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吃的几颗药一点效果都没有，胃痛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为了在镜头前保持正常，已经额外花去他很多力气，实在没兴趣再参加到这种没有意义的互相吹捧中。
以前只是偶尔吃完饭后会有绞痛和隐痛，最多也就持续一小时，而且非常轻微，经常被斯文忽略，没想到今天居然如此反常，难道真的是因为连月劳累导致抵抗力下降？
假装双臂抱胸的斯文将两条小臂紧紧按在上腹部，紧抿双唇，鼻子深吸气后便屏住气，好似这样就能缓解疼痛，但是显然作用不大。
如灼烧般的疼痛感持续蔓延，身体的不适也从之前的阵痛变为一刻不停地焦灼，如果不是坐着，斯文怕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此刻迫切地想早点结束拍摄，哪怕去床上躺一分钟都好，而不是听主持人和黄狐轩聒噪个没完。
他们三人相互称赞了五分钟，才聊起正事。
陆颇：“其实之前凌林琳说想和你一起来宣传你们这次计划在明年春节过后开拍，并且打算冲击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新片，遗憾的是女神最近忙着婚礼，于是只能派你单独上阵。”
斯文窝在一边的位子里，眉头下意识一跳，摆上腹位置的小臂压得更紧了。
好在疼痛并没有夺去他的思考能力。凌林琳的名字一出现，斯文便猜出节目组与他不善的前因后果。
所以……整个剧组对他的敌意，是因为他空降挤掉了凌林琳的位置？
原来如此……
原来是在内地尚还没名没气的斯文，把当红人气女神，新晋最受欢迎影后的凌林琳给挤掉了。
怪不得一个个对他都一副爱理不睬，还嘲讽模式乱开，恨不得他下一刻就甩手不干的模样。
尤其是黄狐轩，这女人和凌林琳关系不错斯文知道，原来黄狐轩看他的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也是因为觉得他托关系挤掉了凌林琳而不爽。
但是刚才主持人和黄狐轩说，凌林琳和这女编剧要合作一部冲击奥斯卡的电影……
“星图”的能力斯文还是有所了解，只是“星图”资源虽好，离冲击奥斯卡尚有一段差距。
除了三年前斯文的父亲原本打算着手开拍的电影《独子》，斯文觉得“星图”没有一部电影是拿得出手能够冲击奥斯卡的。
况且这个黄狐轩别人把她抬得高，她到底有几斤几两，同样在“星图”待过的斯文知道得清清楚楚。
只是仗着自己长相不错，在非专业的圈子还算混得开，但是真正有实力、有本事的编剧，对于黄狐轩是不屑一顾的。
她在编剧圈子里，充其量就是个花瓶，以她的能力，绝对驾驭不了获奖剧本。
比如斯文的父亲，让编剧圈内的老法师都心服口服的天才作家和编剧，当初黄狐轩想拜他为师时，斯凝打发这女人只用了一句话：“不教没常识、没逻辑的人。”
可见这女人因着相貌被吹捧得高，实际能力是被严重高估的，也就她自己自我感觉良好，别人捧她，她还真以为那些都是别人真心话。
斯文看过黄狐轩的剧本和小说，当时凌林琳已经内定饰演黄狐轩改编的某部小说的女主角，斯文被拉过去友情客串，虽说是客串，按照他的敬业精神，还是将整个剧本看了一遍。
之前他还觉得父亲对于黄狐轩的评论太凶狠，没常识没逻辑，基本都快达到人身攻击的地步了，但看完剧本后，才发现父亲对这女人已经非常客气。
先不说一个剧本里有多少逻辑错误，单说她对于演员在说台词时的表情把握，都不到位，很多看上去合理的动作和表情，细想其实并不符合剧情的起承转合。
说到底，就是她不用心。该考究的不去考究，该抓的细节被她忽略，这是对演员和导演的不尊重，也是对读者和观众的不尊重。
她没有作为一个作家和一个编剧的职业素养，她不配做编剧，这才是斯凝烂在肚子里没有说出口的评论。
而且说到她现在的师傅白一仁，当个制片人还可以，当编剧，在斯文眼中，也就是个三流。
如果用斯文父亲斯凝的话来讲，逃不过六个字：“没常识，没逻辑。”
还真是什么样的徒弟，什么样的师傅。
所以斯文对于他们口中的那部由“没常识、没逻辑”的师傅教导出的弟子黄狐轩参与的，能冲击奥斯卡的电影非常感兴趣。
只是等黄狐轩再次开口时，斯文才知道他们口中提到的电影，居然是《独子》！
在“独子”两个字从黄狐轩嘴里蹦出时，斯文仿佛感受到潮水般袭来的晕眩感。
刚刚才缓解一点的胃痛像是喷发而出的火山，刺痛如捆绑在一起的千万根小针，碾压过每一寸胃粘膜，合着痉挛翻搅在一起，让斯文眼前一黑。
《独子》……
他父亲死前唯一的心愿，也是封笔之作，带着冲击奥斯卡最佳外语片而去的作品，原本属于斯文的角色，如今居然找这样一个编剧来改编？凌林琳居然还恬不知耻想参合一脚？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让凌林琳那浮于表面，尚不能深入人心的演技去演女主角？
当初斯凝选角时已经严词拒绝过凌林琳，而且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斯文来为凌林琳走后门，就是因为知道只要凌林琳出演，就等于拉低了《独子》的档次。
但是斯凝去世，斯文又无法通过法律途径来取回影视版权的现在，凌林琳居然又把主意打到了《独子》身上？
决不允许！
还有斯文一直相当鄙视的黄狐轩，按照她的智商，斯文相信这女人绝对抓不住斯凝隐藏在小说背后，最终想表达的思想。
冲击奥斯卡？
有这两人在，八辈子都冲不上！
他们只是想把《独子》拍成商业片赚钱！
《独子》是斯文心中最大的遗憾，父亲死后，因为独家版权已经卖给“星图”，斯文没法问“星图”收回，当然李正也不可能让斯文收回。
后来得知“星图”和“星时代制造”联手打造《独子》，斯文心有不甘，却知道无力改变。只想如果他们能按照斯凝的剧本把《独子》拍出来，虽然可能无法获奖，但好歹完成了父亲一半的心愿。
但是他们居然找这样一个编剧改编《独子》？
父亲过世之前，就已经将《独子》的剧本改编完成，如今无论谁接手《独子》，哪怕只做一点点修改，《独子》都不是他心中那部电影了。
就算斯文无法参与到《独子》的制作，他们也不能让这样一个编剧，这样一个演员糟蹋他父亲的心血！
《独子》的噩耗，加上因为疼痛心中产生的烦躁，让斯文直接失去了理智。
现场导演恰巧示意，让他和黄狐轩增加一点互动，相互赞耀，互相吹捧几句，但斯文只眯起眼撇一下镜头，就把导演的话全丢到了脑后。
毫不掩饰看向黄狐轩时眼中闪过的冷芒，差点让这女人忘词。
让他表扬黄狐轩？
他之前说不定还能为节目效果考虑，听导演的话，但是现在再让他昧着良心将黄狐轩夸到天上？
做梦！
反正导演所谓的互相赞扬，那黄狐轩也没落实，还明着暗着用语言挤兑他，那凭什么他斯文要乖乖听话任人宰割任人摆布？
既然节目组不待见他，何不就此闹翻。
总之他现在不舒服，也不能让那群假惺惺的人舒服！
第98章 毒舌接班人（三）
斯文对着黄狐轩优雅一笑，便让黄狐轩和坐在他们侧对面的两位主持人心中“咯噔”一下。这个比以优雅知性著称的黄狐轩更有气质的笑容，却让三人心中发慌。
斯文说话徐缓，语气温柔：“听两位主持人如此赞赏黄老师，我倒是也看过黄老师写的小说和改编的剧本，或许我们可以交流一下？”
陆颇和陆为都不知道斯文卖的什么关子，居然都不敢接话。
对于陆颇陆为的冷场，斯文也不恼，因为他知道节奏已经逐渐掌握在他手中。
他转头问黄狐轩：“黄老师最满意自己的哪一步作品，能和我们谈谈吗？说不定我看过。”
黄狐轩对斯文抱有警惕，但是提到自己的作品，她却是万分有自信，嘴唇微微勾起，犹如教养和气质绝佳的女教授：“我自己最喜欢的一本，倒不是销售得最好的一本，叫《是福是祸》，有时候为了追求自己心中的艺术，表现手法可能就用得比较冷门，但是为了艺术牺牲一点销售我也心甘情愿。不知道这一本你们是否接触过？”
陆为“咦”一声：“这本我还真看过。描写的是不务正业的女主角开车与人相撞昏迷，三个月后醒来发现父母为她操碎了心，于是痛定思痛，决心改过自新，踏上一条自强道路的故事。尤其是后面的商战部分，非常精彩，我几乎是一气呵成看完的，当时还通宵了。真的非常喜欢。”
黄狐轩害羞地掩面点头致谢，有些得意地看了斯文一眼。
斯文还是笑得人如其名，非常的斯文，如果黄狐轩不是知道刚才斯文暗讽过自己，真的会以为斯文对她是真心赞赏有佳。
斯文从鼻尖深吸口气，妄想压抑住胃部的疼痛，随后轻声却清晰地说：“那么陆为觉得黄老师那篇小说在你心中是不是非常完美？还有没有提升空间？”
陆为眉头一皱就觉得事态不妙，不可能有一篇完美的小说，而且看过那么久，细节早该忘了。不动声色瞅一眼场控导演让他往死里表扬的暗示，陆为咬咬牙回：“在我心里写得非常好，尤其是剧情引人入胜，对人物性格的刻画更是入木三分。”
斯文点头称是，“看来在陆为心中，黄老师和她的这本心中的艺术——《是福是祸》真的非常优秀呢。”
虽然是赞赏的口气，黄狐轩却硬生生听出了嘲讽的味道，知性的笑容僵在脸上，看上去就像戴上一层假面。
“恰巧这本书我也看过。”斯文好歹是在威尼斯电影节拿过影帝的人物，气场全开的情况下，即使并不是坐在屏幕最醒目的位置，还是成为全场焦点。
他得体的微笑如学院里吹过的春风，不会咄咄逼人，但那高雅的书卷气，让一边自认为高人一等的黄狐轩自愧不如。
斯文说：“但是在我们交流这本书之前，我们不妨先来谈谈黄老师的师傅，白一仁老师。”
陆颇陆为两兄弟心中冒出一股股不妙的预示，可是当他们想插话时，却被斯文的气势压得有些胆怯，错失良机。
斯文接着说：“我得知白一仁，是因为十年前一部非常红火的网络剧《盗墓笔记》。当时白一仁老师改编的这部小说，至今仍有一幕让我印象非常深刻，而这个疑惑，我想了十年都没有想通。不知道作为白一仁老师的徒弟，能不能请你帮你的师傅替我解惑？”
完全猜不到斯文打的什么主意，但白一仁编剧是老手了，而且自己的师傅，哪有不顶的道理，于是黄狐轩装模作样地回：“洗耳恭听。”
斯文嘴角一勾，笑得特别亲切，但熟悉他的罗渝生知道那是斯文心里转着小九九并且已经胜券在握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斯文问：“我就想问白一仁老师，一辆跑得一丁点油都没有了的车，他是怎么做到扔一坨火过去，就让车子瞬间爆燃的？”
导演和两位主持人头上冒出一滴滴冷汗。
别人不注意也许就一笔带过了，但作为见多识广的导演和主持人，一下便发现白一仁剧本里那一幕错误。
汽车在没有汽油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爆燃的，最多就是一点点燃烧干净。
斯文那句问句，明着看是请教疑惑，实则就是在讽刺白一仁没常识。
这一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斯文之前所有的铺垫，都是为找茬而来，而且还是从如今大有名气的黄狐轩她师傅开始找茬。他就不怕得罪白一仁？
真让斯文这样找茬下去，下一个轮到黄狐轩，他们的节目还做不做？
导演一声令下就想喊停，却没想斯文直视导演，话中有话说了一句：“方城天地这节目，就是以犀利和揭露黑幕出名的，我相信白一仁老师这么上进的一个人，一定很愿意听见别人给他提的意见。对于作者和编剧来说，最重要的便是读者的评论，黄老师你觉得呢？”
斯文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导演你要是不让我说，那就说明你们之前做的节目全是作假。
一句话，逼得导演不得不闭嘴。看来只能先让斯文横一段时间，等节目全部录完以后再全给剪辑掉。
这么明显的找茬，黄狐轩却应对得不以为然：“编剧嘛，写剧本就是为了最终在荧幕上呈现出的效果，看上去过瘾就好。”
黄狐轩四两拨千斤的回答，让所有人都松出一口气，就是啊，只要荧幕上好看，管他是不是符合常识啊！
“所以这就是中国电影一直叫嚣着要崛起，却总是无功而返的最根本原因。”斯文遗憾地回，好像真的在为中国电影的未来而担忧，“我在拍摄《迷失海洋》时，阿诺克先生能为了一个小细节不眠不休两天，只为银幕上的每一幕都能完美呈现在观众面前。电影人的态度，决定一部电影的好坏，如果从最早的编剧开始，都缺失严谨的职业素养和逻辑思维，那么这部电影即使票房优秀，也是个失败品，她经不起推敲，没有深入人心的能力，无法让观众牢记，因为她只是你们眼中赚钱的工具，而不是艺术品。”
“当然，从你的态度我看得出来，你只是想要钱。”明晃晃的讽刺轻而易举就从斯文嘴巴里冒出，黄狐轩的笑容直接僵在嘴角。
他讽刺我？他怎么敢讽刺我？这个劈腿了凌林琳的渣男，居然还有脸在节目上讽刺我？
斯文可不管黄狐轩心里的不甘和嘲笑，既然已经讽刺开，不如撕得她脸面无光。
怜香惜玉？她不配！
“我们再来说说你自我感觉良好的一部小说《是福是祸》吧。”斯文觉得额头边一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至耳际，如果没有粉底遮挡，镜头里一定能看出他因疼痛而苍白的脸色，可他却觉得精神异常亢奋。
“小说最开头，写女主角张静酒驾，与另一位司机相撞，造成他人死亡，张静也因此受伤在病床上昏迷了三个月。”斯文挑眉看黄狐轩，“是这样吗？”
“是……”
“三个月后，女主角清醒过来，看见父母操心的样子，心生愧疚，于是改过自新，醒来后两周便进入父亲掌控的股份公司，最终走上商业女强人的道路，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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