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一刹那做好了决定,这里绝对不能待了!
他张了张口,道:“那个……余潇。”
青年回头看他。他还握着那个小男孩,和他周身的气势形成鲜明反差。
方淮道:“你待在这儿吧,我还是回家去了,你可以待到明天中午,自己把房退了就行。”
青年定定地看着他,房间里暖黄的暧昧的灯光在他眼睛里发亮,又是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
方淮简直想捂住眼睛,刚刚被突然袭击的明明是他!为什么青年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撩了就跑的负心汉?
他含混地说:“那我先走了。”
说着两手抄在衣袋里,转过身,走了两步,他又回过身,果然余潇跟了上来。
他道:“别动!”
青年站住了,方淮对他说:“别跟着我了。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他话里特意带点恳求 。
说完他又转身,走到门口回头看,余潇站在原地。
方淮把门带上了,带上时最后一眼,他看到余潇还站在那里。
他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不忍,好像屋子里那个青年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把他留在屋子里,就好像把心尖一块掐去了,心疼得很。
他们只是相识没几天的陌生人啊!
几天前他的心尖上不是还坐着小白吗?他唾弃自己。
方淮就这样离开了酒店,他走出酒店大楼时,天上居然早早下起了雪。
刚听完钟声的人们,都是年轻人,没公交,没地铁,没出租车,酒店爆满连餐馆都爆满,只好暂时露宿街头了,在街边靠在一起,苦中作乐,相互取暖。
他走过他们,他的家不算远,不坐地铁,走个把小时也能到了。
但家里或许比这些人的街头还冷。方淮走到自家楼下时,忽然想到这一点。
他本来也没打算回家里,他打算去车库。
刚迈动步子,他忽然有感应似的,猛地转过身,走回刚刚走过的转角,果然见到青年站在细细的雪里。
方淮愣住了。
他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走到余潇面前的,他听见自己问了一句:“你不冷吗?”青年身上的黑袍太薄了,而他明知道对方的手心比自己烫很多,但歉疚、心疼止不住地混杂在一起,让他干巴巴地问出一句关切。
余潇映着细雪的眼眸看着他,低头抓起他的手,包在手掌中,凑到嘴边,轻呵了一口气,一模一样的动作。
方淮突然笑了,他问:“你这是从哪学的?”好像他们熟识已久了,他下意识觉得余潇这个动作时从哪学来的。
余潇眨眨眼道:“那黑盒子里。”
“黑盒子?”方淮笑着反问,想了想,猜测他说的应该就是电视。
这到底是哪个深山老林里窜出来的人?他哭笑不得,反手抓住余潇的手,这次没有再犹豫,道:“我想去个地方,你和我一起去吗?”
这问题根本不需要答案,方淮坐下车库的车,余潇坐在他旁边。
方淮坐在驾驶座上顿了顿,才发动车子,看着后视镜打过方向盘。
车开过深夜的街道,街道两旁密集的房屋渐渐稀疏了,渐渐变成一幢一幢的别墅、小洋房。
方淮让车在树林边的路上停下,不远处是铁艺大门,虚掩着,大门内走过一小段路,就是一幢设计典雅的别墅,嘈杂欢笑的人声远远地传过来。
方淮看着那别墅,他又忍不住去摸衣兜里的钱包。他以为他能摸到那凸起的一块。
他对余潇道:“你在车里等我。”他看着余潇的眼睛,又道:“我去一会儿就来。”
他下了车,往大门走去,在门外看了一会儿,从虚掩处走进去了,但没有径直往房子里去,他站在路边的小花园里。
他和小白分手了,小白提分手提得干脆利落,走得也干脆利落,但方淮总觉得还有些什么事情要做,去死心塌地地挽回?方淮本来以为是,但现在又有点不确定了。
他心里起码还有个尾巴,他不喜欢有事情拖着个尾巴。
方淮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头不自觉碰在一起搓了搓,他有点想抽烟了,他不常抽烟,但很多男人抽一支烟的时间,能把一件事想清楚,但他没有烟。
算了。方淮决定就这么进去了,他想:有人还在车里等着他呢。
他刚要抬脚,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从别墅一端的露台上下来了。
方淮看一眼就知道是小白。
她披一件大衣,里面是条纱裙,有点像仙侠剧里的戏服,头上是高耸的发髻。
化装舞会么?
小白走下旋转的台阶,方淮看她看得更清楚了,她也看到了方淮。
她妆化得很漂亮,古典的细弯眉,衬她的杏眼,但别墅的灯光照在她脸色,方淮看出来一点憔悴。
她也憔悴么?方淮心里想,她走得那么干脆,其实也是为他们两人难过的,她是很坚强的,但不无情,是方淮认识的那个小白。
小白一步步走来,她手里倒是拿着烟,方淮看她走来,心情居然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想,今夜是他对二人未来幻想破灭的一夜,但仔细一回想,他想小白的时间居然并不多。
他这忆甜思苦的一夜,全被那个眼下坐他车里的青年破坏了。
小白走到他面前,两人的目光终于清晰地碰在了一起。只这一眼,两人心里都明白了。
就像当初一眼就怦然心动一样,如今他们一眼就明白:都结束了。
他们都找到了生命里属于自己的一份珍宝,所以是时候道别了。分手时的道别太仓促太不确定,今夜方淮走到这里,不是为了牵三挂四的挽回,而是为那仓促的道别补上一个拥抱。
他们两个心知肚明了,小白便张口,正要说话,忽然他们身后别墅的门打开道:“这不是方淮吗!”
男男女女,服饰各异,嘻嘻哈哈地跑出来,搓着手呵着气围住他们两个道:“哇,你们两个,还说要分开跨年夜,结果在这里偷偷幽会啊!”
“还不进去!这里怪冷的。”
“进去吧,进去吧!有什么甜言蜜语进去了再说!”
众人七嘴八舌,年末事情多,方淮和小白都不想这个时候透露他们分手的事,免得被问得烦,结果这时候反而被困住了。
方淮身不由己,被几个认识的朋友推着往屋里走,他想着车里的余潇,这要是进了屋,余潇岂不在外面看一夜雪?
正这么想着,忽然大门传来车子呼啸声,然后细雪里一辆别克,顺大路撞开大门冲了进来,发出“砰!”的巨响。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躲开,:“干嘛呀这是!”
车子上下来一个英俊的黑袍男子,脸色阴沉,目光一扫众人,有极大的威慑力,把人都震住了。
方淮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撞门冲进来的别克——好家伙,上回撞烂的还来不及修好,这回不如换辆新车了。
余潇走过谁身边,人就往后退给他让路,他几步走到方淮面前,目光再一扫小白,眼神凌厉起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方淮直觉这位祖宗要搞事,连忙拉住他道:“不是让你在外面等嘛。怎么进来了。”
小白被余潇一看也有点胆寒,方淮什么时候惹了这么座凶神?
余潇本来打算抓起方淮就走的,可是一见到那女人,明白之后,他反而去看方淮。
方淮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可又不知道心虚什么。
方淮定了定神道:“我来这里见我朋友一面,见了就……”“走”字没吐出口,他被余潇凶狠地吻住了。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余潇吻得激烈无比,是吻给所有人看的,水声啧啧作响,不少围观群众都红了脸,可眼睛还是忍不住瞟过去。
吻完了,方淮差点窒息,又被余潇往车里一塞。
他趴在座位上,心想今天晚上真是丢够人了,刚从副驾驶要爬起来维护一下男人尊严,车门又发出一声巨响关上了,车子飞也似的冲出去了。
方淮脑袋又磕在车窗玻璃上,脑中嗡嗡作响,脾气再好也顶不住了。
“停车!”
车子顿时停下,方淮晃荡一下又趴下去,挣扎着爬起来,一脚踹过去,怒吼道:“你有病啊?”
咬牙切齿地抬头,只见余潇又那样默默地看着他。
装可怜,装无辜,以为这一招万事通用么!方淮一边瞪着他,一边握门把手要下车。
门压根开不动,他的手被拉住,被飞快地套了一样冰凉凉的东西。
方淮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出离愤怒了,再次吼道:“你不是说戒指没看到吗!”
余潇伸出自己的手,方淮看到男士戒指待在自己无名指上,女士戒指圈在余潇的小指上,怎么看怎么滑稽,不禁眼角一抽。
余潇趁他这一顿,俯身过来,两人戴戒指的手交扣了。
“师兄……”
“我不是你‘师兄’。”
“你是师兄,我师兄,方淮。”
“什么?”
余潇伸出另一只手,温厚的掌心替方淮揉着他磕到的地方,力道适中,方淮感到温暖好像渗进去,一下子脑袋的不适就消失了,且感到莫名的舒服,心里的火气也被揉下去了。
余潇小媳妇似的伺候了方淮一会儿,嘴唇又凑过来,一边讨好似的吻着他,一边低声道:“师兄,跟我走吧。”
方淮懒得纠正他了,道:“去哪?”
“我们回去。”
“回哪儿去?”方淮睁眼,看向余潇,挑眉好奇道:“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余潇看了他一会儿,坐回驾驶座上,学方淮的样子握着方向盘,车子平稳地开动起来。
方淮坐正了身体,看着手上的戒指,一时竟不想取下来。
余潇开始用低沉平缓的语气,讲他的故事,一个因为奇遇和身世而经历许多坎坷的少年,和他的师兄在一个叫碧山的地方长大。
他讲他们相伴的日子,讲他们的恩恩怨怨,矛盾和解,阴差阳错。
他讲着讲着,忽然停下了,回头看方淮,他已经睡着了,一只手还搭在另一只手,虚笼着 那枚戒指。
余潇放开方向盘,拿起他的手,在唇边一吻。
天空的星星特别明亮,车在树林夹裹的大道上向前行驶,一直到世界的尽头。
第106章 两心知(十二)
雪白宽阔的砖石地上, 漆黑的龙身将一俊雅青年环绕起来, 一龙一人都陷入了沉睡。
水镜老人和他的弟子站在一旁,他们已经在此处等了少有五六个时辰了。
忽然,龙尾轻轻动了一下。
水镜老人神色跟着一动。黑龙缓缓睁开眼, 抬起头, 凝视着它的身躯围成的怀抱中的青年。
好像被他的凝视唤醒了一样, 青年也慢慢睁开眼睛, 对上那双漆黑的、被雪白的砖石映得发亮的眼睛。
黑龙化作了人。
余潇手臂绕过方淮的背脊,轻声道:“师兄。”
方淮看着他, 在这个世界的记忆、那个世界的记忆大水一样把他淹没了, 他费了一点时间和力气才从记忆的洪流中探出头来。
最后,他目光闪烁了一下, 被记忆冲刷过的面孔重新生动起来,露出一个微笑, 缓缓抬起手, 搭在了余潇的肩上。
水镜老人把他们带到了一间非常高而且宽的屋子里,屋子当中立着一面石头屏风,屏风上镌刻着一道阵法。
方淮一看那屏风上的阵法, 就不由得快步上前,细细打量道:“这就是……”
水镜老人道:“这就是经我改动后的阵法。”
方淮飞快地看过一遍,回头看向水镜老人。
水镜老人道:“师父的阵法提出以人血代替龙血, 但人血所蕴含的精气实在有限, 所以我查阅了不少记载, 最后认为有一物代替龙血最为恰当。”
“什么?”
“天生龙凤。”水镜老人叹道, “自然是凤凰血最能代替龙血。”
如此一来,就什么都说得通了。方淮想道,月教异样的沉默,赢得太轻易的战争,还有死在祭坛之下的尹氏一族。
阴谋里还套着阴谋,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方淮想到某种可能,心里一惊,连忙道:“尹氏一族已经成为了祭品,阵法也启动了,只是被半路打断,那么魔龙是否……”
水镜老人道:“照你说的,尹氏一族已经全部覆灭,说明召唤魔龙已经成功了。”
方淮道:“但阵法没有运转到最后。”
水镜老人道:“召唤魔龙,要先引其魂,再塑其身。魔龙的魂魄被唤出,阵法中断,肉身没来得及重塑,这是有可能的。”
方淮皱紧眉头道:“龙魂可否夺舍?”
水镜老人道:“龙魂可以轻易夺舍。但一般人的肉身是经受不住龙魂的威压的,在被夺舍的瞬间就会崩溃。”
“如果……”方淮缓缓道,“是融入了龙血的身体呢?”
水镜老人对上他的目光,点点头道:“如果有这样的肉身,那是最好的。”
方淮决定立即离开金蟾谷,但水镜老人说入谷阵法被余潇弄坏了,请他们再多留几天,等阵法修补好后便可离开。
夜晚,方淮和余潇走到一个小山坡上,朗月当空,山谷里很是静谧。
方淮道:“按水镜老人所说,榕声恐怕是被月教的人抓走了,被用作龙魂的容器。魔龙……也的确还在这世上。”
但水镜老人也说,阵法中断,肯定会对龙魂造成损伤,即便龙魂完好,也要花很长一段时日适应容器。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睢阳那夜之后,月教率领的魔教退回魔界后,再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那场战争压根不是决胜负的战争。方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等出去之后……”
他的腰身忽然被人搂住,余潇下巴抵着他的肩道:“等出去之后,你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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