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渡自顾吐出一口雾气,伸了个懒腰:“好了,我也该走了,助理在门口等我……对了,你住哪里?需不需要我捎你一程?”
“……谢谢林总,不用麻烦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一会。
林渡笑了下,先前挂在鼻梁上的金丝镜不知什么时候摘了下来,露出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李总真是好兴致。”
李平朗心知对方又误会了,却又没那个精力解释,十分敷衍的扯了扯嘴角。
林渡被他的助理接走了,留下李平朗一个人,他走出了KTV,来到因深夜而显得无比空旷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直到脚酸了、腿麻了,被酒精麻痹的头脑又被夜风吹清醒的时候,天终于亮了。
李平朗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着东方隐约泛起的天光,长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他闭上干涩到有些发疼的双眼,安静的等待着太阳升起。
李平朗还记得,在他与魏晟分裂的那个清晨,台风走了,耀眼的阳光穿透云雨,投在被暴风雨肆虐过后,积水未干的街道上。
魏晟就是在那个时候选择了离开——而同样是一夜无眠的李少爷撑着被酒精摧残过的大脑,满眼血丝的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他犹豫了很久很久,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街角,斩断了他的踌躇。
李平朗当时整个人都慌了,像是灵魂被狠狠撬去了一角,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巨大空洞——那种无措感更甚于被告白的瞬间——何况被自己一起长大的表弟喜欢上,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情——
记忆再往前推,回到决裂的那个瞬间,魏晟的情绪并不稳定,他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吼出告白的话,之后又趁虚而入的将完全呆愣的表哥按在墙上,狠狠地、仿佛要拆分入腹似的吻住了,尖锐的牙齿撕咬着带有酒精味儿的唇瓣,直到泛起铁锈的腥甜。
李平朗像是被狼咬了一口,本能缩起肩膀,发出呜咽的痛呼,等到嘴唇都被对方吸吮麻了,眼里泛起的酸意退了,才终于晃过神来,聚齐力量狠狠将人推开。
魏晟踉跄着后退几步,抬起头看向李平朗的模样他现在还记得——那双明亮眼睛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像是最后一颗星星也熄灭了,余下深邃而空茫的夜。
李平朗只觉得胸口发闷,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本能否定了这份感情——不管是出于道德还是作为兄长的责任;他又想起了那些互联网上的传闻,除去同性之外,他们身上确确实实流淌着同样的血……这是一条注定被排挤、被厌恶、被歧视的路。李少爷混账惯了,风言风语伤不了他,但一想到从小便活成“别人家孩子”的魏晟很有可能经历这些,他就难过的快要窒息。
他痛心了,却找不出言语来安慰,只想着表弟那么懂事一定会想通——却没能料到那人骨子里也是同样的倔强,宁可一意孤行自毁前途,也不愿妥协下来,放下这段不该存在的孽缘。
于是李平朗开始骂,他几乎说光了难听的话,只想让他这个优秀的表弟回过头……后来才终于发现,他不是不能接受对方的感情,而是他不敢。
他可以花天酒地,可以游手好闲……但是魏晟不可以,因为他是他的弟弟,当年那个抱着他哭泣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活成了他最憧憬的样子,优秀、冷静、成熟……魏晟的性格里有着李平朗没有却又崇拜的东西,像一张完美的画,他看着那颜色铺满整张白纸,所以不能容忍上头存有污点。
可这些,都是在他失去了魏晟之后,才慢慢想明白的。
到底还是晚了太多。
魏晟失踪的头一个月里,他差点没把S市整个儿翻过来——跑关系,找人脉,一而再再而三的报警……最后连警察都烦他,费了老大的劲儿找到已经跑到X省的人,那时候,魏晟已经在李延康的关系下入了军队,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
很快,学校开除了魏晟的学籍,李平朗亲自去拿的通知书。
魏晟的高中是本市名校,出了不少状元,还记得当年他跨级考上的时候,李平朗高兴坏了,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知道这个天才是自己弟弟……可现在,却被他几句话彻底毁了。
李平朗接过通知书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木得,他只觉得手里轻飘飘的纸张仿佛有千斤重——他不断的在想如果那天晚上自己说话稍稍温柔一点,多一点点耐心……是不是魏晟就不会走了?
哪怕只有三岁……他也是他的哥哥,是魏晟最亲密的长辈,他有责任引导对方走上一条正确的路,是他不够尽责,是他错了……
李平朗回到车里,看着退学书上自己笔迹颤抖的签名,只觉得鼻头发酸,视线顿时模糊起来。
而最要命的是,他开始想他了。
起先只是不太习惯,本就空荡的别墅只剩下他与赵姨两个人,魏晟的房间空了下来,李平朗无数次在门口路过,他看着里面熟悉的摆设——赵姨有时间就会打扫,所以不会积尘,却也一点点将那人味儿也抹去了,如今一尘不染的模样,干净的像是酒店。
魏晟的东西不多,走时更是一件没带,倒是给李平朗留下了不少念想……可真正渴望见到一个人的时候,多少死物也无法描绘出对方皮肤的温度。没有人一大清早将赖床的他摇醒,没有人会在睡前替他送上一杯温热的牛奶……魏晟向来心细,在生活里,仿佛他才是那个温柔而面面俱到的兄长。他会提醒李平朗多穿衣服,会在他晚上不归是打电话来问,会在大少爷鬼混到后半夜时开车来接……他不会像师长那样过于干涉他的生活,只是偶尔会因为担忧斥上那么两句。魏晟发火的样子特别可爱,白皙漂亮的脸蛋红彤彤的,秀气的眉毛竖起,比起平日冷冰冰的模样,像是登时鲜活起来。这个时候李平朗就会嬉笑着打诨,顺着毛软言几句,又或是干脆一把抱上——反正那人总是无法拒绝自己的。
他们曾经睡在一张床上,后来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魏晟搬去隔壁房间……他们也有过一段时间的疏远,可又总能在眼神对上的瞬间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他们分开过,也从未分开过,直到一切被拆穿,李平朗慌乱斩断了两人之间的那条线——又或是还会藕断丝连吧,所以魏晟选择了去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可剩下来的伤口却依然隐隐作痛……那条线还没有断开,因为在剔除了友情与亲情之后,还有一种感情混杂其中,以前李平朗不曾去想那是什么,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他对于魏晟的渴望,早早便超越了“兄弟”这条界限。
李平朗怕了、退缩了……他从没觉得自己有这么恶心,就像他从没觉得,自己会喜欢男人。
他去酒吧买醉,糊里糊涂的说出了想试试男人的话……被一群禽兽丢到了某个鸭子的床上。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李平朗看着怀里一身暧昧痕迹的男人,冲到厕所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最后眼泪都涌了出来,他咳嗽着,捂着不断起伏的胸口,难受的快要死去。
可“李少开始玩男人”的消息还是传开了,总有人争先恐后的贴上来,李平朗有过一阵糜烂到了极点的日子,他在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间穿梭,却从来不走心,有一次喝得多了,当人问起时,他就用调笑的口吻说起自己的“初恋”……实际就是和魏晟小时候的事情,这下意识的举动直到他醒酒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陷进去了。
李少爷花场流连这么些年,却从未有过一次真正的心动,先前他还觉着是没遇见对的,如今才发现原来早已在很久以前,他便稀里糊涂的将真心给了出去……给了那个从第一眼起,他就决定要好好保护的少年。
何况“唯一”这种事情本就暧昧非常,亲情也好爱情也罢,若是将所有情愫寄托在一人身上,难免会产生独占的欲望……在前几年时,李平朗还曾没心没肺的给表弟牵桥搭线,可后来却再没想过此事。或许潜意识里,他希望对方能永远陪在他身边,无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如果没有雷雨那夜的告白,这份尚且萌芽的种子便不会悄然开花,更不会在愧疚与思念的滋养下,长成参天的树,张牙舞爪的枝叶遮住了所有阳光,充斥了他整个心房。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平朗愈发不敢面对,面对魏晟的爱慕,面对自己的心意……他试图用酒精与情色麻痹自己,可每到夜深人静,又总会想起那个离开的人……那个与他一起长大的、无可替代的弟弟。
……如果不是弟弟就好了。
没有了那一层血缘关系,他们就不用在这死胡同里碰壁,也不会被那该死的道德束缚……他们可以走在阳光下,可以大声说出对彼此的爱意,而不是兜兜转转,却走不进彼此的心。
可如果不是兄弟,李平朗不知道他是否还能与魏晟相遇,没有了李家的收养,魏晟很可能会在小时候就被送去孤儿院里……没有了一起长大的过程,没有了相依为命的过去,甚至很有可能无法相遇,既然如此又何来相爱一说?
思来想去,这都是一个无解的死局,一旦戳破“兄弟”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他们所要面临的,便是那注定不被世人看好的、背德的爱。
李平朗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他开始逃避,他把自己泡在酒罐子里,无数人说他纨绔、说他烂泥扶不上墙……这些他都不在乎,魏晟为了他毁了自己,那么他也跟着堕落……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愧疚,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他犯下的过错。
而真正给李平朗当头一棒的,是魏晟留在抽屉里的那本日记。
那是他终于鼓起勇气走进魏晟的房间,先是在书桌前坐下——那是魏晟经常坐着的位置。从那里可以看见别墅正对面的街道,以及交错起伏的房屋后的一抹残阳。
李平朗将手臂放在桌子上,俯下身将脸埋在臂弯间,轻嗅着鼻端传来消毒水的味道,干净又冰冷。
他这么默不作声的趴了一会儿,直到那起伏的心跳平复了,才缓缓撑起身子,摸了摸整整齐齐摆放在角落里的书本。
魏晟的字迹相当漂亮,李平朗一度羡慕得很,却总是静不下写字帖的心,所以一把年纪了字还跟小学生似的,也就签名勉强能看,还是因为某次父母回来,压着他练得。
魏晟写过的作业本都留下了,李平朗将其翻开,里头是一页页看着他脑仁疼的数学题,公式整整齐齐的排列着,看着像笔记,细看又发现是草稿,答案在另一边折起的卷子上……他入迷似的看了好一会儿,却还是一个字没懂。
翻完这个,他又去翻别的,后来突发奇想的想要一只魏晟用过的笔……那小子的笔盒从来没摆在桌上,李平朗就挨个抽屉去找,翻到最角落那个时,里头只放了一本孤零零的黑皮笔记本。
他楞了一下,着了魔似的伸出手,捏着书皮将其提了起来……
由于这个动作,里头夹着的糖纸一下子散了,天女散花似的落了一地。
第12章
直到正午的阳光晃了眼,李平朗腰酸背痛的醒了过来,他怔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在长椅上睡着了。
脑袋很重,像是有人往里灌了铁水,残余的酒精熏得他两眼发黑,摇摇晃晃的想要起来,却脚下一软,再度跌坐回去……李平朗眯着宿醉后满是血丝的眼睛,大口大口的抽着气,直到胸口那股憋闷感散去了些,才缓缓抬起手来,贴在额前……
掌心之下的皮肤一阵滚烫。
这是……生病了吗?已经烧糊涂了的大少爷茫然的想,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想起掏出手机,给一同来S市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昨天晚上饭局之后,他就让人家姑娘先回去了,没想到这会儿反而要对方来接……还真是丢人啊。
思及至此难免苦笑两声,李平朗合上眼,迷迷糊糊的休息了一下,一不小心又睡了过去。
隐约之间他听到耳畔传来人声,有谁扶着他跌跌撞撞的来到车里……等再一次苏醒,睁眼时一片泛黄的白。李平朗吸了吸有点堵住的鼻子,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医院。
许久不曾进食的胃部传来一阵绞痛,他脸色发白,干燥到近乎冒烟的嗓子像是破了的风箱,发不出半点声音,只余下沉重且沙哑的喘息。
艰难的偏过头,瞧见床边放着一杯纯净水,李平朗伸手想要去够,却发现左手的手背打着点滴,透明的玻璃瓶悬在头顶,随着他没轻没重动作来回摇晃,发出吱呀声响。
就在李平朗差一点儿就能够到水的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他的动作一僵,心脏无理由跳得飞快——可很快,事实打碎了他的妄想。一只保养得当、涂着美甲的手越过来,拿过床头的水杯,递在他唇边。
李平朗闭了闭眼睛,张开了嘴。
对方喂水的动作相当仔细,甚至带着点儿小心翼翼的讨好……对比起来,魏晟可以说是相当粗暴,甚至带着点儿发泄的意味。当时李平朗因为紧张没有细想,如今受到打击后细细回味,他觉得那小子应该是恨他的……
喝完了水,大少爷清了清嗓子:“我手机呢?”
“我给你充电呢,稍等一下,我去拿。”助理小声说着,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来到电源前将手机拿来给他。李平朗划亮屏幕,却看见一连串未接来电……而来电人,竟然是魏晟。
本来被暂且忘掉的东西瞬间涌上心头,他拿着电话的手一阵发抖,费了老大的气力才忍着没有回拨,而是缓缓地、将记录从手机里删去。
就这样吧……魏晟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轨,没有必要再被自己牵连,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事到如今,他却还是免不得去想,如果他们不是兄弟的话……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
由于身体原因,回S市的行程被延后了一周,这算是李少爷近几年难得平静的日子。他叫助理买了几本书来,平时翻翻书本看看手机,再与叶明轩聊上几句工作方面的事情……倒是林渡在回去之前赶来看了一趟,那人对于把他一人留在外面的事情非常愧疚。李平朗当然知道他是客气,不过到底还是好心,便也就笑着表示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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