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心岩点头道:“我心里有数。”
余心岩和余潇守着杨仙乐到了傍晚,便带着行李去了明镜峰。把一家三口送到门口,李持盈嘱咐道:“明日潇侄儿还有入门试炼,你叫他好好歇着,别为了弟妹的事把这耽误了。”
余心岩应道:“是。”说完两家彼此道别,余心岩便带着妻儿坐上灵舆离开了。
送完余心岩一家,方淮便被李持盈催着去休息,于是草草洗漱睡下了。
次日早上,李持盈、方其生领着方淮,余心岩领着余潇齐聚灵鉴峰。
每个弟子入门前都要经历这一次试炼,进入灵鉴峰上的一间石室,在其中接受心试和灵试。
心试是测验弟子的道心是否稳固,是否能在漫长的修炼中坚持下来。灵试则是测验弟子的根骨。
世间想要求仙问道的凡人不计其数,其中有资质能进入仙门接受试炼的,自然无比珍惜这个机会,所以心试一般是能过的。
但是灵试,却往往决定了这个弟子的前途,和他将会在门派受到的待遇。
修仙这个事,说起来的确是不大公平。资质是天定的,有些人生来便是仙骨,轻轻松松几十年,可抵过人家几百年修炼。
不过有句话叫“勤能补拙”,无论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寿命对于修士来说也不算个很大的问题,随着修为的提升,寿命也会增长,到了最顶端临近渡劫的大乘期,几乎与天地同寿。
主角最后就是修炼到了大乘期,可惜好好的日子过腻了,非得跟老天过不去,还带了整个修真界陪葬。
方淮悄悄叹气,站在灵鉴峰顶的大厅之中,这大厅也是古怪,现在明明旭日初升,金光遍洒,但在这座大厅里向顶上望,却是一片奇异瑰丽的星空。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身边的余潇却跟他描述了一遍,他尽管早在书上看了一遍了,但是听着稚嫩的童声跟他低声耳语,也也不觉厌倦。
余潇说完,方淮点点头,悄声道:“师叔母好了些吗?”
余潇顿了顿道:“好多了,谢淮哥哥关心。”
方淮笑道:“和我客气什么。”
石室的入口就在他正前方,试炼长老在一旁,灵鉴峰的弟子道:“时辰到,方淮、余潇请入室。”
方淮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走去,余潇紧随其后。
他们虽然进的是同一道门,可却走进了不同的两间石室,开始试炼。
这石室是如何判断弟子资质的,也很简单,看在里面待的时辰,待得越久,资质越好,要是待了不到一刻钟就被送出来,那就连修仙的最低标准都碰不到。
李持盈向来作风果断,此时却有些紧张,被一旁的方其生握住了肩膀。
度日如年,却又巴不得更久一些。
石室门忽然洞开,方淮被劲风一把推了出来,脸色惨白,踉踉跄跄。
李持盈陡然变色,身虽心至,前去扶住他道:“淮儿!”
经过试炼的人大多都是这副模样,并不足为奇,只是……守门弟子将身旁两个沙漏之一轻轻倒扣:“两刻钟不到。”
其实只超过了一刻钟一点儿,但谁也没想到,红渠真人的爱子,竟然险些通不过试炼。
这样的资质,在碧山中只能说是拙劣,连许多外门弟子都比不上。
李持盈紧紧抱着儿子,方其生上前,双手覆上她的手背,把妻儿圈在怀里,道:“盈盈!”
他低声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李持盈转头看向他,手轻轻颤抖了一下,终于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流下泪来。
第12章 碧山少年(三)
方淮被父母带了回去,李持盈走之前已平定了情绪,望了一眼还没打开的石室门,对余心岩道:“记得报喜讯给我们。”
余心岩点点头。李持盈也不多说,和丈夫带着孩子回去了。
方淮这一睡就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父母都在身侧。
“淮儿?”
方淮听声转过头,张口道:“娘,对不起……”他搞砸了,虽然早知道会搞砸,但李持盈心里的失望难过,肯定比他更甚十倍。
哪个父母不望子成龙?
方淮被拢进母亲温暖的怀抱,李持盈低声道:“和娘说什么对不起?是爹娘对不起你。”
方淮道:“娘,儿子根本不求什么寻仙问道,只要能在爹娘身边尽孝。”只要能保自己平安,保你们平安。
他就是个平凡的老实人,他在李持盈夫妇这里享受了快十年的父母的宠爱,所以他在这里活着的追求,就是亲人平安喜乐。或许将来他会找到自己感兴趣的行当,比如到他爹的紫微堂去研发灵器赚点钱什么,至于那个金字塔尖,主角想登上去就登吧,他没打算去竞争。
不过想到自己变成了“没出息的典范”,心里还是有些内疚,毕竟修士虽然长寿,但在子嗣一事上却十分艰难,他是父母的独子,却不能继承母亲的衣钵。
李持盈道:“不必说了。天下之大,难道没有别的办法治好你的眼睛?为娘不相信。”
方淮笑道:“其实这样也不错。儿子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耳朵却变灵了呢。”
李持盈见他这模样,心中却更加苦涩,方其生伸指头一弹方淮的额头道:“虽说修仙一道是不成了,但仍要求个上进,不可惰懒。”
正说着,忽然小僮来报道:“两位真人,小公子,余潇小公子的入门试炼结束了,是正好两个半时辰。”
“两个半时辰……”方其生微微凝思,“盈盈,你当年试炼时,坚持了多久?”
“两个时辰多一刻。”
小僮又道:“红渠真人,掌门在灵鉴峰,派人传召您过去。”
李持盈起身道:“看来师弟一家,总算遇见一件喜事了。”
李持盈来到灵鉴峰上石室外的大厅里,三春真人一人独自站在厅中,站在那变化莫测的星空下。
察觉她来了,三春真人便道:“那个叫余潇的孩子,倒是帮了他爹娘和他自己一个大忙。”
李持盈明白父亲的意思道:“这样罕见的根骨,若是赶出门外,岂不便宜了别人。”
三春真人道:“若是入了魔道,将来说不定还会惹出大麻烦。”
李持盈道:“所以让师弟一家好好地留下来,让这孩子为太白宫出一份力,再好不过了。”
三春真人不答,反而转头问她道:“淮儿怎么样?”
李持盈抿了抿唇,低下头道:“已经醒来了。”
三春真人注视着她道:“你放心,无论他的资质如何,他都是我太白宫的首席真传弟子。”
李持盈抬起头,惊讶道:“可是,爹……”
三春真人道:“他为了救余潇,才导致灵根受损,双目也失明,这位子他担得起。”
李持盈苦笑道:“即便没有中那毒……”
“盈盈。”三春真人沉声道,“在你心里,爹一直是以门派为重,我知道你年幼时也受过不少委屈,这份委屈,我不会再让自己的外孙受。”
李持盈道:“爹……”她跪下来,声音微颤道:“弟子替方淮谢过掌门。”
李持盈回到居所时,方淮正在自己的院子里逗小白虎玩。
李持盈看了一会儿,回身去了自己的卧房,从带来的宝囊中取出一张古琴,并一本破破烂烂的琴谱,然后来到方淮的院子。
方淮听见她进门,熟知她的脚步声,抬头道:“娘?”
李持盈道:“进屋去,娘有话跟你说。”
方淮便起身,抓起身边的木拐,那白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见到台阶,便叫唤一声提醒他,台阶走完了,又叫唤一声。
李持盈见了,倒有些安心了。
母子俩在屋子里对坐着,李持盈把琴和琴谱放在桌上,握着方淮的双手,一手按在琴弦,一手按在琴谱上。
方淮手一接触到那琴谱,只感觉那纸时间久了,脆得仿佛一触就碎,可是被他按下去,仍然完好无损。
随着手指压在上面,渐渐地,一点游鱼般灵动的意识,仿佛顺着他手指、手臂一路上游,来到了他脑海中。
然后是悠长嗡鸣、犹如叹息般的琴音。
李持盈的声音响起在耳边道:“这是你外祖母年轻时在外游历时,一位不知名号的老前辈送给她的琴谱,你外祖母练习这谱子上的曲子,渐渐领悟了至高的道意,对修炼大有裨益。这谱中有那老前辈的一点神识,你即便眼睛看不见也能领会它的曲调。你照着它练习,即便不能修仙,也能用它来淬炼道意,对心境的提升有帮助,再不济,闲暇时候当个玩物消遣也好。”
方淮的确有点无聊,李持盈给他找来这么样东西,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于是把古琴取下来放在膝盖上,根据脑内盘旋的曲调,信手拨弄起来。
他一个初学者,随手拨几个音,自然不成曲调,那白虎见他在琴弦上拨弄,也伸出爪子划拉,于是更加嘈杂难以入耳。
但李持盈见他玩得挺开心,倒颇为宽慰。便独自起身,出门前回看了方淮一眼,见他仿佛有些沉醉在琴谱的曲调中,只可惜,无论弹琴诵经,练的都是道心,如果灵根驳杂,连修为都无从来,空有至高的道心,又有何用?
她摇了摇头,静静地掩门出去了
太白宫在两天之内,连出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是失踪近百年的沉雾峰四代弟子余心岩回归本门,却带了一个魔修回来,声称是他的妻子,并且这魔女在掌门面前自废修为,请求留在碧山。
第二件是次日的弟子入门试炼,余心岩和那魔女的儿子在石室中待了足足两个半时辰,这样的资质可谓天道垂青的绝佳仙骨,想必太白宫数百年后,又要出一位化神期以上的真人了。
第三件是掌门宣布,红渠真人之子方淮,为保护余心岩和魔女之子,身中魔花毒,灵根受损,心性可嘉,被立为太白宫第五代首席真传弟子,协助掌门处理大小事务。
这三件事,件件都能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修士们虽然辟谷,但修炼的闲暇,也忍不住对这些事大作评判。其中说得最厉害的就是余心岩和杨仙乐,以及余潇的惊人天资。
“要我说,沉雾峰那位余师叔就是走了大运。和魔女生的儿子,居然是修仙的天才。”
“唉,只能怪咱们命不好,看看人家,根骨奇佳,连带着爹娘的罪责也免了,在明镜峰对镜思过?那算什么惩罚?”
“天才又怎样?我那日远远地见了那小子一眼,脸上横着这么长一条疤,丑陋至极,据说还是魔刃所伤,就是练到化神期,也消不去!”
这些闲言碎语,时不时便被人拿出说几句。但摧心堂都没发话,终究没人站出来公然反对。
典故里说神仙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话对于寿命漫长的修士来说,就是韶光轻贱,不留于心。
六年过去,有如弹指。
地处较为偏远的明镜峰,六年来除了余心岩一家,踏足的便只有那么几个人。
但因为人烟稀少,倒是没有那么多的琼楼飞宇,台阶亭阁,到处是树林草丛,溪流蜿蜒,野花沿着小道盛开,一派山野烂漫之气。
方淮独自骑着一匹大青骡走在崎岖的小道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衫,罩着素纱,六年时光虽然转瞬即过,但他也从小少年变成了大少年,眉目渐渐英朗,身姿也修长挺拔。
青骡自己认路,方淮也不拉缰绳,他身后一只白银斑虎跟着,尾巴时而甩动,有时稍稍驻足,伸爪子拍一拍草丛里的蝴蝶。
这样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平地,方淮下了青骡,牵着它不疾不徐往前走,又过一刻钟,方淮停步,恰好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面前。
碧山中每一处有名字的山峰,几乎都有那位创派祖师留下的故事,明镜峰亦是如此。明镜峰上有一块巨石,被创派祖师醉酒时挥剑切落一半,余下的一半切面光滑如镜,可以映出人影。这就是“明镜峰”的由来。
方淮现在就在那块石镜面前。往前再走数十步,就是他余心岩师叔一家的住所了。
明镜峰上原本只有几间破旧竹舍,简陋得不行,李持盈只来这里看了一眼,就大摇其头,虽然修仙练道,人间种种享受都是身外物,但修士终究不是神仙,可以断绝七情六欲,这样简陋的住处,活脱脱是给自己找罪受。
但因为余心岩夫妇是领罪住在此处,李持盈也不好堂而皇之地来帮师弟大肆修缮,连她自己都得少来,免得摧心堂的人说她包庇师弟,又想出别的办法来整治余心岩一家。
所以反倒是方淮小小年纪,和余潇两个小孩子感情好,来往密切,别人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李持盈让方淮常来他师叔这里探望,时不时暗中给他们送些东西。
方淮为了让主角生活好一点,将来报复社会的想法少一点,自然乐得时时往他们这里跑。
站在石镜前发了会呆。不远处的竹门吱呀一声开了,杨仙乐的声音传来道:“淮儿?大日头底下杵着做什么呢?进屋来吧。”
第13章 碧山少年(四)
方淮闻声忙走过去,杨仙乐深居在这山中,除了丈夫和儿子,唯一常见的就是方淮,见了他总是很欢喜,道:“有些日子没来了吧?听潇儿说你在经筵阁帮着训导弟子,忙得都没空上山来了。”
方淮笑道:“是有些忙。”
杨仙乐把他带进屋,沏了茶。方淮左手拇指上有一个玉扳指,是方其生为他特制的灵器,可以释放灵气探知周围物体的轮廓,这样他在走路时就不用拐杖,坐卧时也不用摸索,适应了之后,行动几乎与常人无异了,只不过要定时补充大量灵气,也是件极奢侈的东西。
这六年来往,杨仙乐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子侄,况且方淮和她一样,都是这碧山中少有的于修仙途上无望的人,方淮又是因为余潇才双目失明,杨仙乐对他又是亲近又是歉疚。
方淮把母亲让自己带来的几样物件给了杨仙乐,又陪她说话。青骡站在屋外的院子里,白虎趴在脚边,脑袋搭在交叠的两只大爪子上,百无聊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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