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的余光扫过齐骛的侧脸,好似看不出喜怒,再看他紧握着的手,很固执,生怕他挣脱他的手,便是用几分力。宽厚的手掌包裹着他冰凉的手,暖融融的热量源源不断传送过来,很舒服。他还能想起,齐骛五岁时从他手里接过椰糕,那手指瘦瘦细细的,肤色却很白,比椰糕还白上几分。什么时候,那双瘦瘦小小的手竟长得这般大了。
跃和轻络就在侧旁,自然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轻络倒是还好,只当自己没有看到,硬是偏着头,自始自终不敢往齐骛和云鹤那方瞥一眼。跃却是偶尔会扫过他们交握的手,表情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
“岳酒商也冷吗?冷的话,”齐骛看向跃,伸出另外一只空着的手道,“你也可以跟我手牵手,我的手可是很暖的。”
“不冷!”跃见他那般稀松平常地说出牵手的邀请,好似一点都没有暧昧在里头,便不满道,“要牵的话我不若跟赫大人牵着!”
齐骛立马瞪他。
“怎么?”跃看他这副差点竖起毛咬上来的架势,登时便乐了,“你的手又粗又硬,哪里比得上赫大人的手,柔软又细致!”
“自重!”云鹤沉声警告跃,感觉到齐骛的手又紧了紧,便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安抚了一下。
跃一撇嘴,真是小气!逗逗都不成!
齐骛缓了力道,眼睛扫过跃。他一直有种错觉,好似跃与云鹤的关系有些异常,说熟悉吧,他能感觉到云鹤对这人的浅淡疏离感,说陌生吧,云鹤与这人之间却有着莫名的默契。就如现下,岳酒商虽说是过来与赫大人谈果酒的买卖,可哪里需要这么听从赫大人?不过,也可能是商人的习气,见着大官便是这副腔调。如此,他也就不再多想。
夜里的风异常冷,直侵入衣里。齐骛留意着风吹来的方向,不着痕迹地调整身姿,替云鹤挡去一些。好在,他处在上风向,不需要费脑子去想理由,便可以直接挡了风。
云鹤知道齐骛替他挡去了大部分风,可周身还是冷得很。甚至,他担心随时会在寒风里昏睡了过去。他用力咬了一下唇,腥锈味弥漫了整个口腔。靠着这时不时的轻微疼痛,云鹤终于坚持走到了驿站,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进屋之前,云鹤对轻络道:“取热水沐浴。”
齐骛闻言,便没有再跟进去。云鹤看了齐骛一眼,手微微动了动,齐骛赶紧放开了手。
“冰嬉可还算有意思?”云鹤勉力支撑着精神问他。
“嗯,很有意思。”齐骛微微一笑。
“那就好,”云鹤点头,看着他的笑容心思这下总该是消气了,他温温道,“早些睡,明日还要赶路。”
“好。”齐骛看着他遮掩不住的苍白脸色,笑着与他道别,“大人安寝。”
云鹤看着他转身离开,强撑的一脸安然顿时崩塌。他扶着门框进屋,越走越慢。
跃悄悄潜进他屋里,见云鹤如此状态便问道:“你还好吗?”
云鹤身子一沉,一下子跪到地上,整个身体伏下了便是再站不起来。跃大惊失色,赶紧扶起他,正要赶去寻大夫,却是被云鹤拉住:“不要声张。”
跃皱眉,云鹤的声音很轻很轻,仿若下一刻就会气竭。不过,他缓过来才想起,这并不会有大碍,只是“渐”解毒时的反应。他压低声音道:“这有什么好瞒的,他看到你这样子,定会事事顺你。”
云鹤摇头,眼皮几乎支撑不住。
“好,我不声张。”跃不与他多言,轻手轻脚地将他扶到床上。
这时候,轻络已带着人抬水进来。她觉察到了屋里的异样,可还是指着奴仆去将热水倒进桶里,待奴仆离开之后,她才阖上门,拉开床帷。
“他……昏睡了……”跃一指床上那人,“便不用沐浴了吧?”
“这么睡下去,夜里定不好受,明早起来精神也不会好。”轻络道,“得泡一个澡,这样身子才会暖一点。”说完之后,她意有所指地看着跃。
跃一指自己:“我?”
轻络点头:“劳烦您了!”跃是男的,照顾昏睡的云鹤沐浴还算合适,总不能让她一个女子来伺候。虽说他们暗人若是遇上不得已的事情,是不会顾及男女之防,可现下并没有到不得已的时候。
跃想起在冰场被小狼狗追着撞,便是身上一寒。握一下手便是这等后果,若是让齐骛知道他伺候云鹤沐浴,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呢!不过,云鹤既然不愿让齐骛知道这一些,只有由他来伺候了。跃摇头直叹。
齐骛在屋里听了许久,都没听到隔壁什么动静。他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在屋里转了两圈之后,还是决定悄悄潜过去看一眼。齐骛在窗口听了一下动静,悄悄掀开窗,一眼便对上轻络的眼睛。
轻络苦苦一皱眉,这么巧!她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里间,心里不住扶额。
齐骛看着轻络的表情就知道有蹊跷,他什么都不问,轻身跃去里间门口,小心看去,却是发现不对。
齐骛出现里间门口的时候,跃才觉察到,立马一松手以示清白。脱手的云鹤瞬间倒下,齐骛一个闪身轻轻托住了他。
既然都发现了,跃也没有必要替云鹤瞒着了。他轻道:“大人现下没有知觉。”
齐骛瞪他,抱着只着里衣的云鹤。
跃无奈摊手:“你先给他沐浴吧,待会儿再说。”说完,他也不多看,转身走出去,与轻络大眼对小眼。
齐骛手下的触觉冰凉,凉让他心惊胆战。他抚了抚云鹤的脸颊,都没得到一点反应。他想起轻络的镇定,和岳酒商的言语,便给云鹤除了最后的衣衫,将他放进浴桶里。烟气缭绕下,云鹤靠着浴桶,仿若睡着了一般。齐骛看了他一眼,随后走了出去。
“大人是怎么回事?”齐骛问轻络,“是不是……那毒?”
轻络知道瞒不住了,便点头:“这毒用了解毒丸之后不会致命,只是……会周身寒冷,体力孱弱,仿若冬蛰。”
齐骛想起之前云鹤在夜里的反应,皱眉道:“所以,夜里……会很怕冷,有些动静都醒不过来?”
轻络点头:“大人不想让你知道的,你……就当不知道。”
齐骛沉了沉眉,立马看向缩在一边的岳酒商,问轻络:“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跃苦恼万分。一个酒商如何在罗那大司农屋里,还在给大司农宽衣,这个要怎么解释?他看向轻络,悍支只负责直截了当地诛杀,可没有巧舌如簧的本事!
轻络本就是不合格的谍支暗人,因此只能辅助云鹤,还不能独当一面,面对这样的变故,她也不知怎么办。她头疼的还有一件事,等云鹤知道了他想瞒住的事没瞒住,该如何是好?
只这么一眼,齐骛便觉察出一些苗头。看来,这位酒商不仅与赫大人有几分交情,还与这位轻络姐姐也是有些渊源的。虽说这里头有蹊跷,可齐骛直觉他们对赫大人没有不好的心思。轻络对赫大人的关心,酒商的简单直白,他都看在眼里。
齐骛对跃道:“我想一晚上你能想出点解释了。”
跃松了一口气,可还是没有感觉到几分轻松。
“大人……”轻络朝里头看了一眼,关切了一句。
“泡在热水里。”齐骛道,“我今日过来的事,不要告知大人。”
轻络闻言连连点头,齐骛装傻,云鹤也不会知晓,这事就算过去了,她乐得如此。但以防生出事端,还是道:“这位跃……酒商没有恶意的。”
“看出来了。”齐骛定定看了跃一眼,随后问轻络,“轻络姐姐,大人这种状况有没有其他法子来解?”
轻络摇头:“没有。不过,也是因为若弥太冷,到罗那便好了,你不要担心。”
齐骛皱眉沉思了一下,犹豫似的看了一眼跃,再看轻络:“你……真的没有侍过寝?”
“真的。”轻络无奈道。
跃看着齐骛,眼里带着几分戏谑,却似对轻络的言语没有怀疑。
“那好,”齐骛绷着脸道,“夜里……我来看着大人,明日我会早点离开,不会让大人发现的。”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毕竟,我是男的,比你方便多了。”
轻络听着他不自在的言辞,只憋着笑意点头。如此,轻络和跃将屋子留给齐骛,悄悄离开。
齐骛回到里间,将云鹤从水里捞出来,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水。泡过热水澡之后,云鹤的身子没那么冰了,齐骛总算能稍稍松一口气。
“我是不喜欢你说我小,”齐骛让云鹤靠在自己胸前,给他擦拭着背上的水,一面轻轻道,“可我从没真正生过你的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怎么能这么不顾及自己?”
拨过发丝,齐骛微微下视,米色棉帕抚过他白皙的肩背,精致的蝴蝶骨张开一道美丽的弧线,仿若含蓄而纤婉的羽翼。齐骛立马转开视线,匆匆将寝衣给他穿上。他抱起云鹤往外间走,一面却是想起承圣节看过的各种后背,从没看见过哪个男人的后背会漂亮至此。
齐骛将云鹤放进被窝里,头朝着外面,墨发便沿着床沿撒下。他挪来了炭盆,一面给他擦拭着头发,一面烘烤干。等头发干了,齐骛刚挪开了一点炭盆,回头便见云鹤又悄悄往被里蜷缩。他蹲在床边看着云鹤,手指抚过他的脸颊,方才还带着温温的热度,现下又沁凉沁凉的了,仿若近乎透明的玉石。
“每日都这样吗?”齐骛的手掌覆在他的脸上,心里不免又愧疚。他跃到里侧,进被子里将云鹤搂进怀里。我又欠你良多,以后该怎么还,齐骛心思着。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来不及更上。。。云鹤不会一直这么虚弱,马上唰一下出若弥了。另外有个小细节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过,齐骛和云鹤睡在一起,一直是睡里侧。我即使没有在最初剧透,这里也点出来了,里侧是攻的位置!古代妻子都是睡外侧,丈夫睡里侧的。
那个蝴蝶骨,希望下次再提到,你们还能记得。
第67章 第67章
次日天还没亮,齐骛就很警觉地醒来,他轻轻放开云鹤,又替他掖好被角。他正要离开,却是看到云鹤的唇瓣殷红的一小块,这应当是咬痕。他用指腹轻轻擦过,心里却是在想,冰嬉时都不曾看到,这便是在那之后咬出的?是冷得受不了?那么难受都不知要喊一声,情愿忍着。为何要做到这么一步?
齐骛也没有多待,既然云鹤不想让他知道,他便得在云鹤醒来前离开。窗户一掀开,他便看到岳酒商在窗外。
跃对上齐骛,便是一言难尽状。
齐骛轻轻跃出,又小心地将窗户放好,丝毫没发出一点声响。他站到跃的面前定定看着他,随后轻语:“赫大人信轻络,轻络信你,那我便暂且信你,但是若让我看到不妥之处,我肯定不会饶过你。”
跃无奈点头,他见齐骛要离开,便伸手搭上窗户。
“你要做什么?”齐骛回头。
“我……”跃一指里头,“陪夜……”
“大人允的?”齐骛眉头一压。
跃点头,随后立马辩了一句:“我睡的榻。”
齐骛气,大人情愿要一个酒商来陪夜,也不要他!这酒商究竟有甚了不得?不过,这酒商身上有太多无法言明的事,他还需要问清楚了才能做判断。他点头,转身离开,待出行的时候定要找这酒商来问一问。
跃进了屋子,躺到冷冰冰的榻上,皱着眉思索该如何交代。昨夜事情一出,他便传信给主子,将这可能会暴露的情况上报。他只当齐骛怀疑了他的身份,怀疑齐庄派人跟在云鹤身边的目的,却是不知道齐骛见过他和廖师傅都使用蝙蝠,一早便怀疑了。
这时候,外头传来蝙蝠飞行特有的声响。跃打开窗户,伸了手出去,蝙蝠乖巧地落到他手掌心里。跃正要将手缩回,心里却有了几分异样。他缓缓将头探出侧脸看去,隔壁屋子的窗户也这么开着,齐骛也是这么侧着看他,眼神里意味深长。
跃眉头立马一紧,小狼狗不回去接茬睡在那儿做什么!他顺着齐骛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蝙蝠,感觉好像又坏事了!齐骛好似对他手掌心里的蝙蝠见怪不怪了,朝他那么一笑,随后收回头阖上窗户,连句质疑都没有。
跃扶额,大概今日这一路都不会太好过了!他阖上窗户,打开蝙蝠传来的纸卷一看,主子建议他试着招纳贤才。跃看了一眼里头的云鹤,廖师傅教齐骛三年都没有招纳,他这就要试着招纳了?他思索了一下,将蝙蝠放飞了出去,随后躺倒在榻上。头疼!
云鹤醒来许久,还在回味夜里的暖融滋味。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没有丝毫温度,可那样的感觉不会是梦里有的,他不会辨错。
“醒了?”跃站到云鹤面前。
“昨夜,”云鹤思忖了一下,“有没有被齐骛发现?”
跃想都不想,直接摇头。
“那么,夜里一直是你在我房里?”云鹤观察着他的神色。
“不然,还会有谁?”跃知道云鹤定是起疑了,不过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破绽。
“嗯,”云鹤道,“叫轻络送水进来吧。”
跃点头离开。
云鹤看了一眼跃的背影,偏头轻轻嗅着枕上的味道。不同于太阳烤晒之后的蓬松,也不同于熏出来香气,那好像是……齐骛身上的味道。不过,怎么可能?他掀开被子起床,这时候轻络带着热水进来,他特意细细看过轻络的表情,很正常,并没有什么不妥。果真是他想多了?
“轻络,”云鹤问她,“昨日回房之后,齐骛有没有再过来?”
“没有,”轻络道,“有何不妥吗?”
云鹤摇头,不再多想,缓步走去里间洗漱。
用完早膳,使臣团继续行进。云鹤坐上马车,陪着他的依旧是轻络。齐骛虽然气消了,可还是单独一个马车。云鹤觉得这样很好,距离不疏远不亲近。
齐骛到马车里便开始研磨瑞草末,跃磨磨蹭蹭地过来,坐到他对面。齐骛抬眼扫过,道:“说吧,你们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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