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圆圆在父亲的首肯下和他的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叶家人都是一样的谨慎。
“圆圆,不好意思,我和你爸爸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一下。先送你去你妈妈那里,吃完中饭来接你好不好?”
叶圆圆偏头看父亲,叶默朝女儿勉强笑笑。叶圆圆耸耸肩,跟着叶默钻进后排座。把叶圆圆送到赵巧巧家后,秦江威从副驾驶座转到后排座来。叶默皱眉,双手抱住胸前,一副戒备的模样。
“呵呵,别生气啊。耽误一会,就一个中午的时间。”
【到底什么事?】
“没事。就是吃个酒。”
【什么酒?】叶默警觉地问。
“许少祁的婚宴。”
叶默的眉峰骤然聚成山峰。【我不去。】接着补充道,【不是说好不见面吗?】
“这是公开场合,不算违规。”
【他哥不会允许我进去的。】
“放心,有我在,这个面子还是会给的。”
【你什么意思:炫耀还是警告?】
“呵呵,你想多了,叶子。就是朋友之间庆贺一下嘛。”
【那你应该带你太太去,不是我。】
“呵呵,我太太不是不在嘛。帮个忙嘛。”
【你存心不良。】
“你余情未了?呵呵!”
叶默恼火地盯着他,他微笑地盯着叶默,两个脑袋如斗鸡似的僵持着,互不相让。
车缓缓驶入东江路上的喜来登酒店,透过车窗玻璃,能远远地瞅见许少祁和田灵的全身结婚照立在真人身旁,有喧宾夺主之意。
“下来吧。”
“爱情不在友情在嘛,道个喜有那么难嘛?下来吧。”
五分钟过去了,秦江威依然在侧门等待着,叶默依然在后排座位上坚持着。秦江威懒得再劝,但是态度很明确。今天这个酒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否则他心里怎能安宁。过了一会,叶默痛苦地写道,【秦哥,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就给我留点面子吧。】
“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是分手了,所以没必要再见面。】
“你以为他不知道我们同居的消息吗?掩耳盗铃不好。”
【秦哥,求求你。】
“就见一面,说声恭喜嘛。就算是普通朋友也应该……”
“啊啊——”,话未说完,受不了逼迫的叶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他失去控制地击打自己的胸口,好像里面蕴藏无法承受的压力,接着又情不自禁地用力捶打前排座椅,仿佛把那座椅当作他的敌人。秦江威往后退步,他被吓到了。他闭上嘴,小心地观察暴怒的对手。那一刻,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但是与此同时,叶默意识到自己目前所处的劣势地位,随即黯然神伤,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喘气。
过了一会,叶默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走下车,站在他身边。秦江威皱皱眉,心中升起一丝的怜悯,但是当他的目光瞥见远处的许少祁时,他的心又变硬了。
“走吧。”
叶默铁青着脸跟在他身后,朝小夫妻走去。许少祁的目光穿过秦江威,惊慌地投向他的身后。
“哎呀,少祁,恭喜你终于结婚了,哈哈!”秦江威将一个大大的红包递给新娘子。
“谢谢谢谢!”田灵说。
“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许少祁的目光摇晃。叶默低头盯着地面。
“少祁,不想说点什么?再不说就——就要开宴了,呵呵。”秦江威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叶默的腰上,仍然微笑着。
“秦江威,你这是什么意思?”突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人把许少祁拉到一旁,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梧州,别误会。除了贺喜外,我们没有别的意思。”
“贺喜?快滚,滚——”许梧州冷冷地指着叶默道。
“梧州——”话语未落,叶默果断地推开他,掉头走人。许少祁的嘴唇蠕动,仿佛在呼唤什么,但终究没有发出声音。许梧州紧紧地拽住弟弟的胳膊。
“呵呵,今天是许家的大日子,主人说了算。小陈,你去送叶警司回家。”秦江威好脾气地笑道。
听到“回家”一词,许少祁的身形一晃,倒在许梧州的胳膊里。许梧州在整个酒席过程中对秦江威没有好脸色。秦江威不以为然,高高兴兴地吃他的喜酒。中间小陈发信说叶默回到3001,非常不高兴的样子。秦江威瘪瘪嘴,心说小气。
秦江威走出富江小区的电梯时,小陈已等在门口,把一路上的情况又重复一遍。
“行,辛苦你了,小陈。给我弄桶矿泉水来,我要泡茶。”
“好。”
秦江威拿出钥匙,打开门,把皮包往沙发上一丢,推开卧室门,玻璃门后的椭圆形阳台上,叶默静静地躺在安乐椅上,脸上盖着《体育周刊》,三月的清风拂过高大的发财树,在浅蓝色的天空下飒飒作响。30层的高空,万物都安静了,除了风声,一点杂音都没有。小陈把水桶轻手轻脚地放在复古彩绘的流水泡茶台边,朝他做个手势后悄悄地退出去。
第66章 第 66 章
秦江威在雕花木椅上坐下,接上电,将矿泉水灌入电水壶里,然后静静地等水开。
“叶子,其实今天叫你去也是为了你们两个人好。感情的事,当断则断,不断反受其累。断了根才能新生。首先要说清楚,不是我要拆散你们,而是你们俩不合适。许少祁是个冲动型的人,善于破坏,不善于建设。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自立能力,连自己哥和爸都斗不过,哪有能力来保护你的家人和前途。这些你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才选择分手,我没说错吧。”
清风吹起《体育周刊》的一角。
“其次,你不以为我在这件事里就占尽便宜。梧州为了你的事,和我发了几次脾气,他总觉着你害了他弟弟,你知道的,做哥哥的都偏心嘛。我和他解释过多次,这事不能全怪你,可是他就是听不进去,老想拿你撒气。我不是故意叫屈,我的确为你的事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因为梧州不仅是我的生意伙伴,更是我的好朋友。”
清风叹息一声,放过《体育周刊》,飘向别的地方。
“叶子,其实和我在一起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我的能力足以保障你的工作和家人。以后就不要想他了,咱们俩好好过日子啊。”
电水壶咕咕地叫了,秦江威首先将茶壶和小茶杯清洗一遍,清水顺着弯曲的水道往下流,经过一座小桥,绕过假山,消失了。当初买泡茶台的时候,老板介绍说这是马致远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现在看来果然不假。第二次添水,再等烧开。安乐椅上的叶默纹丝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
“叶子,其实我说的第一条纯属废话。现在他已婚,你们要见面我不反对,只要不上床。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嘛。”秦江威一面笑着哄人,一面在心里骂自己虚伪。
水第二次烧开。秦江威将沸水倒入装有龙井的茶壶中,然后迅速倒出,洗掉茶叶表面的不洁物质。再将沸水倒入茶壶,倒水过程中壶嘴三次点头,虽然叶默不看,但是“凤凰三点头”的功夫还是要做足。心诚则灵。
“第二条也是气话。你和你哥当然可以来往,我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等颜大同从牢里出来,猴年马月的事了。
秦江威盖上壶盖,再用沸水淋壶,保留壶中的香气。
“至于第三条,那是因为我爱你,真的。你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心的。我相信我们俩才是最合适的一对。嘿嘿!”
他抬手将明黄的茶水缓缓倒入公道杯中,把一个茶杯推到叶默面前。
“吵架时候的话都不要当真好不好?来,喝茶,算是我道歉。”
他盯着那本《体育周刊》的封面,心里开始计时。1、2、3、4、5,叶默伸手摘掉杂志,弯腰拿起公道杯,仰头喝下。“慢点喝,烫。”秦江威舒心地笑了,但是笑容马上冻住了。
“喂,你——不是哭了吧?”秦江威端着公道杯,停在空中,傻傻地盯着叶默那红红的眼圈。
【秦哥,我想您现在应该满意了。可以讨论一下我哥的事吗?】
“你哭了?”
【那是过去的事了。秦哥,让我们谈谈未来吧。】
“可是你哭了!”秦江威用力地强调道。
叶默腾地一下站起来,他火大,他很想吼一句“那又怎样?难道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但是一想到哥哥,满肚子的火又颓然灭掉。他黯然坐下,写道,【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秦江威不悦地皱皱眉,最近怎么老是听见对不起三个字。
【昨天下午,我去看守所办事。】
“怎么了?”
【碰巧看见金友武了。】
“哦——”秦江威想这个“碰巧”怕是够巧的了。叶默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可不会浪费一个人脉,他想。
【他原来是个彪形大汉,如今瘦得只剩下骨架子。】
“你——难受了?”
【有点。我怕我哥——】
“也变成那样?不会的,叶子,其实监狱里面也分三六九等,有钱照样能住高级间,养得白白胖胖的,你哥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句话,叶默颜色更变,他惊恐地盯着秦江威。后者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马上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嗨,你别着急嘛,还没开庭呢?什么结果还不一定呢!”
【秦哥,我是圈内人,你不用打马虎眼。普通案件最多两次开庭。一旦检察院那边决定起诉,结果就八九不离十了。我们要争取的就是开庭之前的机会。我听说金友武一会认罪,一会翻供,被两边的势力逼,秦哥,您能不能给我一个准话?】
“叶子,你要什么准话吗?”秦江威无奈地摊开手答道,“不是说好保证你哥的性命无忧吗?就算坐牢也不用怕,你认识人,我也认识人,保准他在里面高枕无忧。”
叶默顿时脸色苍白。他不希望哥哥坐牢,但是检察院堆积如山的案卷告诉他难逃此劫。所以他指望秦江威能大变活人,创造奇迹。他这样想是有根据的。在法律层面,他哥是罪有应得,光是经济罪就能判20年;但是他寄希望于政治层面。在看不见的战场,在他无法企及的层面,他希望秦江威能施魔法。他上蹿下跳,彻底放弃自我,折腾这么久,就等着含含糊糊的秦江威给个实话。今天他终于露出底牌,却还是要坐牢。
和少祁的诀别,加上哥哥的坏消息,偏偏凑在同一天,他感到一阵目眩。身子一软,他倒在躺椅上。
“叶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秦江威赶紧扑过去,抚摸叶子的头发。他有点愧疚地劝道,“哎呀,你别这样。我会想办法的,你放心。这不是还有两天嘛,我再去检察院活动活动,和老陈说说,尽可能判少点好不好?”
【一定要扣上涉黑的罪名吗?不能换成经济罪吗?】叶默有气无力地写道。
“这有什么区别呢?嘿嘿!”
【有区别。涉黑罪不可用钱来赎;而经济犯罪可以用钱来赎。秦哥,求你想想——】
“好好,我会想办法的。你放心。”秦江威躲开叶默哀求的目光。
新省长要替上面的大佬开疆扩土,清除异己,老势力要维护自己的势力,双方都不会让步的。秦家选择的是新势力,这是家族会议的决议,由不得秦江威一个人来改变。他也不想改变。从秦家的立场看,林家必须倒,他们只有权力选择如何倒。好好倒便给他们留点渣渣,否则连渣渣都不留。叶默看不到整个森林,只盯着他哥那一颗大树,多说无益,反而有害,不如不说。
对于颜大同,秦江威的底线就是保外就医。他一直不亮底牌,完全是一个生意人的老毛病。讨价还价,一般来说都会令对手感到舒服。一口价会让人产生太便宜的感觉。但是他想不到的是,在叶默的心里,给他贴的标签是不讲信用,反复无常。
【秦哥,我相信你。我知道您对我很好,我也真心实意地想要报答你。该断的已经断了,以后也和您长长久久地过,绝不会有贰心。】
每当要求他办事的时候,叶默便会使用敬语“您”,真让人不舒服。
【秦哥,您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哥少吃点苦头。就算不能无罪开释,至少也不要安上涉黑的罪名,因为他真的和黑道没有关系,更没有杀隋宏伟。这件事我可以作证。】
“你不能去作证。任局好不容易才把你给摘出来,你想害他吗?”
【好,我不去作证,但是——】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尽力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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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早餐时,秦江威发现叶子的脸色很难看,一摸额头,才知道是发热了。叫他不要去上班,他不听。什么也不吃就走了。
去公司的路上,秦江威很不放心,连续发了五条短信,催叶默去看医生。叶默没有回信,像是真的生气了。秦江威无奈地叹气,收起手机,不敢再想感情和案子,他必须专注于工作,否则公司会因为自己的分心而垮掉。
一走进办公室,蜂拥而至的人和事便将他埋没,直到晚上十点。回到家,却被告知叶默没有回来。秦江威诧异地打开收件箱,没有加班的信息,再反复拨拉,没有任何叶子的信息。
他发出询问信息,没有回音。打电话,关机。
秦江威在客厅转了两圈,打开门叫道,“小陈,去省厅。”
他们俩同居的事对圈外人是保密的,他理解叶默在工作单位的不容易,不想让情人难堪。所以他让小陈去接待室给技术处打电话。透过车窗,他看见小陈皱起眉头,秦江威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
“怎么了?”他摇下窗户,探头问。
“技术处说叶先生受伤了,现在第三医院。”
“受伤了?什么伤?”
小陈钻进副驾驶座,回头道,“说是枪不小心走火了,打中脚趾和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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