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丧神的修为到底多强无人得知,好在他生前为天下弹尽竭虑,死后亦不愿为祸苍生,自诞生后便只停留在鬼域中的万鬼书院教导厉鬼们寻求往生之道,这些年倒也和修士们相安无事。
至于迎喜神,则和赋丧神正好相反,乃是一生春风得意却突然暴毙之人所化,虽生平未知,早些年却常在世间行走,不少修士都曾见过他。传闻迎喜神身着红衣满面春风,只要在他身边定会有好事发生,然而这些好事最后都将成为主人的噩梦。
比如,他曾在一家富户的寿宴喝酒,这名被他敬酒的老人的确长命百岁,但是所有亲人接连出意外丧生,他却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人守着全家牌位,最终熬不下去投河而亡。
他还曾在江南偶遇一名浣纱女,只是感其风姿祝福几句,此女丈夫便金榜题名成为新科状元。然而就在成名之后,这人为娶丞相千金杀妻弃子,自身亦成一代奸臣为祸一方。
在迎喜神行走人世时这样的事层出不穷,但他的煞气不比赋丧神那般明显,在最初更是被凡人当作福神崇拜。修士们也是许久之后才发现不对劲,立刻就惊慌地汇报玄门请求渡劫修士出手除害。后来在天道盟围剿下,迎喜神险些魂飞魄散,好在赋丧神及时赶到将其带回鬼域,方才存活下来。饶是如此,迎喜神仍是被迫许下永不踏足人间的誓言,就此隐居阴都之中,销声匿迹三十年。
鬼神的可怕之处在于,不论他们是否心存恶意,活人只要和他们在一起便会受煞气影响,没有渡劫期心境极难抵抗。因此,不论凡人还是修士都祈祷不要遇上这三个煞星,甚至不敢以鬼称之,只能赋予神名。
能成为鬼神之人身份都不会简单,千仞身为魔教护法,这些年江湖上的知名人物多少打过照面,却从未见过诸葛青天这样的人。细细一想,他的热情行径倒是颇为接近迎喜神,只是那位早已发誓不再踏足人间,玄门也从未发出警报,按理说应当不可能出现在朱家集。
而且和这些成名鬼神相比,诸葛青天的情况也很是怪异。所有鬼神都生而带煞,千仞和诸葛青天在一起已有数日,道心却没有受到影响,甚至没有任何不适,此时也不经怀疑,莫不是因为他本身就对人生不报任何希望,所以连鬼神的煞气都无处着手?
就在千仞于打坐中沉思时,诸葛青天也换好了衣衫。天师府准备的亮色衣衫他很喜欢,只可惜他不论穿什么衣服都会被煞气染成红白二色,瞧着倒和过去没什么区别。
诸葛青天素来是个闲不住的,在房间里转了三圈,便又开始骚扰起了视野里唯一的活人,拿起红鸡蛋就在闭眼的千仞面前晃了晃,“娘子,你吃鸡蛋吗?”
“不吃。”
完全没有睁眼的意思,千仞瞬间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好吧,也不是完全没影响,他现在的脾气明显比过去暴躁了许多。
所以,难道这个人的煞气就是把人变成断袖吗?如果是这个,他倒的确时刻都在抵抗……
千仞再度为解读诸葛青天这个神奇存在而陷入沉思,那方的未知鬼神在被冷漠拒绝后也只能懒懒地趴在桌上把鸡蛋滚来滚去,终于灵光一闪,又是期待地抬头,“娘子,你吃晚饭吗?”
“不。”
只是一个字,诸葛青天又百般无聊地趴了回去,知道修士练功期间不能随意打扰,便也不敢开口说话。虽不记得没见过修士的自己怎会知道这些事,也只能保持这个姿势看着天色渐黑,待到月上云端,这才兴奋地竖了起来,“娘子,你吃宵夜吗?”
有这个鬼神在房间里千仞自然是不敢进入深度冥想,时不时就要分出一丝神念悄悄观察他片刻。他本以为就诸葛青天那话多的性子应当是安静不了多久的,谁知这人竟是真的宛如尸体一般趴在桌上不再动弹。千仞过去一直嫌他烦人,结果如今他真的安静了下来,又觉那身影瞧着寂寞得很。
虽然理智一直警告自己不要去招惹这个鬼魂,他到底是没忍住,睁开眼缓缓开了口:“我早已辟谷不需饮食。”
诸葛青天原以为他这次是连拒绝的不字都懒得说了,正郁闷着呢却突然听见了这么长的话,瞬间就高兴了起来。只是想起一路上千仞除了修炼和赶路什么都不做,平日里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若不是偶尔被他惹得发脾气,根本就不像个活人。在凡人看来,长生不老的修士一定是世间最快活的人了,可诸葛青天总觉着自己身边这个人好像从没有真正高兴过。
想到这里,即便是素来不认真说话的他,一时也是忍不住叹道:“你不吃不喝也从不外出游玩,人生有什么乐趣呢?”
“呵,就算做这些事我也没感到有什么乐趣。”
冷笑着回了一句,千仞的神色没有任何改变,他是何欢的徒弟,生活历来就是极好的,然而一到了可以辟谷的金丹期便不再食用任何凡物。其实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因为饮食最容易被下毒,他虽不惧毒素到底也是个麻烦,既然不是维持生命的必需品,那便没有必要摄入。
在千仞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喜好,只有是否需要,所以即便是人人头疼的魔教公务他依旧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干净。他没有弱点也没有牵绊,可以完美地执行所有任务,不论是在何欢身边时还是身处魔教,他都成为了最有用的那个人,这就是千仞存在于人世的意义。
他只是不明白,这样的弟子明明已经足以令所有魔修欣喜若狂,可为什么看着如此好用的自己,师父的神色却总是担忧的……
有时候千仞也在想,他会放任诸葛青天骚扰自己,或许也只是因为这个人总能从各种事物中寻到乐趣的性情。对他而言,这是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天赋。
修行之人都很擅长解析自己,看着千仞神色有些恍惚,诸葛青天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看了看自己苍白的皮肤,很是感慨道:“真是搞不懂你们大人物,我活着的时候一直被周遭人嫌弃,只要晚上能有一顿好饭吃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可惜现在没了味觉也不能吃东西,再好的菜式也只能看看……”
这十年他一直用朱葛青天的记忆活着,即便已经确定那并不是他,一时也难以脱离角色。不过他历来就是个看得开的人,感叹一句便又恢复了过来,这就上去拉着千仞手臂晃了起来,“所以,娘子你吃给我看吧!只要让我看一次,我保证今晚会很安静!”
这个厉鬼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一天不被踢飞一次就浑身难受?
皱眉看着赖在身边不走的少年,考虑到给他找头的麻烦,千仞到底没有动手。只是看着这场景,突然想到,若他真是迎喜神,昔日大概也是如此热情地想要和所有人交好,结果那些因他得到好运的人却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也不知看到这一切的他是何种心情……只要存在便是世间的灾难,这样的事情,生而为魔的千仞倒是早就习惯了。
是啊,只不过吃顿饭给人看而已,这样的举手之劳,偶尔为之,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想到这里,千仞抬起了头,心道安静渡过一晚这个条件的确极具诱惑力,于是,虽已四十年不用饭菜,最终还是起了身,只淡淡道:“走吧,去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诸葛青天:娘子,你选吧,吃饭还是吃我?
千仞:算你狠,我吃饭!
何欢(敲碗):夭寿啊,我绝食多年的徒弟居然吃饭了,快直播!
何苦(双重敲碗):直播!直播!我们带领玄门全部弟子刷弹幕!
第十六章
不理会两个无聊师父的后果就是千仞至今仍是身无分文的状态,不过反正他对在天师府白吃白喝并没有压力,观察了一番这里布局便很容易地找到了厨房。
然而还不待他们进门,突然看见这两人的莫盼已经叼着个馒头手拿大勺护住自家厨房,紧张地大喝:“魔头!这个夜黑风高的时间,你出现在厨房是想作甚?”
千仞这样浑身带毒的魔修深夜突然出现在一个正道门派的厨房,任谁想都是个充满阴谋的画面,然而此时面对莫盼义正言辞的质问,他只理直气壮地回答了两个字,“宵夜。”
“啊?”
莫盼原本已准备好扯着嗓子大叫救命,谁知竟等来个这么正常的答案,一时就有些懵了。照理说来厨房找吃食原就是最正经的事,他自己也是禁闭途中摸出来吃宵夜的,但是宵夜这个词一套在眼前人身上怎么就那么诡异呢?
别扭地看着这位魔教大护法,莫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魔头竟是需要吃饭的吗?
他仍在震惊中,千仞使唤后辈却是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就来了一句,“不过既然你送上门来了不用白不用,去,随便炒几个菜。”
这个魔修不止嚣张地要进他们厨房还指使他去炒菜?这到底是从哪来的勇气?更可怕的是,对方太理直气壮了他居然还找不到理由拒绝!
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二人,莫盼不知为何就没了底气,只弱弱道:“我……我不会啊!”
他这倒是实话,作为天师府府主的嫡传弟子莫盼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厨艺这门技能还真不会,然而落在诸葛青天耳里就只迎来一句满是鄙视的话,“连炒菜都不会,你比付红叶还没用。”
对此,莫盼只能继续眉头深锁,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付红叶是谁?城中哪家酒楼的名厨吗?
所以,他一个正道修士为什么要因为不会做饭被鄙视?为什么这两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难道正道都该是精通厨艺的?是他对这世界的认知不对?
一句话就成功让天师府继承人开始怀疑人生,再一想他昔日也是一句话就让玄门弟子付红叶俯首认错,诸葛青天某种意义上倒也不愧于鬼神之名。虽然他自己完全没察觉这有什么不对,此时也只是对千仞自信满满道:“娘子你放心,我特别会炒青椒肉丝,包你吃得停不下来!”
默默看着他,千仞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原本准备自己动手炒的事实,有免费的劳动力却不用,这实在有违他们魔修坚持不劳而获的传统美德。
然而有时候正邪两道也是能达成共识的,比如现在,陵岁道人就从天而降,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既然二位这么有兴致,不如顺便给老道炒一盘花生米。”
天师府不可能任由一个魔修随意闲逛早在千仞预料之中,只是对这老道士居然堂而皇之地跟踪自己也很是无语。不过,这种时候和同行人保持默契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还不待他开口,一旁的莫盼又是一惊,下意识就问:“师父你的假牙能吃花生吗?”
只见他一句话成功让众人视线移向了某位老道士的嘴,惨被徒弟出卖的陵岁道人倒是如高山般岿然不动,只十分亲切地拍了拍弟子的肩,和蔼道:“乖徒儿,去,炒十盘花生米。”
目送充满干劲的诸葛青天把试图挣扎的莫盼拖进厨房,千仞倒无所谓他们最终会端出什么,只斜视着这监视自己的老道士不满道:“你个正道前辈跑来蹭饭,要脸吗?”
俗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作为一个活了两百余岁的陈年老姜,陵岁道人的面皮也是无比强大,仿佛丝毫没听出他话语里的嘲讽,只慈祥地笑道:“大护法对这位相公倒是极好。”
和他们魔修开口就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豪迈流骂人方式不同,正道讽刺人从来都是表面一个脏字都不带却生生戳中别人痛处。比如现在,听见相公二字千仞瞬间就是脸色一黑,他也知道论嘴上功夫和这种都带上假牙了的老狐狸没法比,只面色不快道:“别废话了,说吧,他到底是哪位鬼神。”
倒是没想到他如此快人快语,陵岁道人也是愣了愣,最终还是如实叹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是你发现他的,你会不知道?”
面对千仞怀疑的眼神,陵岁道人神色也是颇为无奈,只道:“自古鬼魂身上只见单色,丧服为哀,血服为凶,哀者伤己,凶者祸人,红白相冲最为不吉,是以鬼域历来就有双鬼同游天下哭的说法。”
说着似乎是想起了昔日所遇的赋丧神,他的神色有些担忧,“据我猜测,他的头和躯体都是即将成形的鬼神,只因肢体残缺无法彻底化灵,后来不知遇上了何种意外竟是凑到了一处,二者便融合成了这等模样。他这情形若是衣衫化血便成凶神,若成丧服便为哀神,也不排除彼此压制沦为普通厉鬼或者二者融合超越所有鬼神的可能性,正因一切未知,我也只能暂时将其称为喜丧神。”
正是因为未知,陵岁道人也不敢贸然出手,生怕自己的度化反倒催生出一个为祸四方的强力鬼神,只能以轮回之说劝他自行克制凶煞之力。好在如今看来诸葛青天真的在极力压抑自己的煞气,若是真能这样一直下去对天下未尝不是好事。
想到这里,陵岁道人便是郑重地看向了千仞,“大护法,他会成为何种鬼神,完全取决于你。”
鬼神这样的存在对活人而言自然是越少越好,然而对这样拯救世界的重任,千仞却是没什么热情,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淡淡道:“你那里有通灵符吧,给我几张。”
他这态度委实看不出什么,陵岁道人一时也无法把握此人心思,掏了几张符纸给他,正欲劝解几句时,诸葛青天就端着饭菜走了出来。
一见到他二人同时噤声,诸葛青天倒也完全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只欢喜地走到千仞身边,拉着他就往回走,“娘子,我们回房去,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不给老道士吃!”
眼看这鬼神竟是真信了自己一个元婴修士会来蹭饭的说法,陵岁道人嘴角就是忍不住一抽,嗯,或许他并不需要太担心新鬼神出世的问题,这位的智慧明显不足以为祸一方。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唏嘘,莫盼一看立刻就端出一盘黑漆漆的未知物体安慰道:“师父你放心,我们还有花生米!”
抬眼看他,陵岁道人瞬间便觉自己头发又白了几分,这个徒弟啊,居然真的炒了十盘花生米,忘记你师父辟谷一百年了吗……唉,还炒糊了……看来他们天师府的未来也挺令人担忧的。
这方陵岁道人正在怜悯弟子的看气氛能力,莫盼看着离去的千仞,神情却是有些迷茫。在他的认知里,魔修是危害百姓的存在,从魔修手中保护天下才是他们的要务,就像花是花,草是草,魔修就是魔修,一切都该有其定数。可这个魔教护法却和书里说的很不一样,虽然怪异了一些,好像也算不得什么恶人。
这对尚且年轻的少年而言是挑战认知的事,只能向长辈求解,“师父,魔教护法好像也没传闻中那么可怕。”
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番话,陵岁道人摸了摸臂间的拂尘,这才惊觉一眨眼他的徒弟也到了该去江湖上历练的年纪,这便轻轻叹道:“敌人不一定是坏人,同道也不一定就是好人,黑白太过分明未必是好事,等你真正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就离结婴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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