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么.....明天见?”极力掩去眼底的涩意,女子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想,我们在兴趣上应该很合得来,所以,还能当朋友的对吗?”
楚淮青慢慢地点头:“嗯,还能当朋友。”
女子松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地笑:“那就好。”
虽然,仅仅只是朋友。
挥手告别了楚淮青,女子牵着两匹马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马厩就在不远处,顺路过去将马匹拴在柱子上,看着被牢牢系上的缰绳,女子看似自然的表情终于破功,被楚淮青拒绝的一幕幕接连浮现眼前,懊恼与羞赧瞬间交织在一起,没忍住一头撞在了木柱身上,低声嘟囔:“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早知道......”脑袋抵着柱身,手臂挡住酸涨的眼睛,嘴唇微微抿紧,懊恼无比,“就不说了。”
只有清风徐来,似是在低声附和着女子的话语。
好半天之后,女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撑起身,用手掌拍了拍脸颊,自我催眠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先回去睡觉,嗯,睡觉。”
“不过年长我几天,还真以为自己坐稳了可汗之位?等着吧,再过几天,我一定要——”
突兀传来的声音不掩暴戾,女子一惊,只觉得这个声音异常熟悉,没有多想,下意识扭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出声的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掩饰性地捂了下嘴,旁边像是下属的人连忙警觉地张望四周,以免刚才的话被其他人听到,本能地感到了危机,女子蓦地将身子后退,用帐篷做了掩体。
女子躲得及时,将将避开这两人的视线,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出声者松了一口气,下属附耳旁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出声者点点头,和那人一起朝着近处的帐篷走去。
女子悄悄探出了一个脑袋,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微微皱眉。
刚才虽是匆匆一眼,但女子也看清了两人的外貌,就是这样,她才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出声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二哥,阿史那吉。
大哥和二哥的关系一直不好,从小到大,大哥拥有的东西,二哥都会想尽办法去得到,这是全部族都知道的事实,大家都说二哥早晚有一天会与大哥争夺汗位,可是迄今为止,那些东西一直仅限为一些马具和财物。
但是二哥刚刚的那句话......再过几天?
女子咽了一口唾沫,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帐内昏黑,只传出寥寥数道呼吸声,如果不是女子亲眼看到那两人走了进去,恐怕也会以为里面的人已经安睡。女子跌手跌脚地靠近帐篷,顺着边缘,摸到了能够清晰听到两人对话的位置。
里面的交谈已经开始,女子尚且来不及站稳,便听见她熟悉的那道声音如平时一般轻缓地传出,里面的每一个字都让人感到惊世骇俗:“这都一个月了,你找来的巫毒到底有没有效?就是当初给老不死下的那毒也不会慢成这样!”
什么毒?
老不死是指的父汉?
......毒?
那些话的指向性太过清晰,猜测几乎是在刹那间形成落定,虽然意识到自己的二哥可能在密谋什么对大哥不利的事,但没想到听到的第一句话就让女子的心如坠寒渊。
女子脑子有些晕眩,没忍住晃动了几下身体,连无意中拿手支撑了一下帐篷都不知道,她努力定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思聪敏的她刚想转身逃跑,去通知自己的大哥,却发现帐篷里面突然变得悄无声息。
远处的夜空传来几声锐利的鹰啼,不详的预感在悄然临近,女子身子微僵,抬步的动作做得格外吃力,然而就在下一刻,两道健硕的黑影将她照在其中,圈圈包裹。
“二,二哥。”女子听见自己的声线颤抖不止。
“小妹。”男声似是包含着叹息,“你刚才都听见了什么?”
“我......”
“你是最像阿姆的人,也一直是我们最爱的明珠。”男人从背后将全身僵硬的女子抱在怀中,“二哥很喜欢你,如果没有必要,二哥不想伤害你,所以听二哥的话,别管这件事,知道吗。”
“二哥——”
比起楚淮青能让人眷恋不已的怀抱,男子的拥抱只让女子通体生寒,动弹不得的女子张了张口,哪怕明知道只要服个软就能没事,但只要想起父汉去世前对他和蔼的笑容,她就压抑不住自己的泪水,啜泣出声:“为什么啊,二哥,父汉难道不是我们的父汉吗,大哥难道不是我们的大哥吗——”
男人轻声说:“父汉是一个好父汉,大哥也是一个好大哥,但是小妹,我不想做一个好儿子,也不想做什么好二弟。”
女子已经泣不成声。
最后,男人轻声哄劝:“该睡觉了,小妹。”
“我不——唔!”
男人的手覆盖住了女子的口鼻,在她的耳边温柔地道:“相信二哥,不用太久,很快就会结束了。”
药.粉的气息弥漫开来,女子仍旧努力扳着男人的手臂,只是意识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沉,她睁大了双眼,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落地成花。
“晚安,我们的璀璨明珠。”
清晨,第一抹金光直透过千叠云层,投射在广袤的草原上,红霞像是渗入水里的墨滴,渐渐混合了半边天际。
顶着两个黑眼圈被哈尔蒙从床上拉起,楚淮青的周边像是布满了雷雨交加的乌云,就差一道电闪雷鸣,将哈尔蒙里里外外地轰个彻底。
然而哈尔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身安全,体贴询问:“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楚淮青双眼生寒,但笑不语。
哈尔蒙猛地打了个喷嚏,擦了擦鼻子,没怀疑到楚淮青身上,只以为是天气突然冷了的缘故:“反正你现在都醒了,回去也睡不着,对了,你愿不愿教孩子?”
楚淮青轻飘飘地看他一眼。
“别这种眼神,教孩子怎么了,小孩子这么可爱,更何况我们部族的小崽子——”
楚淮青只是想了一下,问道:“上一个汉人先生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
还在商业自夸的哈尔蒙话音骤停,表情瞬间变得难以言喻:“.....这个嘛,啊哈哈,其实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
楚淮青微笑,转身就走。
哈尔蒙连忙将他拉住,焦急道:“等等等!万事好商量,他们只是稍微调皮了一点,你......”
“哈尔蒙!”
听到革亚的声音,哈尔蒙面上一喜,立马抓着楚淮青的衣袖转眼看他:“革亚你来的正好,快来跟我一起劝劝.....你这是准备干什么?”
来到楚淮青他们面前的人除了革亚,还有八个突厥战士,此刻都横眉竖眼,冷冷地看着楚淮青。
革亚对着哈尔蒙歉意一笑,看向楚淮青:“可汗有事问你。”
楚淮青眉头轻皱了一下,注视着革亚身后不怀好意的几个人:“看来小生不想去也是不行了。”
“等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尔蒙拦在楚淮青的面前,“可汗不是很久没有过问汉人这边的事了吗?”
革亚的面色难言:“不是关于汉人,是关于他.....总之你先让开。”
哈尔蒙坚持道:“你先讲清楚!”
“哈尔蒙,搞清楚你是突厥族的人!”
革亚身后的人终是忍不住沉了脸,推开革亚,咄咄逼人地冲哈尔蒙喝道:“难道你要为这个汉人违抗可汗的话吗!?”
哈尔蒙的脸色同样难看,反驳的话压在嗓子里没来得及吼出去,就被身后的人轻力拉开。
楚淮青看着那些人,目光不偏不倚,淡然从容:“那就劳烦诸位壮士带小生过去吧。”
第九十五章
相较六年以前的阿史那可达,登上汗位的他褪去了周身浮躁气,眉峰更不似从前尖锐,而是沉稳中带着魄人的气势,令人忍不住去信服。
如果对方是盟友,楚淮青会很乐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如果是敌对的身份,楚淮青估计他家主公应该会与对方产生一股惺惺相惜的情怀,但他所面临的情况却直接将这两种排除在外,不只尴尬,还很.....尴尬。
“公主殿下一夜未归!?”
哈尔蒙一脸狂暴地盯着公主的随行官,将随行官吓得连连点头。
在场之人都很担心公主的安危,哈尔蒙的爆发无疑是给其他人更添一把火气,阿史那可达当即揉了揉眉心:“哈尔蒙,安静。”
“但是可汗,公主殿下——”
一巴掌猛地锤在桌面上,桌上的物体更是不受控制地震倒在地,抬头的男人满目戾气,冰冷的眼刀直刺向想要说话的哈尔蒙:“我叫你安静——!”
哈尔蒙一怔,立时焉了下去,将右手搭在左胸上,微微躬身:“恕臣下无礼。”
阿史那可达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摆了摆手,看着下面的楚淮青,脸色称不上缓和:“革亚说公主在这之前一直和你呆在一起,那么,公主现在在哪?”
和自己的名声比起来,楚淮青更担心公主的安危,皱眉道:“小生昨日虽与公主玩到半夜,但回来之后就分开了,公主如今在哪里,小生也不知道。”
一开始就对楚淮青没什么好印象的人呵斥道:“你说谎,公主明明彻夜未归!”
阿史那可达将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没有阻止那人的出言,眼底的冷意不变,显然也是不相信楚淮青的话:“我的妹妹虽然喜欢做一些荒唐事,但她一直都懂得什么叫做分寸,更不会和一个陌生男人——还是外族男人,玩上整整一个晚上!”
楚淮青几乎能猜到阿史那可达的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如果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会跟你如此亲近?”
“......”
周围的突厥人却将楚淮青的沉默不语理解成心虚之下的默认,脸色立时变得异常难看,恨不得在下一刻就冲上去,将楚淮青给碎尸万段。
“公主从来不会和男人走在一起,这个人到底对我们的公主做了什么!”
“公主是女人,他是个男人,他们在外面呆了一晚上,难不成是对我们的公主——”
“我们公主的武功由可汗亲自教授,好歹也是一位女好汉,就他这副弱小羔羊的模样,怎么可能逼迫我们的公主殿下?”
“听说汉族的男人多都狡诈,最喜欢用花言巧语欺骗姑娘的感情,他也许就是用这些肮脏手段哄骗了公主!”
“这个该死的家伙!”
“别拦着我,我要杀了他!”
恶狼一般的目光似是要将自己给生吞活剖,楚淮青深吸一口气,不至于被这样的视线影响,尽量平静地回视座上的阿史那可达:“我并没有对公主殿下用什么手段,公主找上我,只是想和我做个朋友,我们确实在昨天晚上就已经分开。”
“假话!假话!假话——!”
阿史那可达猛地拍案起身,死死地盯着楚淮青的面容,眼中的杀意几近凝成实质:“事到如今,你还要说多少假话!?立马告诉我,公主现在在哪——!!”
咆哮声贯彻耳膜,楚淮青却毫不回避,更没有丝毫惧色,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我愿对上苍起誓,在下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半点虚言,若有违此誓,则叫我入十八层地狱,受千刀万剐之苦楚,永世不得超生!”
刚还嘈杂着的突厥近卫突然沉默了下来,阿史那可达直起身,晦暗不明地看着楚淮青,虽然不再像刚才那般激动,但也没有什么好口气:“和公主比起来,你的命算什么?”
楚淮青仍是平静无比:“我的命的确不算什么,但如果能用我的命去换回公主殿下,在下不会迟疑。”
“......”
“请可汗相信。”楚淮青将右手放在左胸,认认真真地说道,“公主殿下是我的朋友,公主如今出事,在下心中的担忧,不会比你们任何人要少。”
阿史那可达凝视着楚淮青的表情,似乎想要看出他有没有说谎,一会之后,他半是妥协地叹了一口气,褪去了压迫的气势,眉宇间满是倦色:“说实话,我虽然主张与你们汉人交好,但你们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我从来都不敢去相信。”
楚淮青沉默不语。
金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清楚了原委的他看了一眼楚淮青,眼中有复杂之色闪过,半跪下身,朝着阿史那可达禀告道:“大汗,我不知道其他汉人的话是否值得相信,但我知道,这个汉人不会做任何对公主不利的事。”
阿史那可达看着自己最忠诚的近卫以及从小到大的兄弟:“你用什么保证?”
金直视对方,斩钉截铁地道:“用我身为突厥勇士的名誉。”
众人立时哗然。
“金?”
“金居然在帮那个汉人说话,还是用勇士的名誉......”
“难道这个汉人真的什么都没做?”
“这个.....”
“毕竟金都为他保证了。”
哈尔蒙看看其他人,没多少犹豫地站出身,与金并排单膝跪地:“可汗,虽然我和这个汉人相处不多,偶尔也觉得他不是一个好人,但我同样相信,他绝对不会是一个坏人,我哈尔蒙愿意用勇士的名誉起誓,他不会伤害公主殿下。”
看着前面跪着的金和哈尔蒙,楚淮青双手微紧,就像有一簇火焰平地升起,并且在胸腔之中愈演愈烈。
感动吗?
除了这个词,再没有哪个词能更贴切地形容楚淮青现在的心情。
旁观的革亚见状,咬了咬牙,也准备上前一步,阿史那可达察觉了他的意图,无奈挥手道:“好了,你就算了。”
革亚:“......”小白菜啊,地里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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