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对视一眼,许大小姐正要说话,忽然那旁边一声不吭的“贺前辈”站起身来道:“到了。”
直到四人越过海滩,踩上岛屿的泥土,雾气才变得渐渐稀薄,显现在四人面前的是崎岖的山路,一左一右两条。
“往左还是往右?”许大少爷先问。那姓贺的散人却沉默不语。
方淮便道:“那就在此处分开走吧。”他向许家兄妹和那散人拱手道:“承蒙三位照顾,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许大小姐惊讶道:“方道友不和咱们一块走吗?”
方淮笑道:“三位和我的目的不同,勉强一起走未必有利,在此分道扬镳,若是有缘,说不定还会碰见。”
许大小姐看了一眼那散人,后者微微颔首,她便笑道:“那好吧,方道友保重。”
“三位保重。”
于是方淮走了左边的山道,许家兄妹和那散人走了右边。
方淮这么做,当然是对那三人放不下心的缘故,他自认没那种主角命,想找东南倾,立马有人跳出来带他去。
许家人的目的不明,岛上又暗伏危机,倘或跟那几人一起走,遇到什么危险,多厉害的毒蛇猛兽也罢了,就怕前有强敌,背后却被同行之人捅一刀子,那才真是防不胜防。
方淮走上山道,转动手上扳指向四周探视过去,那三人已经在另一条山道上走远了。
他从袖中拔出一柄软剑提在手中,全身戒备起来,朝山上走去。
这一走就是两天。
方淮将一枚补充体力的丹药塞进口中,这个动作做了太多次,都有些机械化了。
软剑的剑尖斜指着地面,血珠从剑刃上滑落。刚杀了一只凭空窜出来的野兽,方淮停在原地,在考虑要不要换条路走。
这个岛究竟有多大,他不清楚,只是在山中行走了两天,但他隐隐感觉到,他一直在岛的外围行走,无法深入其中。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围墙,把这个岛的外来人隔绝在外。这座岛上,想必被人布下了一个复杂精细的结界,看似路就在前面,可是转来转去,也只是不停地和岛上的灵兽搏杀。
方淮用匕首划开灵兽的腹部,取出一颗妖丹。把妖丹放进他携带的炉鼎中炼化,可以将其中的灵力化为己用。
灵智未开的灵兽道行低微,但也聊胜于无。再说,他可不想碰到真开了灵智的灵兽,那时也不知是谁杀谁呢。
处理好灵兽的尸体后,方淮继续往前走。
说到底,这个岛到底是不是东南倾,他都还没能证实呢。只不过关于东南倾的消息打听了不少,始终一无所获,这才兵行险着,跟着许家兄妹来了这里。
还要那个姓贺的散人……方淮总觉得,此人在似有若无地注意着他,而他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任谁都会觉得不大对劲。
不过在岛上走了这两天,他的剑术和反应力也提高不少,方淮握了握剑柄,就当做是一次试炼吧。
说起来,在昆仑的两次试炼,似乎都是靠着师弟过去的呢。看上去是他一直在照顾师弟,但其实师弟也帮了他不少啊。
想到余潇,方淮便将疑惑和犹豫都抛在脑后,只要他再努把力,多改变一点,结局总是会不同的吧?
一想到你在等我,就使我充满了决心。
方淮不知怎么想起这句在哪看过的话,当初只觉得有点中二傻乎乎的,现在却由衷感受到了那种心境。
他笑了笑,转了转扳指,打算探知一下周围的情况,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山中的树叶摇晃的“沙沙”声,似乎大了点。
地面也传来微不可察的震颤。
方淮停下脚步,横剑于胸前,同时张开防守的法宝。
从东南方向的天空传来踢踏的声音,越来越响,风力随之变大,开始是吹得方淮本来就有些松散的鬓发向后拂动,然后整个宽大的衣袖衣摆猎猎作响。
方淮后退了几步,感觉到不对,从袖中摸索出瞬移符,手指在符纸上一弹,符纸燃烧的同时,他人也到了数里之外,然而……
“凡人!耍这些雕虫小技,以为就能逃脱吗!”
从天空中传来怒吼,恍若神明的怒吼。
方淮连烧几张符,不断退走的同时,想起来听到的关于东南倾的传说,据说东南倾的主人,为了避免修士前来打扰,在岛上养了一只守山的巨兽。
此兽名为毓疏,形态似鹿,额头生有独角,有点像西方神话中的独角兽。
不过此兽性情暴躁易怒,且身为上古灵兽,生来就具备灵智,虽臣服于东南倾的主人,却仍然蔑视人类。上岛来的人一旦被它发现,立刻会被它追赶踩踏,肉身和魂魄一起灰飞烟灭。
才刚希望别遇上开了灵智的灵兽,这就给他来了一尊大佛。
方淮一边逃跑一边叹气,不过扳指探测到的对方的形态,的确跟传闻描述的一样,看来此处的确就是东南倾。
可眼下也不是高兴的时候了。方淮一路烧了十多张瞬移符,这消耗的速度连他也有些心疼了,然后身后咆哮的毓疏不仅没被甩开,还越追越近。
终于,头顶的日光一暗,一只巨大的蹄子当头踩了下来,方淮躲闪的同时张开防护罩,仍然被余劲波及,踉跄了一下。
只是这样,那能轻松挡住一个金丹期真人一击的防护罩,居然就碎了。
方淮迅速支起一个新的,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在意消耗了,他把手伸到袖中一掏,拿出两个卷轴,同时往嘴里塞了一颗上品藏息丸。
三个时辰后。
方淮躲在一个狭窄的山洞里,狠狠咳嗽了一下,那手抹了抹嘴角边的血液,吃下一颗药丸,勉强盘坐调气。
他还是托大了。光是从独角兽的蹄子下逃脱,就用完了所有的瞬移符。连护身的法宝也碎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勉强可用。虽说护身法宝碎裂只代表暂时的失效,只用重新灌入灵力,等待个一两天就能恢复如初,但谁知道这一两天会发生什么。
暴躁的独角兽找不到人类,气得在岛上横冲直撞,坚硬的独角随随便便就把几座山头撞塌。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动静,听得方淮叹气连连,感觉身上的伤更疼了。
兽蹄踩踏的余劲震得方淮五脏都有些移位,几欲呕吐,吃下丹药后才勉强平息,身上其他伤口也在缓缓复原。
炉中还有残存的灵力,方淮把这些都输入到灵戒中,以便随时戒备周围情况。
然后,头轻轻靠着冷硬的石壁,陷入浅眠之中。
太多符箓的使用,对他来说精力已经接近透支了,这一休息,再睁眼时简直像只过了一眨眼,但洞外却已过了傍晚,传来夜枭的叫声。
他是被惊醒了,洞外有人靠近。
难道是许家人?方淮脑中几个念头闪过,想起了那姓贺的散人。
他捏了几张符咒,手笼在袖中,站起身来。
洞口走来一个人,和方淮相距数丈远,道:“以一介凡人之躯,居然能躲过毓疏的追赶,我倒是小瞧你了。”
方淮瞳孔一缩,这声音,正是那贺姓散人!
电光火石间,方淮已有所猜测,道:“把那毓疏引来的人是你?”
散人哈哈大笑道:“真不愧是太白首席真传,李持盈的儿子。”他盯着方淮,玩味地笑道:“虽然称赞了你,不过比起被我亲手杀死,你早点死在毓疏蹄下岂不干净?”
方淮深吸一口气,身上的伤顶多好了一半,精神也还未恢复,手里剩余的屏障已经出现裂痕,尚未复原。
是他太急迫了,明知道这有个陷阱,但为了线索,仍然急不可耐地踩进去。
方淮抬头,直面此人道:“我要死,也不死在无名之人手中,阁下到底什么来历?”
第55章 金光仙草(十)
散人沉沉笑道:“我是为了娄长老来报仇的。”
方淮悚然一惊道:“你……你是月教的人?”
“你果然知道。” 散人袖中掣出短剑, “当初我替娄长老收尸,在他身上施索魂术,他死前最后一个见到的是你。虽不知你为何没将‘天仙宝境’中见到的如实禀告给昆仑掌门, 但多一张口, 终究是个祸患。”
方淮听他说‘索魂术’,不由心中一凛。
修士的元神,好比一盏烛灯, 活着的时候灯火明亮,死之后则火光微弱, 在肉身附近徘徊。索魂术用在死去的修士身上,好比掐灭那点微弱的烛火, 让已经死去的人再受一次折磨。
这人连自己的同党都不放出, 手段之残忍, 真对得起魔修的名声。
那人笑道:“好了, 我都交代完了。”他向方淮走来, “我劝你安分点等死, 要是多做无谓的挣扎,可有的苦头吃了。”
方淮张了张口,垂下头。那样子, 似乎的确放弃挣扎了。
那人甚是满意道:“这就对了。放心, 我这魔刃往你那脖子上一划,立刻神魂俱散, 只痛苦那么一下。”
说着便横起短剑, 朝方淮脖颈间抹去。
就在剑刃离方淮只有几寸时, 忽然两人之间光芒一闪,一道青铜质地的锁链,将魔修的一只手紧紧勒住,不断收紧。
魔修惨叫一声,不过呼吸之间,那锁链便将他一只手勒断,断肢连同魔刃落在地上。
魔修瞪着自己的断手臂,再看看方淮,却发出狂笑道:“看来你是要死得难看些了!”
说着另一只手又掣出短剑,这次不再戏弄猎物似的慢慢走过去,而是瞬间贴近方淮,向他的脖颈割去。
却听“咣当”一声。这次的魔剑又被某物架开了。
魔修后退几步,只见方淮手持一柄长剑,剑身又窄又薄,不停嗡鸣着,有一种奇异的艳丽的色泽。
魔修眼中精光一闪道:“居然是‘红绡’,李持盈当真舍得,把佩剑给一个连修真者都不算的儿子。”
李持盈当年剑下斩过魔修无数,用的就是这柄“红绡”,所以这柄剑在魔界也是鼎鼎有名,不少魔修谈起它便色变。
宝剑跟在主人身边久了,自成一股剑意,李持盈因此便将此物给了方淮,以期在危急关头保他平安。
“这么好的剑在一个黄口小儿手里,真是暴殄天物。”魔修嘿嘿冷笑,“不如给了我……”
方淮稍稍提起剑尖,让它指向魔修,道:“想要,就来拿试试。”
“不自量力……”魔修眼中闪动着疯狂的光芒,再次上前,魔剑振动着,发出痛苦的□□,那是被魔剑主人虐杀的冤魂的叹息。
方淮一手持剑,一手笼在袖中,支起屏障后,袖中发出“咔哒”一声。
布满碎纹的屏障,被魔剑贯穿后,彻底碎裂。
刹那间,方淮的左胸被魔剑刺进半寸,而他袖子里的机关射出的暗箭也扎进魔修的右肩。
胸口漫起冰凉的痛处,就像被细细的藤蔓扎进心脏,顺着血管不断爬行。
失手了。
方淮脑子里闪过这句话,心脏似乎被一只大手攥住,搏动得越来越慢。
而他的暗箭扎进对方右肩后,只延缓了那么一秒刺进他心脏的时间。
方淮向后倒去,手指一弯,扣动机关匣,射出第二发暗箭,心中却涌起一丝懊悔。
第一击没刺中对方心口,已经落了下风了。法宝威力虽然强,可却不是靠外在的灵力运转,而是由使用法宝之人消耗元神来驱动。一般的修士可以一边运用体内积攒的灵力修补元神,一边发动灵器。
而他的身体就像一张网,根本捕捉不到流水一般的灵力,所以只有靠吃丹药弥补,但再多再上乘的丹药,对于他这低下的根骨而言,都是事倍功半。更别提在短短几瞬间对元神造成如此巨大的消耗,灵力的补充根本追不上这速度。
两发已经接近极限,超过这个极限,他这肉体凡胎会破损成什么样子,不得而知。
第二枚暗箭出手,这次准头没差,可也没办法将对方立刻击毙。反倒是他,两枚暗箭发出后,全身血液疯狂地逆流,压榨身体里那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他不是修士,倘若肉身没了,魂魄会立刻消散。
方淮咬碎压在舌根底下的养魂丹。这丹药据说可以聚拢修士的魂魄,使其在肉身陨灭后不那么快消散,但对他来说,能不能起到想要的作用,还是个未知数。
从第一击失败到第二箭射出,无论肉身和魂魄多么痛苦,那一丝懊悔一直盘桓在他心头。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有生以来,最接近死亡的一刻。
其实要是这么死了,那么仙界的存亡也跟他没关系了吧?或许就这么死了,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应该感到轻松才对,只是爹娘……方淮眨了眨眼。这一刻他终于看明白了,他的懊悔,源于无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爹娘是,余潇也是。
他对余潇的感觉,早就不只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去拯救他那样了,他已将他当作类似亲人的存在,哪怕他对余潇还隐藏着自己的秘密,余潇对他也有所保留。
所以他不能死。
这些想法只是在脑子里迅速地闪过,刹那间的顿悟,不曾让他搭上机关匣的手指产生丝毫的迟疑。
魔剑还停留在胸口半寸处,因为被一股力量阻住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几个时辰前他从毓疏的蹄子下逃脱后,就给自己喂了雪骨参——仙家药材中的至宝,可以护住心脉。但看眼下魔剑刺入他心脏的情况来看,雪骨参也只能抵抗那么一小会儿,足够他瞄准对方要害的一小会儿。
在雪骨参药效消失之前,他的箭必须脱手。而一旦效力消失,他的肉身是否会因为过度负荷而化为齑粉?
方淮没有再多想,只是冷静地等待着。
藤蔓一样的魔气侵蚀着抽动的心脏,一点点削薄雪骨参的药力。直到最后一层保护即将被刺穿。手上的扳指以可感知的速度消耗着灵力,捕捉对方的身形,他牙关似乎都要咬出血来。
就在此刻!
“红绡”剑咣啷落地,他彻底脱力地跪倒在地上,手臂因为过度紧张而痉挛起来,然而想象中的痛苦和意识流失却都没有发生。
——因为他没有射出那第三箭。
嘴里还在漫出浓重腥甜的血味,那本该在他胸口的剑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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