堂的弟子竟然和他们有染,一路上谈笑风生,甚至还给他们带路。
执法堂是什么地方?可是掌管内门刑法,权利的中心点,是北冥宗重要的命脉!神秘组织却在这里无所顾忌。难怪俞飞一直查不到这些人,有执法堂做掩护,谁能查?谁敢查?
不由的,俞飞想到周嵬。周嵬在执法堂那么多年,真的没有察觉到不妥吗?俞飞不敢深想,他以往坚信的东西发出咔嚓一声,就像镜子上的裂缝,留下极深的痕迹。
白色的宣纸铺展在案桌上,墨笔勾出一个静字。静,有安静,宁静,心平气和之意。偏偏这个静看不出半点安宁,反而肃杀锋利,一笔一划都带着杀意。写字的人非但心不静,心中的情绪还很激烈,他许是想要自己的心静下来,才会提笔落字。
周嵬把狼毫扔进笔筒,抓起桌上的宣纸揉成一团,心乱如麻。在他身侧的屏风上,一道人影清晰的立在上面,然后人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围着八仙桌团团坐,窃窃私语。
“黎将军,人到齐了。”有人在屏风那边低声说道。
周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隐隐升腾的不安,转过屏风。
八仙桌上坐着的,都是如今北冥宗举足轻重的弟子,上至清华殿,下至外八峰。最上方留出两个位置,一个属于周嵬,另一个已经被人坐下。而这个人大家也不陌生,只是惊讶。因为他在几年前就因为身份暴露离开,现在又秘密回来。
“今天把你们大家都找来是有要事商谈,王已经下令进攻纵云天行,和人族开战是早晚的事。‘飞鹰’已经渗透到清华殿的各个部门,只需要一声令下,能给北冥宗造成沉重一击。换句话说,现在的北冥宗对我们没有威胁,我要抽调部分人手增员外面的战场。”
‘飞鹰’即俞飞一直追查的神秘组织,它最初就是妖族的联络系统,随着妖族的逐渐深入发展成有规模的势力。因为身份特殊,他们一般都是支配人修,保全自己,不会轻易行动。
俞飞之所以一直追查不到,不是因为他们多神秘,多厉害,而是因为他们的头是周嵬。俞飞的一举一动都在周嵬的眼皮子底下,凡有纰漏,周嵬都会让下面的人尽快解决。就连辰少宁在北冥宗作妖那段日子,周嵬对北冥宗的控制也没有受到过影响。
“俞飞最近早出晚归,调查你们的事情调查的有点勤,你们回去好好约束手下,莫要让他们生出事端。离我和韩麟的约定还有五年,但看目前这个发展,恐怕等不到五年之期,战乱就会全面起来。你们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必要的时候可自行决断,先斩后奏。”
周嵬有条不紊的安排相关事宜,他的身影落在屏风上,只是众多身影中的一个。他的声音穿透纱窗落在外面,却让站在门口收敛气息的俞飞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刚才的猜测变成现实,心里的不安被落实,俞飞愣在原地,浑身僵硬,气血上涌。他无法麻痹自己,这个声音不属于周嵬。他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耳边全是周嵬的声音。心底也有一个魔音在一遍遍的重复周嵬的话,让俞飞被迫去承认周嵬的真实身份。
俞飞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推开面前这扇薄薄的门扉。木门咯吱一声,就像某种音符跳进欢快的乐章,把一切调子都摧毁,发出刺耳的嘶鸣。
一开始屋子里面的人以为进来的是同类,没有在意。等看见立在门口的人是浑身僵直的俞飞,他们才意识到事态严重。
俞飞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都是熟悉的面孔,甚至有些人还曾拍着胸、脯和他称兄道弟。真相残忍而突然,曾经的美好都变的滑稽可笑。俞飞的目光最终落到周嵬的身上,他张嘴欲言,却发现喉咙干燥如火,半个声调也发不出来。
首座上,燕离的反应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快。他一闪身就到了俞飞的身后,一掌将俞飞拍进屋。妖将燕离,归真中期,俞飞受他一掌,当场吐血。
周嵬手疾眼快接住俞飞,俞飞却直接拔剑刺过来,挥开周嵬的手,退到屋子一角,依靠着墙壁。一屋子的人都站起来,俞飞觉得没有比现在更讽刺的时候。
燕离关上门走进来,脸色阴沉,杀机毕现。
“他不能留。”燕离开口,声音是古怪的冷硬。
周嵬没有说话,他还看着自己被俞飞拂开的手,俞飞的剑在他手下留下一道很浅的伤口。周嵬不说,其他人也不敢开口。他们都知道俞飞和周嵬的关系,道侣!
“黎崇,他要杀你,你还在犹豫什么?”燕离又道,这一次直接点出周嵬的身份,不给周嵬半点退路。
周嵬手指紧握成拳,垂在身侧,他眼神冰冷的扫过其他人,强硬道:“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剩下的事我会处理,你们先走。”
妖将下了逐客令,其余的人即便胆战心惊、好奇的抓耳牢骚,也不得不离开。服从命令,这是身为妖族必须做到的一点。
很快,屋子里只剩下周嵬,俞飞和燕离。俞飞在调息,压下翻涌的血气,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
“你不走?”周嵬盯着燕离,口气不善的问道。刚才燕离出手,已经踩到他的底线。但看在彼此的情分上,他忍住了。
燕离:“你动了真情留他性命,他却不一定愿意放过你。”
“这是我们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这已经关系到妖族的存亡,就不在是你们的事。”燕离冷笑,不依不饶。
周嵬脸皮一抽,燕离这话刺痛了他。他的目光落到俞飞的身上,想一窥俞飞的表情。俞飞面无表情,他的神魂仿佛在开门那一瞬间就被抽出身体,留下一具躯壳,依照本能行事。周嵬突然恐惧起来,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很快会失去俞飞。
“黎崇,这是你逼我给你下决定。”燕离冷硬道,周嵬听出其中的异样,身体已经快大脑一步,掠到俞飞身边。但他还是晚了一步,燕离瞬移到俞飞面前,捏住俞飞的下巴迫使他张大嘴,然后将一颗丹药强行给他服下。
藏锋和归真差的境界太大,俞飞在燕离眼中,无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燕离粗暴的动作把他呛的直咳嗽,丹药入口即化,没给俞飞吐出来的机会。
周嵬一把抓过俞飞,顺手给了燕离一掌,怒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周嵬这一掌不痛不痒,燕离冷笑道:“没什么,就是当初我给你的丹药。这一颗本来是给王准备的,但你婆婆妈妈拖了那么久,我看不过去。”
燕离说的这个当初是上一次风云际会,他送周嵬归来之时给的那颗双修的丹药。俞飞的功法古怪,入境之前不能双修,故而周嵬从未勉强过他。他如今修为在藏锋后期大圆满,迈过这个大关,他就是入境大能。
可现在一颗丹药下去,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周嵬的脑门上沁出汗珠,俞飞听不懂两个人之间的哑谜,但猜到燕离给自己吃了什么,因为药效已经开始发挥。
“解药给我。”周嵬压住躁动不安的俞飞,伸手找燕离要解药。
燕离一愣,骂道:“解药就是你自己,你让我给你解药,你蠢不蠢?”
“我说的是能解药性的东西。”即便是现在,周嵬也不愿毁去俞飞的修为。
燕离觉得周嵬简直不可理喻,冷哼一声,夺门而出。周嵬伸手去抓,只逮住半片残影。凤燕一族的速度最为敏捷,燕离下决心要跑,周嵬根本逮不到。
药效在俞飞体内乱窜,身体里就像有一团火在烧,酥麻的感觉游遍全身,连骨头都在发软。羞色染红俞飞的身体,从脸到脖颈一路延伸进衣襟。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俞飞浑身发软。身体的异样让他想要呐喊呻、吟,仅存的理智让他咬紧牙关,用刺痛和血来阻挡自己的狼狈。
周嵬抱着俞飞,着急的手足无措。夏季的衣服轻薄,他能看见俞飞身体的变化。短短几息间,他脑海里已经闪过很多念头。他想过把俞飞放进水中,但这个方法只能缓解俞飞一时的难受,说到底还是要解药性。
“俞飞。”周嵬的声音在发颤,俞飞抬头看他,眼神有些不清明,但很快,他眼中的迷离之色褪、去,卯足力气推开周嵬,跌跌撞撞爬起来。
就算死,他也不会留在这里受人侮辱。他曾多爱周嵬,现在就有多恨自己。
因为他明白,周嵬正是借着自己这条线,更加轻便的渗透进北冥宗。他好交朋友,每一次都会把周嵬带上,这种打开缺口的机会,周嵬不会白白放过。一想到自己曾把周嵬拉进最难渗透的裂云堂,让他在里面拥有声望和号召力,俞飞就想以死谢罪。
他已然把自己当成北冥宗的罪人,他不远千里到此地修行,韩麟对他有知遇之恩。数十年的教导,师父如同再生父母。他还没来得及报答韩麟的恩情,就把北冥宗推入火坑。俞飞已经没有颜面去面对恩师和好友,叶寒栖、萧君越、秦昭然、容鹤……大家都把周嵬当朋友,对他深信不疑,全然不知这个人的身后还有另一重身份。
丹药让俞飞手脚发软,他还没走进步就跌倒在地,不能动弹。
周嵬疾步上前将他扶起来,俞飞没有力气将他推开,浑身汗如雨下,难受极了。
蕴灵丹的主要成分是玄蛇血,而玄蛇血催情的效果比任何一种药材都来的迅猛。犹如烈火燎原之时瓢泼热油从天而降,火势高涨,难以压制。
俞飞身上的艳色越来越深,隐约有些不正常,体温高的吓人。隔着衣衫,周嵬也觉得手心滚烫。燕离给的药一定有问题,周嵬拧眉,他在犹豫下去,俞飞的生命都会有危险。
“俞飞……”
周嵬把俞飞抱起来往内室走去,俞飞的意识已经被药效折磨干净,根本不知道周嵬在说什么。
床榻间的纱帐落下来,遮去一室春、光。周嵬得到俞飞,却不是自己想要的方式。
这场欢爱犹如诀别,彻底斩断两个人之间的牵扯。周嵬已经做好俞飞泄愤的打算,却没想到俞飞对他视而不见,冷言冷语,仿佛从来不曾认识他这个人。
将俞飞囚禁在房中,是糟糕的下下策,但事到如今,又岂有上策?周嵬压下所有人的口风,燕离也已经离开北冥宗,表面上看起来大家的生活和以前一样,但实际他们的心里都清楚,这次失误会让他们满盘皆输。
除非能让俞飞永远闭嘴,死人最不会泄密。这样简单的道理每个人都明白,但每个人都不敢说。
往日执法堂的弟子见了萧君越,都像老鼠见了猫,又恨又无可奈何。今日却大有不同,萧君越的出现,让他们仿佛看到希望,忙不迭通知周嵬。
从周嵬的口中听到完整的事情经过,知道燕离自作主张来此,还出此下策欲挟制俞飞,萧君越怒不可遏,砸了手中的茶杯。
“让燕离滚过来见我。”
萧君越这一次真的动怒,他清楚俞飞的性格,知道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而且燕离擅作主张,也是间接对黎崇的怀疑。
可事到如今燕离来了也无用,更何况他已经离开。萧君越也意识到这样于事无补,转而问起俞飞的情况。周嵬满嘴苦涩的摇头,无论他说什么,俞飞都听不进去。弟子之死,欺骗隐瞒,他们两个人之间多出来太多不能原谅的东西。
“要不我去试探一下。”一直囚禁俞飞也不是办法,对周嵬、对下面的妖族都是一种无形的影响。趁现在俞飞还不知道萧君越的身份,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试探他的想法。
周嵬眼神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有个人去试探聊胜于无,但他不抱任何希望。
周嵬的房间向西,晚霞落入房中,渲染一室温暖的光。俞飞坐在床头,屋子里很干净,没有任何一丁点他可以用作武器的工具。俞飞知道,周嵬是担心他自杀,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谨慎。
萧君越开门进来时,俞飞以为是周嵬,想也不想的说了个滚字。
“俞师兄,是我。”
萧君越走过来,看见俞飞的状况吓了一跳,诧异道:“俞师兄,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和周师兄,你们……”
“怎么是你?”俞飞看见萧君越,比萧君越还要吃惊:“你们已经回来了?你怎么会过来?”
“我们今天刚到,周师兄说你们之间出了一点矛盾,他把你惹生气了,让我帮他当说客。我刚才还笑他小题大做,你不可能和他生气,可现在……哎,不管怎么说,周师兄也太过分了,他这是打算囚禁你不成?”
萧君越义愤填膺,为俞飞打抱不平。他走过来想要扯断俞飞手上的铁链,却发现自己用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俞飞阻止萧君越做无用功,自嘲道:“别白费力气了,这是压制灵力的洛银铁。”
萧君越怔住,神情严肃起来:“俞师兄,看来周师兄没有和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周师兄强迫你……”
“萧师弟,”俞飞打断萧君越的话,虽然他不知道周嵬为何这般放心的找萧君越来见他,但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让他脱身的机会:“我和周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原谅我不能告诉你细节。我和他算是缘尽,你能不能帮我离开这里?”
“离开执法堂吗?当然可以。即便你和周师兄是道侣,他也不能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萧君越说道,他看起来还很生气,对周嵬的做法非常不满。
俞飞敛眸,遮去眼中的黯淡,苦笑道:“不是执法堂,是北冥宗。”
萧君越吃了一惊,俞飞这话是没有回清华殿的意思,他对周嵬有怨有恨,但也有情有义。他不能背叛北冥宗,也不能看着周嵬受到伤害。夹击在师恩和情爱之间,他只能选择逃避。萧君越的心中生出几分同情,对自己和周嵬联合起来欺骗俞飞有了愧疚之意。
“俞师兄,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糟糕到不愿意待在一个宗门的地步吗?”萧君越知道自己有些无耻,一再试探俞飞。
俞飞点头,萧君越这样说也没错,只是不知道周嵬会不会放心的让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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