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细细一想又觉这孩子被兄弟杀死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若受到自己冷待只怕更是伤心,最终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往赋丧神身后挪了挪当作无事发生过。
赵桓之的回避诸葛青天自然是看见了,忽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三皇叔时也是如此。这个人明知他父王不是善茬,当七岁的赵淮安孤零零坐在宴会角落无人问津的时候,依然是忍不住递了一盘点心过来,虽然面上保持着属于皇位继承人的倨傲,却是直到散席都在不经意地陪他说话。
那时候,幼小的赵淮安仰头看着身边强作威严的三皇叔,心想,如果是这个人成为新帝,他们在皇室的日子一定要好过许多。
如今百年过去,赵淮安自己都已不敢再去信任他人,可这个几经挫折的皇叔却还是当初的模样,一见到律令想将他们引去危险之地便怕他上当开口提醒。这样一想,倒觉之前的担忧都无关紧要,这便主动笑道:“三皇叔,你的脾气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没想到这几日都在避着自己的诸葛青天竟会率先开口,赵桓之神色一僵,脚步朝赋丧神又挪了挪,只颔首道:“许久不见了。”
眼看他整个人都要躲进赋丧神身后,诸葛青天知道是时候发挥自己不要脸的能力了,一咬牙便学着太师父把形象给扔在了地上,很是自然地上去攀谈,“没必要隔这么远吧,我虽然喜欢男人,但也不是对任何男人都会下手的。”
这年头一旦不要形象果真是天下无敌,赵桓之原还在思考这个侄子的意图,一听见这话却是瞬间把什么阴谋都给忘了,只惊道:“什么?你喜欢男人?那我西梁赵氏岂不是要断后?”
“断不断后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断袖了。”
把脸皮扔掉之后诸葛青天简直一身轻松,甚至还能调侃地回上一句,“要不三皇叔你再努力一把?”
他侄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年那个安静斯文的赵淮安去哪了?为什么换了个头之后连性情都完全变了?
想想过去那个不论自己说什么都乖巧应着的赵淮安,再看看眼前这趁机抱住千仞被人黑着脸斜视的诸葛青天,赵桓之眼中满是家长发现孩子长大变成流氓后的痛心疾首。
然而一听见他提起自己,忽地忆起何欢口中的绯心过往,心道或许能在最合适的时间和心爱之人在一起也是一件幸事吧。想到这里便也没有阻止,只淡然回了一句,“我早已过了和人谈情说爱的年纪,今后只求治理好鬼域,感情一事没什么力气再去折腾。”
他们叔侄二人好不容易才说上了话,何苦也怕继续这个话题气氛会尴尬起来,这便用胳膊肘捅了捅赋丧神,活跃气氛地接了一句,“他这么说你没意见?”
然而方岁寒脸上仍是平日里的清淡笑意,只道:“励精图治不是挺好的吗?”
方岁寒当年三十六岁才被皇帝赐婚,最后却连新娘长什么样都没看见就死了。在何苦看来,虽然何欢问赋丧神要不要把西梁皇帝娶回来抵债完全是胡言乱语,他也确实和暴怒的迎喜神一起把这人打出去了,但赋丧神对迎喜神与别不同也是事实。说到底,鬼域之中哪个厉鬼没几段凄惨往事,这一位怎么偏就对赵桓之如此上心呢?
其实何苦知道何欢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那名与赵桓之相恋的女子堕入魔道之后一直身在极乐宫,魔修生活混乱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之后她为了探听消息更是曾委身于赵济城,虽当年并未正式册封,这对赵桓之而言无疑也是极尴尬的事。
她除去天书阁时便没了任何留恋地离去,如今大概已经转世,何欢想要弄清楚这位迎喜神到底是什么心思再做定论。何苦却觉对那女子而言,或许不要揭开这一切,永远以少女时期的纯真模样存在于赵桓之回忆中才是最好的。死者已矣,何必再把那些伤口翻出来同人讨论呢?
与其面对不可重来的惨痛回忆,在轮回中忘却一切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会更为幸福吧。
他不知道阻止何欢说出一切是对是错,想起过去女子提起赵桓之时难得的温柔神情,仍是颇为感慨地看向了身边的赋丧神,“要好好对迎喜神啊……”
他们活人纠葛的心情死者无从得知,迎喜神听了这话总觉哪里不对,琢磨了片刻便怒道:“剑君,怎么连你也不正经起来了!先生这样品行高洁之人做事自然只凭公理正义,他是绝不会对任何人抱有私心的!”
只是一句话何苦便明白了为何方岁寒脸上全是无奈的笑意,也无意插手他们之事,只悠悠叹道:“有时候形象太高大也真是个惨案。”
说完又瞧见诸葛青天瞬间领悟的表情和千仞毫无波动的脸,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不过还是对感情少根筋比较惨。”
他们这些人的感情纠葛没一个简单的,律令左看看右看看,沉思了片刻只能苦闷地开口:“为什么你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连起来就是听不懂呢?”
何苦本以为千仞的感情淡漠已经是位于世界顶峰了,谁知这里竟还有个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围观群众,看了两眼确定这人还真什么都没发现,这就感叹道:“啧啧,这里有个直男,让我们孤立他。”
他本是玩笑之语,谁知律令竟是当了真,立刻急道:“我可是特地从海角赶过来参加灯会的,带我一起玩啊!”
亏得他们打岔迎喜神这下完全不觉和诸葛青天见面有什么尴尬了,甚至还斜了一眼话多的律令,这便扔了盏河灯过去嫌弃道:“灯给你,一边玩去。”
律令和鬼域二神也算熟识,此时见这人一遇上新鬼神就真的赶自己走人,如此喜新厌旧当真不是好兄弟,于是果断怒了,开口就道:“迎喜,我咒你一辈子找不到老婆!”
对他们的谈话赋丧神原无心参与,听见此话眼眸却一抬,只淡淡道:“律令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总和小辈玩闹,该多参加些符合自己身份的活动。”
赋丧神为人方正从不与人玩笑,因此对他的话律令也是郑重相对,连忙虚心求教:
“比如?”
“静下心来读一些增长见识的书籍。”
方岁寒的回答果然一如既往地正经,然而律令总觉其中含义颇深,于是何苦好心地给他做了解释,“这是叫你闭嘴的文化人说法。”
“剑君你过来,我今天一定要和你打一场!”
赋丧神对自己有没有恶意律令不知道,但他可以肯定这个剑君绝对是在嘲讽他,然后,何苦就用言语证实了他的猜测,“我倒是无所谓,但你确定自己打得过渡劫期修士吗?”
于是律令更怒了,他感觉自己身为百年精怪的尊严受到了严重挑衅,再不管实力差距就下了比武场,“来来来,今天谁输谁是狗!”
作者有话要说: 律令:你们真是好兄弟,逛个灯会都手拉手。
何苦:我发现了一个直男。
诸葛青天:原来这世上还有直男的?
赵桓之:你们这些断袖不要腐眼看人基,先生就是在场最直的男人!
方岁寒:哦。
何苦(摊手):这就是我一出手就能搞定CP,而你们至今还是单身的原因。
第五十一章
何苦有意引开律令是何用意众人怎会不知, 方岁寒和千仞对视一眼便自发走上前, 只留那一对叔侄在后方慢慢谈话。
见他们如此赵桓之也没再后退,看了一眼千仞想起江湖上对其冷酷无情的传闻,又想方才这二人在一起似乎也不怎么亲近, 这便担忧道:“你对那魔修是认真的?终身大事不可草率, 莫让将来后悔。”
他言语里的忧虑全是发自真心, 迎喜神也不屑对任何人作假, 诸葛青天听着便觉心中一暖,虽然大家走路仍然没有靠得很近,却也知这可能是除千仞之外唯一会认真为自己考虑之人了。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含糊对待, 终于神色认真地反问一句, “三皇叔当初执意不肯立后, 如今可曾后悔?”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赵桓之愣了愣,当年一事其实是皇后和赵氏的权势之争, 即便后世知情人都坚持若无立后风波定能避免这些惨事,他却知道只要母后□□之心不消,终有一日还是会对自己动手,而当年不够狠心的他, 是斗不过自己亲生母亲的。
赵桓之从不会将责任推卸给旁人,一个国家的灭亡也不是一段感情能够左右,此时只淡淡答道:“的确想过我若再小心一些结局会大不一样,可不娶旁人这件事,从不后悔。”
不过, 虽同样是不后悔,当年是出自不想辜负心上人的感情,如今却是分析局势绝不向外戚势力妥协的帝王尊严,他终究也不再是当初单纯的少年皇子。
如果是那时候的赵桓之,大概不论发生什么都能赶到绯心身边,坚信只有自己才能给她最好的幸福。可是,现在的迎喜神再也做不到那样的事了,迎喜神的所有祝福最后都会变成不幸,自那之后,他早已失去了令任何人幸福的自信。
绯心已死,如今的选择权只在他手中,这几日何苦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并非完全不懂,如今面对侄子终于是果断道:“告诉何欢,迎喜神不是三皇子赵桓之,既然回不去最美好的时候,就不要再将已解脱之人拉回前尘旧事。”
没想到他竟会果决做出选择,诸葛青天不由一惊,最终只叹了一句,“原来你都明白。”
“你该知道,我只是不怎么绝情,该做决断的时候却从不会去逃避。”
对他笑了笑,迎喜神没有再谈过去,他和诸葛青天还是不一样的,早就得到消息时便已暗中查明了一切,最痛苦的时候他已经默默忍受过去,所以给方岁寒的信件再没提起过往,只想在西梁帝陵彻底死去。只可惜如今又欠了先生许多,既然先生不惜违反和天道盟的约定去救他,他就不能任性地再去选择消失了。
这些事他对谁都没说,赵桓之活着时是西梁帝王,死去后亦是阴都统治者,他的事不需要任何人做决定,就算是最为敬重的方岁寒也不行。
看着如今的诸葛青天,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初刚成为鬼神时的自己,虽知不该再轻信任何人,依旧是小声嘱咐道:“记住,鬼神之力已成再去后悔也无法挽回什么,你要控制这份力量让它为你所用,这样才能护住自己所爱之人,免得落到我这般境地。”
再次见面,赵桓之和诸葛青天都默契地没去讨论皇室旧情,只是听着这刻意抹淡了语气的关怀之语依旧内心一动,这便郑重道:“如果三叔需要,修书一封,我会立刻赶往阴都。”
不是三皇叔而是三叔,瞬间明白了他从此忘却皇室身份的意思,赵桓之的眼神终于放柔,虽看着他熟悉的身形仍无法太亲近,终是换了个亲切一些的话题,“说了这么多,你们认识多久了?”
这一问倒是让诸葛青天有些懵了,他想了想,这才有些犹豫道:“大概……将近一月?”
才认识了一个月竟就想和另一个男人结成道侣,这话说出来诸葛青天自己都觉不可思议,果然迎喜神闻言瞬间就是一惊,看他的眼神十足就是这傻孩子怕不是被人给拐了的怜悯,“这么短的时间,你真的了解他吗?”
这个,赋丧神给的问题差不多能答上一半了吧。
心中虽很没底气地这样想,诸葛青天面上却无丝毫示弱,理直气壮道:“当然,他身家清白,尚未婚配,六十八岁了仍是童男,放在魔修里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稀有物种。”
听力极好猝不及防就被爆出致命伤的千仞:“……”
正暗中关注二人时刻准备救场的方岁寒:“……”
前方二人瞬间僵硬的脚步并没有引起迎喜神注意,事实上他一听这话更觉不靠谱,这便劝道:“那是你见识少,莫说我守身如玉多年,先生几百岁了仍然是……”
在迎喜神思维里先生不论什么都是最好的,就算是清心寡欲的年岁自然也要是天下第一,倒是前方赋丧神赶紧清咳一声打断了他,大概也认识到了自己根本无法跟上年轻人谈话的进程,这就选择了告辞,“你们聊,我去寻何欢。”
难得看见赋丧神窘迫的神情,诸葛青天眨了眨眼,这便故作天真地问道:“为什么一说到童男这个问题他就要去找太师父?”
所谓关心则乱,迎喜神完全没发现他眼里的挪揄神色,顺势想到何欢那厮风流不羁的传闻,连忙就紧张地追了上去,“先生,万万不可冲动!这只是因为天下没有任何人配得上和你亲近而已!”
默默看着迎喜神疾驰而去的身影,终于从家长问话中解脱的诸葛青天对千仞摊了摊手,“其实三皇叔还是挺好骗的。”
他神色比初来时轻松不少,千仞知道这人内心未必如表面一般平静,只牵起了他的手走向了来时的道路,“走吧,我们去天涯之境。”
他们原定是明日再出发,见千仞突然把行程提前,诸葛青天立刻不解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对此,男人只瞥了他一眼,“本来没想这么快,现在为了结束童男之身这个优点我决定即刻出发。”
你们这些老男人就这么在意这个词吗?既然在意倒是早点拜堂成亲啊!
内心如此腹诽着,诸葛青天想了想他结束童男之身的对象是谁,最终还是没说出这定会被秋后算账的心声,只转移话题道:“不用和少师父告别吗?”
“我刚才看了一眼,他已经急匆匆赶去监督某人有没有乐于助人到结束别人的童男之身了。”
好吧,转移话题失败,他的师父果然永远不会被别人引导,这种坚韧的品质也算是可怕的优点吧。
终于意识到了自己随口一说好像就捅了马蜂窝,诸葛青天不再挣扎乖乖认栽,“师父,我错了!其实我清修时间比你还久!”
关于如何收拾皮起来的诸葛青天千仞早已总结出一套经验,此时见他乖巧了起来总算满意,只意味深长地答道:“没关系,很快就会结束了。”
这句话背后总觉得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信息啊,他撩拨师父这么久终于要遭报应了吗?
心中禁不住一颤,诸葛青天看了一眼二人紧牵着的手,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攥在手心里的纸条,这是迎喜神离去前偷偷塞给他的,原以为会是什么秘密嘱托,结果却只有简单的一行字——阴都空了几间院子没人住,所以,有空就来看看。
看着熟悉的字迹,诸葛青天嘴角不自觉扬了扬,将纸条小心对折收进怀中和那兔子玉佩一同贴身放好,抬头时却只轻轻道出一句,“人都走了还留信做什么,三皇叔就是这么不坦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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