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等,等有人发现他不在,等有人发现... ...这个家里,缺了一个人。
他等了很久很久,看着窗外的天幕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那个时候,楚衡无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自己... ...早就已经不在了。
在家人心中,或许从妹妹出生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死了。
直到晚饭时分,保姆吃惊的一句“少爷怎么还没下来”,才终于提醒了楚衡无的爸妈,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等到他们打开房门的时候,楚衡无还在书桌前写字。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轻描淡写地看了自己的父母一眼。
就像是看着两个陌生人。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渐渐和沈自安、苏羽茗两个人成为了至交。
像是世上大部分好友一样,他们无话不说、互相依靠。
另两个人都比他幸福得多——
苏羽茗是独生子,沈自安虽然有个姐姐,但是家人都更宠爱他。
因为家庭原因,也因为三人中楚衡无最小,所以另外两个人也都更照顾他一些。
那段时间,楚衡无虽然在亲情上不如意,却也不算是一无所有。
但这种日子只持续了两年。
楚衡无十一岁的时候,沈自安的姐姐死了。
自杀。
她从十二层的高楼跃下,没有一点遗憾,留下的遗书上只有一句话。
“安安,姐姐走了。”
直到这个时候,沈自安的父母才发现自己亏欠了女儿多少。
可是紧接着,他们就犯了第二个错误。
他们遗憾于女儿的死去,便将所有的爱和关注都给了离开的人。
他们整日细数着女儿的贴心和细腻,整日呆在女儿的房间里不肯出来。
他们惩罚着自己,连带着也惩罚了他们心中那个导致了自己与女儿产生隔阂的罪魁祸首——
沈自安。
没有这个儿子的时候,一家三口生活得多好啊!
那个时候女儿每天都过得那么开心。
是自己的不好,是自己冷落了女儿,但是... ...
但要是这个儿子从来没有出生过的话... ...
一夕之间,原本处于两个极端的沈自安,变成了楚衡无的同类人。
而且与楚衡无不同,沈自安曾经得到过许多的温暖和爱。
他是骤然间被推下云端的,自然更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半年后,沈自安的母亲忧思成疾,在医院病故。
得知妻子去世的消息,沈自安的父亲匆匆忙忙赶往医院,却在途中遇到车祸,也跟着去了。
他一无所有了。
而且按照遗嘱,他的父母将会跟他的姐姐埋在同一个墓地中。
那个墓地,只会有他们一家三口。他死后,不许进入。
先死的人,好像总是能占得先机。
像是他的姐姐。一旦死了,便会让人突然想起她的好,会让人突然陷入到无穷无尽的后悔中,会让人醒来梦时都是她最美的样子。
也像是沈自安的父母。一旦死了,便会让他连句质问都问不出口、只能生生将满腔怒火憋进心中。因为他知道,他们听不见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原本阳光开朗的沈自安,死了。
他像是追寻着楚衡无的脚步一般,也堕入到了黑暗中。
可是他所处的黑暗却又和楚衡无的并不相同。
一开始,沈自安只是对于周围的人很有敌意,这种敌意虽然让楚衡无和苏羽茗稍感不安,却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
可后来,沈自安的敌意便转火到了苏羽茗身上。
三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还拥有着“完美的亲情”,这很难不成为沈自安攻击他的原因。
从那之后,沈自安便很少再与苏羽茗说话,偶尔见面也多是冷嘲热讽。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楚衡无才忽然明白,自己与沈自安虽然有相同之处,却也有着很大的不同。
因为沈自安身上的戾气,实在是太重了。
在沈自安父母去世之后,他的大伯便将他带回了家。
一开始,大伯一家对他就像是亲生父母一样好。
可大伯家毕竟也是有孩子的,而且还有两个。
所以理所当然的,对于沈自安的关注度便也越来越低,再到后来,他似乎又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每天放学之后,便是毫不停歇的学习、学习、学习。
因为他不能让自己听到门外传来的,属于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没有人讨厌他。
却也没有人爱他。
那些温暖他也曾经拥有过的,可是已经失去很久了。
人掉入地狱,或许还有重返天堂的机会,至少还可以爬回人间。
但如果人连续两次掉入地狱,那一切就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楚衡无最开始只是觉得沈自安的攻击性越来越强,对于苏羽茗的敌意也越来越重。
可他毕竟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他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和沈自安对立起来。
他忧心于沈自安的改变,却又不知道如何规劝他。
因为他自己也正处于黑暗之中,他没有见过光明,也不知道该如何引导沈自安走到光明之中。
可即便敌意也好,戾气也罢。
或许时间会消磨一切的。
就像慢慢磨平自己的棱角一样。
楚衡无当时确实是那样以为的。
直到沈自安做了一件,令楚衡无到死都不会原谅的事情。
因为楚衡欢很喜欢狗,所以家里便为她买了一只漂亮的边境牧羊犬。
这条狗乖极了,又聪明、又粘人。
但是它跟楚衡无的关系却并不是很好。
一个从不给它喂食,也不会陪它玩耍的人,看上去比保姆更像是外人。
可实际上,楚衡无也很喜欢小动物,只是他不敢碰妹妹的东西。
即便是一条狗。
苏羽茗在三人中年龄最大,心思也最为细腻,自然对楚衡无这点小心思清楚得很。
于是,在楚衡无十三岁生日的时候,苏羽茗送了楚衡无一只极为可爱的布偶猫。
这只猫听话、温柔,还有一双像是大海一般幽深宁静的蓝色眼睛。
最重要的是,这只猫喜欢楚衡无,而且最喜欢他。
它只会黏着楚衡无一个人,会一直一直陪着他,会乖乖地在他的房间里睡觉等待他放学回家,等到他写作业的时候就会趴到他的腿上蜷成一团。
那段时间里,楚衡无几乎以为,这个孩子是上天看他太过可怜,所以特意送给他的礼物。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被照亮的感觉。
他很喜欢这只猫。
但是沈自安不喜欢它。
在第一次见到这只猫的时候,沈自安就表现出了一种令楚衡无心慌的厌恶。
彼时,沈自安看着眼前软软的猫咪,毫不怜惜地将它扔回了楚衡无的怀里,甚至带了几分嫌恶地楚衡无说:“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东西?
楚衡无不能接受这样的称呼。
这不是东西,这甚至不是宠物。
这是他的家人。
可惜... ...沈自安并不明白。
因为养了猫,每天都要担心它有没有好好吃饭。所以楚衡无跟沈自安见面的时间越来越短,每天放了学便要急急忙忙地赶回家。
沈自安虽然看上去不满,却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某一天,楚衡无像平日一样赶回家。
路过大厅时,正在听妹妹描述今天学校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父母轻描淡写地对他说了一句:“自安刚刚来过,说是要拿书,我就让他去你房间自己找了。”
虽然已心生不详之意,然而楚衡无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像平常一样径直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可那只可爱的小猫却没再像平日里那样扑到自己怀中,软软地向自己撒娇。
因为... ...
它再也不能像平时那样轻声唤他,再也不能像平日里那般软绵绵地跳进自己的怀中卖萌,再也不能陪他... ...
再也不能了。
那一天,他一个人静悄悄地将小猫的尸体埋在了他家后院,那个漂亮的花园里。
这个花园就在他窗户下面,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就好像,他一眼就能看见它。
他的父母自然顾不上这种事情,楚衡无也不敢让他们知道。
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家儿子因为一只猫难过,或许它连在自己家中安息的权利都没有了。
再然后,楚衡无便将沈自安叫了出来,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沈自安虽然也学过武术,可因为他以前身负家人宠爱的时候惫懒非常,之后又一直疏于练习,自然不是楚衡无的对手。
这完全是单方面的殴打。
这是楚衡无第一次打架,也是最后一次。
他打的这个人,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
却也注定,将从此再无往来。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因为某些原因只身前往一个地方,随意推开了一个快餐店。
隔着那扇厚厚的玻璃窗,他看见外面站了一个人。
这人戴了一副极为土气的眼镜,又戴了厚厚的口罩,怪异极了。
可当他向屋中望来时,却忽然伸手摘下了那副碍眼的眼镜,露出了一双如大海般幽深宁静的蓝色眼眸来。
楚衡无背对着那个人,听见他推门而入、走到自己身旁,他甚至听见了从这人肚子传来的饥饿声响。
他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像是穿越时空落在了万里无尽的尘埃之中。
却也像是最遥远的温暖和柔和纷至沓来。
“这是我朋友,我的钱,他付。”
“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内容初吻党不要看呀...
***
又过了很久,楚衡无遇到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像是只狐狸,一点都不温柔。
可某一天的清晨时分,这人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斜斜一挑,似笑非笑:“你知道,粉红色月季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他当然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花语。
可幸好岁月尚且长久,这个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教他。
第七十六章
从苏临淮认识楚衡无的那天起,他就没有想过, 这个人会有一日摆出如此脆弱的样子。
更没想过他居然会用几近是哀求叹息的语气, 让自己陪他走一走。
他不开心, 这是一定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开心?
剧组拍摄的地点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影视城,两人一路走出去都已经看到了别家剧组的场地。
“不能再往远走了。”苏临淮看向楚衡无, 轻声规劝,“走得太远的话... ...”
虽然楚衡无已经杀青,但是他一会却还有最后一场戏, 而且与他搭戏的人还是那位著名的影帝。
要是导演准备开始拍摄, 却找不到他人的话, 他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嗯。”已经闷头走了许久的楚衡无点了点头,再次望住苏临淮的眼眸中已恢复了往日清冷坚定的神色。
他沉默着看了苏临淮许久, 忽然道了句:“谢谢。”
“不用谢。”
苏临淮想了想, 忽然抬起手拍了拍楚衡无的肩膀。
他自然知道这人的反常多半与那个沈自安有关。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 但其背后隐藏着的必然是一段不愿为人所知、只能自己默默舔舐伤口的过往。
就像楚衡无这个人本身。
看上去沉稳、淡定、像是坚不可摧。
可是一个在完全正常的家庭长大的、被给予了足够多爱和期望的孩子, 会变成他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对你说,楚衡无的沉默寡言和眉目冷清只是单纯的性格问题。
... ...你, 会信吗?
至少苏临淮不信。
人的举止和选择都是与其成长环境密切相关的。
因为没有人会听自己的意见和声音, 所以他沉默。
因为没有人会在意自己是哭是笑, 所以他便习惯了面无表情。
这都是必然。
可即便心知可能如此, 苏临淮却并不想因此便擅自入侵楚衡无的世界, 更不想打着“为你好”和“善良”的旗号去肆意窥探楚衡无的隐私,逼迫楚衡无去回想起那些他并不愿意回想起的过往。
对于孤独的人来说,尊严是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苏临淮不能因为所谓的“关爱”便不经楚衡无同意, 肆意去撕扯他的尊严。
苏临淮愿意聆听,也愿意给出所有的力量来帮助他,可不是现在。
而是在楚衡无愿意他这样做的时候。
或者说,对于楚衡无而言,他有这个资格、能够这样做的时候。
因而此时此刻,苏临淮能做的,只有这样拍拍他的肩膀,给他一个安慰的微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苏临淮以前也没什么朋友,自然不擅长安慰,只好拿出万能金句来,“至少,你现在有很多朋友。”
他顿了顿,粲然一笑:“七个呢。当然啦,我是最好的那个!”
楚衡无忍俊不禁,竟难得地笑出了声。
“谢谢。”
他将这话又说了一次,随后竟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面前的苏临淮。
即便曾经有诸多不幸,但至少在遇到你们之后,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
已经足够了。
“苏苏,楚楚,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楚衡无和苏临淮闻声回眸,林琼正站在二人身后以手扶着膝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临淮吓了一跳:“是已经开始拍了?”
不是说还有一场戏的吗?怎么现在就开始了?
何况影帝不是还在路上吗?如果提前开始,影帝不是赶不上拍摄吗?
“呼呼... ...”喘了半天粗气,终于喘匀气息的林琼给两人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
“是因为之前拍的那场戏,两个配角实在是... ...薛导有点生气,所以就让他们自己好好再研究一下角色和剧本了。”
说到那两个配角,苏临淮倒是有点印象,长得不错,可确实一点演技都没有,甚至连走位都走不准。
“所以就把我们这场戏提前了?可影帝呢?不等影帝了?”
“影帝... ...你是说季遥?”林琼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已经到了。”
这么快!
刚刚不是还说在路上!
不愧是影帝啊,赶路的技巧都这么与众不同... ...
跟着林琼匆匆赶回了拍摄地点,所有摄制人员果然都已到位,而薛导正与一号机位旁一个穿着得体西装的男子闲聊。
这男子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模样,身为影帝,样貌自然不必多说,难得的是还有一副淡定温和的气质。
只是一眼扫过去,便也知道这位就是将要与自己搭戏的影帝,苏临淮自然不敢托大,跟楚衡无低语了两声以后便疾步走了过去。
57/91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