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未说完,腹间便遭一冰冷剑柄抵着,目光向下,江丛云神情极淡,左手执剑,右手执筷,从刚上桌的烤鸡里夹出一个鸡腿放到幼年澜虎的盘子中。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江丛云语气平平,似乎问话对象只是寻常路人,而非上前挑衅的剑宗弟子。
“没什么想说的,有本事拔.剑与我比试比试!”林青山咬牙道。
江丛云眸眼一抬,起身同时剑柄上移,抬至林青山胸前,接着手一挑、足一点,飞身掠出门外,将林青山扔至地上。
他剑未出鞘,端底抵上林青山喉咙,冷得渗人。
“还要比吗?”江丛云眸光半敛,声色清淡,像是天边那弯银月投下的光辉,冷清凉薄。
林青山恨恨道:“比!”
说完他便想爬起来,但江丛云丝毫不让,剑尖退回,再度挑起他的衣襟,将他猛地往天上一抛,再横剑,于林青山下落之间斩于腰上。
少年的力道说大也不大,但带出的气劲嘶的一声,划破林青山腰前衣衫,露出一段横着道红痕的皮肤。
林青山目眦欲裂,他退后一步,手腕一翻,抬起长剑,再跨开双腿,旋至江丛云身后,狠狠劈下。
江丛云哪会给他这个机会。
少年避也不避,足下一动,转身点至林青山膝头,再斜上挥剑,格住林青山手中长剑。
两剑相撞,响声脆然,江丛云手腕一转,向下一旋,缴得林青山长剑半落,再剑柄往他腕上一顶,迫使他松开握剑之手。
哐当一声,长剑坠地,江丛云后撤一步,将剑踢到林青山脚下,转身回去烤全羊店。
“江丛云你——”林青山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瞪视少年离去的背影,不甘心吼叫。
他的同门与江丛云擦身而过,先前站出来帮腔的那个替林青山捡起长剑,拖着他往前走,“二公子,我们先走着,他剑阁只剩了三人,我看也就江丛云厉害点。不日便是新生大赛,咱们替他报上团队赛的名,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嗷呜——”
流霜将南街上这一战观了个全,见得江丛云回来,兴奋叫道。
江丛云把这条虎提溜回椅子上,拿起放置在铜盆中的热毛巾净手,然后拦了一下路过的跑堂伙计,道:“劳烦再拿一把小刀来。”
少年面色太过冷淡,令几个想上前搭话的修士驻足于原地,等一桌人吃完,方子钰去结账时,发现饭钱竟已付了。
“江师兄,你这一战,可算是出名了。”方子钰睁目结舌。
“我估摸着有人用记录仪记下了整个过程,恐怕明日时,便有不少人上门来结交。”九瓷耸着肩,“我来得早,见识得也多一些,诸子学院的人挺疯的。”
“看得出看得出。”流霜附和道,“这边店小二连有人在店内生事都不管,与山下我曾见到的那些着实不同。”
一行人便去购置物品,等回到洗墨阁时,流霜发现门口已站了不少人了。
“那位师弟姓江,叫江丛云,是剑阁人,哎,可怜见的,现下门派被毁,依靠全无。”
“真想说服他拜入我们上林谷……”
“他叫江丛云!我听闻剑阁少阁主就是这个名字,恐怕不会轻易加入旁的门派,我看好他复兴剑阁!”
“那个挑衅他的是剑宗宗主之子,你说,同样是门派掌门的儿子,竟如此天差地别。”
“只是个次子嘛,剑宗的未来继承人是他哥哥。”
“他还养着一只灵猫,看上去可漂亮了,真想摸一摸。”
“我师姐当时也在吃烤全羊,她跟我说哦,江丛云待他的猫可好了,给切肉、夹菜,自己都不怎么吃的。”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好想变成他的猫……”
方子钰走在最前面,闻言见人后立马后退一步:“九瓷师兄,他们比你想象中厉害。”
“看这架势,不日后便能喝上江师兄的结侣喜酒。”九瓷哼笑,“那位站在最外边,穿着低阶弟子服饰的女子,听说是什么秀春堂四美之一,江师兄有福。”
幼年澜虎有些疑惑:“结侣是什么?”
江丛云沉默片刻,才为他解释:“结为道侣。”
流霜偏头:“道侣?”
“就如同俗世中的夫妻一般。”江丛云淡淡道,“但在成为真正的夫妻前,需要经历一种神圣的仪式,俗世称为拜堂,我们叫做结侣之礼,自此后,便是一生一世。”
“这样呀。”流霜点点头,“我们虎和你们不一样,看对眼了便在一起,不耐烦了就分开。”
江丛云垂眸,与澜虎翡翠绿的眼睛对视,“你呢?”
“我?”流霜挠挠脑袋,“还是先别管我了,我们要怎么上去呀。这些人拿着名帖,等收完了,估计就到明天了。”
“隐匿术。”江丛云道。
“但是那边有个高阶弟子。”流霜抬爪一指,他的隐匿术只对金丹及以下修为的人起作用,金丹之上,便轻易能看穿。
“无妨。”江丛云倾身将澜虎一提,抱进怀中,流霜扭头冲方子钰说了一句,便施展隐匿之术将他与江丛云掩藏。
少年足尖一点,踏雪歌施展而出,自人群中穿行而过,未经任何人察觉。
进了房间,流霜悄悄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抬头下看:“你说,他们会在下面等多久?”
“不知。”江丛云盘膝坐在椅中,闭目回答。
“你很受欢迎呀。”流霜甩甩尾巴,“之前在燕水村时,还有农妇讨论过要把女儿嫁给你呢。”
“其实我在来这里之前,也很讨虎喜欢的。”幼年澜虎自顾自说着,语气逐渐低落,“我好想他们,也不知他们想不想我。”
这是流霜第一次提及自己的事情,江丛云眼睫轻颤,问:“你想回去吗?”
闻言,流霜扭头看他:“你愿意放我回去吗?”
“我说过,我从未将你当成是灵宠看待,我将你当成一个自由的人,不存在‘我放不放你’一说。”江丛云睁开眼睛,与流霜对视。
“但是我回不去。”流霜从窗台跳下,走到江丛云脚边,用头蹭他悬下来的衣摆,“回去的路已经没有了。”
☆、章五三
章五三
江丛云拧起眉头:“如何会没有了?”
流霜一怔,没想到这人会细问,他垂下脑袋,左爪搭在右爪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你们蜀山的,一夜之间、一觉醒来就已经在密林中了,所以……没有回去的路。”
“你的家乡叫什么名字?”江丛云的眉头拧得更深。
幼年澜虎陷入犹豫,脑袋愈发低垂。少年弯下腰,手抄在他的两只前爪下,将澜虎举起:“告诉我,或许我曾听过,便有机会带你回去。”
“你肯定没听过。”流霜摇头。
江丛云板起脸:“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是否听过?”
流霜:“……”
这人说得好有道理。
“难不成有什么难言之隐?”江丛云弯曲手肘,让流霜的脸离自己更近。
幼年澜虎一爪子抵在江丛云鼻子上,严肃发问:“你先给我个保证,无论我说了什么,你都不准嫌弃或者害怕。”
“我怎会嫌弃与害怕?”
“那你也不准不要我。”
“自然不会。”
窗户开了条缝隙,风轻柔拂来,吹得桌上烛火摇曳,少年半张脸被染上橘红,瞳孔之中火苗微微,他神色坚定,看得流霜心软了几分。
流霜收回爪子,垂下眸眼,声音低低的:“那我说了……我的家乡叫做奥维大陆,和你们七州根本不是一个地方,语言不同,穿着迥异,生活习惯也是。”
“是另一个空间?”江丛云反应很快,“你是偶然掉到七州上的?”
“对。”流霜道。
少年面上神情未变,他把澜虎放到腿上,曲起五指,轻轻地为流霜梳理翘起的毛发。
于修真之人而言,这并不是多么令人惊讶的事情。在凛山之志中他们就曾碰到过独立空间,既然人能够创造出不同的空间,那么世间自然会存在着旁的时空。
人的能力有限,也拘于自己的见识,因此凛山之志的主人只能创造出与他曾生活过的这片土地类似的。但世界不同,那是另一套规则。
“等化神期之后,便能拥有跨越时空的能力。”江丛云轻声道,“如果我能修成化神,定会带你回去。”
流霜蹭了蹭他的腿,没有说话。
江丛云半敛眸光,盯着流霜头顶,道:“既然你连这个都告诉了我,那能否说下你到底是什么虎?”
“澜虎。波澜的澜。”流霜道。
“澜,波浪?波浪……虎?”少年的表情变得迟疑。
流霜扭头直视江丛云,眼睛半眯,分外无言:“就是个名字,没什么意义。”
“你们那儿取名真随便。”江丛云评价,他起身将流霜抱到床上,又点燃床畔的灯盏,拿出《天衍邹合术》翻开给流霜,说:
“看半个时辰再睡。”
流霜心里那点伤感瞬间没了,他瘪下嘴,郁闷地探头。
“这些字我都认识,但连起来我就不知道在讲什么了!”瞅了一阵,幼年澜虎出声。
江丛云眼角抽了抽,走去收起《天衍邹合术》,换成千家诗摆在流霜面前,道:“先熟读一首,明日我再逐句讲给你。”
“哦……”流霜垂下脑袋,“哎。”
窗外的嘈杂没持续多久,洗墨阁的管理者便出面将来拜访的人赶了回去,此后夜沉寂下来,流霜磕磕绊绊读了十来遍诗,头一歪,就去见了周公。
后几日,亦陆续人上门拜访,不过人日渐减少,因为江丛云谁的名帖都未收。自此,他清冷的名声传开,倒是流霜,欢欢喜喜地在来拜访的人那儿得来不少吃食。
正月二十,诸子学院开始授课,新弟子们穿着褐色衣袍,成群结队地赶往辰星广场,聆听院长的宣讲。
诸子学院的弟子分为四个等级,新弟子,低阶弟子,中阶弟子,及高阶弟子,每一等级,衣袍各为一色。学院共分四堂,天武堂授武艺,剑、刀、棍、掌、拳等皆于此修习;青玄堂传术,教习符、阵、咒术;秀春堂习医,墨堂研器。
新入学弟子凭个人所长,择一堂修习,但诸子学院亦开设有通俗课程,全院弟子必修之。
在开课之前,弟子们已做好了选择,辰星广场之上,天武堂弟子在东,青玄堂弟子在西,秀春堂弟子在北,墨堂靠南。
院长乃一白须老人,姓赵,名东延。
赵东延踏风而来,居辰星广场中央,目光扫过众人后,沉声开口。
江丛云、方子钰与九瓷皆入了天武堂,他们站在队伍末尾,一个面色冷淡,另外两个低头打呵欠。
流霜蹲在江丛云脚边,眼角泛着水色,一副困顿模样。他心说这卯时不到便开课,未免有些太早了。
少年垂眸看他,传音道:“困的话便回去继续睡,走过一遍,你应当已记住路了。”
幼年澜虎往江丛云脚边蹭了蹭,头趴在他脚背上,说:“我在这儿睡也是一样,等白胡子讲完了你叫我。”
江丛云微微抿唇:“随你。”
方子钰见江丛云低头便知是与流霜说话,他朝少年的方向挪了一挪,低声道:“流霜,流霜,你要睡的话来我这儿,咱俩挨着,还能互相暖和暖和。”
流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动。
江丛云撩起眼皮,“你冷?”
他面上依旧凉凉的,无甚表情,方子钰却后背生寒,赶紧退回到九瓷边上,摆手道:“不、现在不冷了……”
流霜边听院长的讲话边睡,迷迷糊糊间睡着了一次,但很快醒来。院长正在讲解新生大赛一事,流霜听了一耳朵,抬头问江丛云:“你参加吗?”
“不。”江丛云很快回答。
“那团队赛呢?我们刚好有三个人,达到最低人数了。”流霜又问。
“也不参加。”江丛云道。
流霜“哦”了一声,又低头睡了。
再度醒来,他发现自己被江丛云抱在怀里,流霜一怔,忽然忆起在噬魂林中他被揣进兜里睡得昏天黑地的事。
但体型变大后江丛云就没怎么抱着让他睡觉了,流霜感到有些不自在,挣了一下,蹦到地上,对江丛云道:“不是说了白胡子讲完就叫我吗?”
“睡得跟猪一样,没叫醒。”江丛云语气淡淡的。
“你才跟猪一样。”流霜迈开腿撞了江丛云一脑袋,绕开跑远。
这条路不是回洗墨阁的路,方子钰与九瓷亦没见着人影,他来到拐弯处便停下,蹲在路边等江丛云。
“这是去哪儿?”流霜问。
“去天武堂。”江丛云走到流霜面前,脚步一顿,“天武堂是教习武艺的,你想学习的话,应去青玄堂,那处才讲授阵法与咒术。”
流霜一愣,“你说得对,我该去青玄堂。”
江丛云取出飞舟:“青玄堂在诸子学院西侧,与此地有些距离,你乘着它去。”
“好。”流霜点了下头,跳进飞舟西行而去。
为了避免被围观,流霜在飞舟上布下隐匿术,到了青玄堂后,寻了个隐秘地方降落。
流霜没办法将飞舟带在身上,思来想去,干脆挖了个坑给埋住,再将土踏平,掩上草,可他未曾想到自己甫一转身,竟撞见个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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