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友武站在颜大同的左手边,他眼睛的余光瞥到那渗人的枪口,感觉随时会指向他的太阳穴。他双手握拳,手心里潮乎乎的,但是颜大同心里告诫自己再坚持一下。他站在原地勉强笑道,“隋总,不要这样。您结婚那天,友武去成都出差了。不能前来是对不住,我在这里替他赔罪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呢,颜老板?”那枪口立刻转向他的脑袋。
“隋总,我不是不想来,但是您也知道我的老板和您的老板,他们之间有矛盾,您说我们做马仔的又有什么办法呢?其实我本人对您还是非常尊重的。您看,那次金友武不小心伤了您,我不是马上叫人给您赔礼道歉吗?您不肯收礼金,要和我交朋友,我以为我们在心底里已经是朋友啦。您结婚的红包我也没敢忘不是吗?只是碍于大老板的面子,不能公开来往,这一点还请隋总见谅。”
隋宏伟听完他的自圆其说,哈哈大笑,收起枪,走过来搂住他肩膀,用手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大声道,“颜老板,您看您,开个玩笑而已,何必紧张呢?”然后又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喜欢识相的人,颜大同。”
“好了,我们走。”隋宏伟放开他,朝自己人挥手。颜大同赶紧拉住他的袖口,讨好道,“隋总,慢一步。我请您吃饭,吃了饭再走。您看能不能打个商量,分我一点地,要不然我回去没法交差呀?”
隋宏伟停下脚步,好像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回转身,笑咪咪道,“颜老板,我没听错吧,您要请我吃饭?”
“是是,我请您吃饭。”
“要和我打个商量?”
“是是,隋总,”颜大同伸手去拍打隋宏伟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低头不见抬头见,打个商量嘛。”
“哈哈——哈哈——,”隋宏伟笑得前仰后合,像因为发现大骨头而欢欣雀跃的大公狗。
“呜呜呜呜——”警笛在村口响起,隋宏伟打住笑声,猛然抓住颜大同的右手,“什么意思?”
颜大同大惊失色道,“谁报的警?好好的做生意,报什么警吗?”颜大同对着从四面八方重新涌过来看热闹的村民说,“乡亲们,就算你们不愿意卖地,也不要报警嘛。有话好好说,我们都是生意人。”然后他低声对身边的隋宏伟说,“快把枪藏起来,别让警察发现了。”
隋宏伟疑惑地看看他,对其他人使眼色,把枪塞入皮包里。
段所长来得真快,比预定的时间缩短两分钟,但是他们穿了防弹衣。颜大同心想真是糟糕。怕死的人总是坏你的事。
“都给我趴下。”段所长的人端着□□指着人群。“趴下,群众举报有人聚众闹事,我们要查一查。”
蹲下的时候,在他斜前方的金友武朝他使眼色,颜大同便有意识地朝他那个方向靠近。反应敏捷的隋宏伟却加大了手上的力气,颜大同觉得自己的右手要废在此地。
“颜总,我可没有聚众闹事。您看见的,我可是文明买卖,没有违法哦。”
“是是,我可以给您作证,绝对没有聚众闹事。”
段所长走到他们俩跟前,先装模作样地检查颜大同的证件,然后检查隋宏伟的包。
“这枪是哪来的?”段所长变色道。
“嘻嘻,警官,这是玩具枪。不是真的。您看,高仿真的,淘宝上888块一把,要多少有多少。”隋宏伟笑嘻嘻地说。颜大同用手捂住右边的脸颊,牙龈根处又隐隐作痛。段所长不自觉地看颜大同一眼,然后恶狠狠地对隋宏伟说,“什么□□?那也是违法的知不知道?都给我带走。”
隋宏伟的人上了警车,先走。段所长坐小车后走,走之前他问,“现在怎么办?”
“先关着他。我马上想办法。”
“好的,不过颜总,最多24小时,长了我没办法。”
“好。”颜大同脸色阴郁,如风暴来临前,海面上黑压压的乌云。“友武,你去给段所长再送五万。我去找村长。”
当晚,白羊岭的村民们联名控告隋宏伟所在的金辉公司,通过威胁逼迫的手段,取得不合法的合同,要求撤销该合同。第二天市局立案侦查。与此同时,江流公司和白羊岭、三山道和大熊岭村委会签下合情合理的合同。村民们高高兴兴地拿着现金搬家。而金辉公司在半年后败诉。江流公司在圈内名骚一时。
法庭宣判的当天,颜大同召集公司的高层干部喝酒庆祝,在KTV例行公事后,醉醺醺地坐着宝马回家。车开到宝新路十字路口的时候,正好红灯。绿灯亮起的瞬间,一辆吉普从宝马侧边飞过,砰砰两枪,击碎左侧的车窗。迷迷糊糊的颜大同听见司机小龚尖叫,坐他左侧的保镖曹望捂住自己的胸口,痛苦不已。副驾驶座上的蒋鹰跳下车射击。颜大同茫茫然伸手去摸曹望,然后呆望着手上的鲜血,脑袋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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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室的红灯亮着。
颜止从业30多年,大大小小的伤都有过:板凳砸的、大刀砍的、□□刺的、膝盖上的子弹孔,颜大同曾经问父亲,“你怕吗?”“怕呀,哪有不怕的?我又不是神。”“那你还敢往上冲?”“嘿,小子,不冲不行啊。”“为什么?”“为什么?嘻,到那个时刻你自然会明白,讲是讲不清楚的。”
金友武在他眼前举起一根指头,两根,三根,然后摇一摇。什么意思?
颜大同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见过叶京世的惨状,摸过父亲腿上的子弹孔,但是他从未和死神约会过。如果他按照平日的习惯坐在左侧的话,那么——幸好喝醉了。是不是人醉了便不会死?
吴璐璐,你吼什么吼?人说的都是废话,唯有死神的话才是真的,你听不见吗?为了不属于自己的三块地,值得吗?
长长的风从楼道顶端的破窗户里飘过来,来到颜大同跟前,弓身顶他,他畏缩地颤抖。风笑了,拐个弯,钻进护士的白袍里,护士不怕它,用手打它的脑袋。风畏惧了,转身逃往观察室,里面的叽叽喳喳消失了。风大笑:原来只要坚持,总有人会害怕的。他要不要再坚持一下?
哥斯拉又来了,他要不要再坚持一下?颜大同用力仰望,最多看到哥斯拉的膝盖,上面部分都看不到,但是地上的阴影是清清楚楚的。它完全笼罩住颜大同的小身板,它完全可以罩住百万个颜大同也毫不费力。“到那个时刻你自然会明白,儿子。”他如今明白了:除了往上冲别无他法。枪管冰冷的,□□,射击,打死哥斯拉!
“哥哥哥——哥——哥,”颜默的身体压在他的胸口上,三只手在半空中争夺一把□□,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脸。颜大同的手陡然失去力量,如枯枝啪的折断。
“哥哥哥——哥——哥,”颜默夺下枪,关上保险,扔到他那面的地毯上。回头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然后递给他一杯水。颜大同接过水杯,再次吞下两颗安眠药,双手搂住熟悉的人,他睁开眼睛到天亮。
曹望命大,没有死,但丧失了工作能力。江流公司对待因公负伤的员工待遇很好,上五险一金,照发工资。但是颜大同不希望秦江威给他这样的待遇。秦江威难得地开口说要给他派两个武警做保镖,颜大同拒绝了。但是颜默回来说有人老跟着他,赶也赶不走。颜大同说那就留着吧,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光为了颜家、吴家、赵家的保安工作,颜大同每个月要多支付一万多块,仍然提心吊胆。另外四个副总的家人,也要加派人手保护。所以在‘街头莫名枪击’事件之后第三天,颜大同问汪绍振再要20个保安。金友武主动回到他身边做贴身保镖。
颜默每天下午七点回来,每天早上五点又赶回去上班,虽然有小车接送,还是非常辛苦。一个星期后,颜大同说,“叶子,现在有你金哥保护我,你就不要再来回跑了。”
【不,哥哥。我愿意。】
“不要这样,免得你们夫妻又吵架。”
【吵架也要回来,不管她。】
“得啦,你嫂子那张脸也难看的很,还是算了。明天不派车来接你啦,记住。”
“哥哥哥——哥——哥,”
“哥没事。哥不怕,好歹也是将门之后,我也会使枪,不比你小子差。嘿嘿。”
颜默鼻孔里哼哼,【那你多去射击场练练靶,免得临场慌张伤了自己。】
“行,我待会就联系任伯伯,让他开个后门去练练。”
和任局的通话令人失望。那辆吉普早一天被盗,车主是一问三不知。至于枪,市面上多得是,怎么查?其实不用查也知道,但是上法庭得有证据,光凭逻辑推理,没用。此事只能暂时搁下。
几家人从春天担心到秋天,又从秋天熬到冬天,可惜天下太平。十二月,报纸上登出长临线奠基典礼的新闻。那三块地一夜之间飙升三倍。颜大同对此无动于衷,他和金友武商量好,用金友武妹夫的名义成立“同友投资有限公司”,投资老厂改造项目。做小人物的时候,颜大同以为一片废墟之上哪有发财机会呢?现在他却发现:只要有活人的地方,就有商机。哪怕是没人要的锈迹斑斑的工厂,买过来,拆了拆了,洗吧洗吧,换个模样又是一块好金子。“同友”在老厂的原址上建个贸易城,把四面八方的小商贩吸引过来,以低价吸引下层人民来消费。虽然没有大人物的日进斗金,但是颜大同心里乐意。他时不时到贸易城转悠,一层菜市场,二楼卖床上用品,三楼山寨手机,四楼儿童玩具,五楼组装电脑等等。虽然是小生意,但是听着老百姓吵吵嚷嚷的,比什么都开心。
“颜总,您来啦。”原来的下岗职工,现在的管理员贺老头和他打招呼。
“早啊!”
原来老厂遗留下来的职工,年轻的早去南方了。剩下的人,有能力的去江流公司,其他的人做生意, “同友”免除五年的管理费和摊位费。实在没钱做的,“同友”可以借钱做;没胆做的,就做管理员。勉勉强强,颜大同把老职工都安排到位,没拉下一个人,所以这次拆房子的时候,没有人砸番茄和吐口水,反而有人送锦旗,算是一大进步。他的失眠也有所好转。
第24章 12-2
春节又到了。考虑到大家都要回家团圆,除夕中午,颜大同在“嘉和楼”摆五桌酒,请三家人、公司高层和所有的服务人员过年。曹望和他的家人也在邀请之列。
过了这么多年,嘉和楼的老板游源和二当家郭承辉依然站在门口热情欢迎他。颜大同回头看身后彼此客气的另外两个人,心里琢磨为什么人家能过,他们怎么不行呢?
酒席上气氛活跃,主要是小娃娃太多,在大厅里玩捉迷藏,你说乱不乱?大人之间没法聊太深,脑袋都被娃娃们的尖叫声填满。颜默和他干杯之后,手里便一直抱着爱哭鼻子的圆圆走来走去。大概还是受了惊,圆圆的性格没有以前乐观。稍稍被小朋友碰一下,就哭着找爸爸。颜大同喝得麻麻醉,他用手托着下巴,观察赵巧巧和吴璐璐交头接耳不亦乐乎的模样,心想赵巧巧到底知不知道丢孩子的事?如果知道了为什么没有来大吵大闹呢?还是说人家心地善良,大事面前还是听丈夫的呢?
“颜总,新年好啊!”有人叫他。颜大同摇晃脑袋,试图看清楚眼前的脸。
“颜总,我贸然前来讨杯酒,你不见怪吧?”
“秦——总!?”颜大同哗啦推开椅子,歪歪扭扭站起来打招呼。“你——好!您怎么来了?哎呀,不好意思,家庭聚会,没有给您发邀请。我——正准备初一,就是明天去给您拜年的。”
“哈哈,不用不用。既然我来了,就一块吧。来,圆圆,伯伯给你一个大红包。”秦江威朝颜默招手。颜大同在桌上乱摸,摸到一杯冷茶,迅速倒入肚中。他使劲晃脑袋,试图清醒一点。
“圆圆真乖,不哭啦。”
“圆圆——说——谢谢。”颜大同伸出指头在圆圆和秦江威之间比划道。
“谢谢伯伯!”
“还有瑞瑞呢?我也准备了红包。”秦江威对着颜默说。颜默转头去找那小子。秦江威的眼睛仍然盯着颜默。
“给我好了,秦总。那小子不知道藏在哪里呢?”
“好。圆圆,伯伯祝你新年有新想法,干新事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谢谢伯伯!”
颜默兄弟俩把秦江威送到门口,再送上车,挥手致意,直到车的影子从视野里彻底消失。在零下40度的天地里,两人并肩往回走,颜大同从弟弟手里接过圆圆,问,“是不是又找你了?”
【发过短信,我没去。】
“借口呢?”
【加班、孩子生病、老婆生病,自己生病...... 烦。】
颜大同唉了一声,把肺部的热气无力地吹向遇水成冰的空中。
“他是有老婆的。”
【我知道。】
“大人物啊,真是没办法!咱们还是不能得罪!”颜大同又打个唉声。
“大人物是什么呀,伯伯?”圆圆问。
兄弟俩相视而笑。“大人物啊,”颜大同捏一把娃娃脸上的肉肉道,“就是——嗨,等伯伯哪天也成了大人物,你就知道啦。放心,伯伯一定能成功的。”
初一上午,两兄弟分工:颜默去给任局拜年,颜大同去给秦江威拜年。下午约好一起去两个父亲拜年。秦江威在别墅,也就是自己的小家里接待客人。在绿竹环绕的茶室的对面,洁白的客厅长廊上,没有挂别的东西,唯有署名YM的油画,特别刺眼。想起当初倪帆的交待,要大幅,不要小幅,自己居然照办,真是追悔莫已。
秦太太是个军人,长年在外,知书达理,像是文职人员。秦江威的儿子也知书达理,对待客人很有礼貌,无人不夸奖。
吃过茶,秦江威示意去书房。关上书房的门,秦江威说,“上面最近有严打的意思。你要把你手里的枪赶紧处理掉,不要撞枪口上知道吗?”
“明白,秦总。我回去就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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