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张乾躬身道:“请陛下恕罪,此话臣本是不当讲的。”张乾说完只躬在那儿。
帝心便抬手挥退众人:“你们都下去。”
占宿看了一眼张乾,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他没说什么,与季廉一起躬身退下了。
等大殿空旷了,张乾才道:“陛下,臣此次护送一事,只有不多的人知道。苏大人如此轻易被劫,恐怕只两个原因。”
“说。”
“这一便是,伏箫早已得到消息,从而有准备,才能做到如此完胜的劫掠。二便是……”张乾犹豫的看一眼帝心,才道:“是显王故意将苏大人放给伏箫。”
也就是说,无论哪个原因,都是在说明,自己身边有异心之人。帝心眯起眼睛:“若是前者,便是占宿泄露消息给伏箫。若是后者,便是季廉……”
“陛下……臣斗胆,臣认为,陛下需提防显王。”
“大胆!”
张乾从容跪地:“陛下,显王屡次战败于叛军,其中定有蹊跷,臣只恐陛下错信旁人啊!”
帝心拧起眉毛,沉思半晌:“他不会,他非旁人,是朕的亲兄长。”帝心看着书案上的奏折,若有所思,悠悠道:“也许该防一防占宿。”
晚间,帝原提了一壶酒,坐在帝心对面,看他似有心事,愁眉不展的半天也不语。
帝原便等他想足了一会儿,再喝上几口酒后,才问他:“三弟在想什么?”
帝心回想着六年前去觅鹿原寻鹿,在周宜山上遇到了刺客,自己损失了四名护卫,又险些被杀的事。
苏己楼当时在他身上见到的伤口,根本不是羆抓的,而是剑伤。
那次原上有鹿的消息,是大哥有心告知于自己的,那些刺客是否又与他有关?
帝心想了想才问:“二哥,你怀疑过大哥么?”
“呵,怀疑什么?”
“怀疑他有一天会里应外合,背叛我朕。”
帝心给帝心倒了杯酒:“你不如喝几杯,有时候喝醉了,说不定会想通一些事。”
帝心笑了笑:“哪有这种事,醉了还如何去想?”
“有时候只是自醉。你愿意去醉,便轻易醉,正如你愿意去相信,那便是,不愿相信,那便不是。你相信吗?”
帝心看着那杯清酒,对着杯中的自己自嘲的一笑:“呵,何时朕竟变得如此猜忌了?他是朕亲兄,即使从来都不服朕,但至少不会里应外合,把江山拱手于外人。”
“呵呵呵……”帝原笑起来:“我有多久没见到你这样了?啊?你好像从来都没这样纠结过啊!”又笑道:“我这一番胡诌牵强的瞽话,我自己都没来得及相信,你便信了?”
虽然有帝原一番戏谑,但帝心也没笑起来,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心中仍有郁结。
帝原知他所忧,便拍拍他肩膀:“关于苏己楼的事,你也不必担心,伏箫带他回东原,想来也能救他,也许他的病便能好起来。”
提起伏箫掳走苏己楼,帝心握紧杯壁,许久:“朕要御驾亲征。”
帝原摇摇头:“不可,现在朝中多有异心,你若离皇城,只怕华歌生变。”
“有你和大哥在,你们帮朕看着这帮望风使力的朝官。”
“还是由你坐镇稳妥。”帝原道:“我一直虚戴个亲王的帽子,一直不喜欢管事,就是你现在给我实权,服我的有几个?再说大哥,他最近被降位……三弟,我还是保留意见,你不该离开华歌。”
“从何时起,朕已没有再拔过手中的剑了?朕安逸于宫中的日子已经太久了。”帝心站起来:“二哥,有时候,朕也觉得自己变了,朕从前虽然学不会去同情和仁慈,但至少不会无情和残忍,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世人竟开始说朕残暴。朕从前日日操戈,从不懈怠,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变成世人所谓的沉迷美色,嬖于妇人,可这四年过来,朕好像是真的变了……朕再也不想再安于金宫!被夺走的,必要夺回来!”
苏己楼被送到了东原,伏箫将他安排在他从前住的那处水阁。
又命房演研制解药。
在研制解药期间,苏己楼的头痛又发过一次,耳朵和鼻腔里都开始出血,伏箫也见不得他那般痛苦,便抱着他,拦着他自害。
当时苏己楼已经疼的要咬舌,意识混乱的牙关也扳不开,最后一口血吐出来,便连药也咽不下去,只含在嘴里不吞不吐,折腾半天不见效,最后是伏箫含药对嘴,硬是将药给他强行冲咽了下去,艰难的灌了半碗药,方才平静些。
摸着他满头是汗,伏箫心里揪心,便问解药何时能研制出?
房演低头回:“就成,只差两日。”
那之后的两日,苏己楼便是滴水不进,颗粒不食。伏箫没办法,便将流落放回他身边照顾,结果依旧是不见效,他对谁都视之不理,后等第二日解药端来,也不肯服。
伏箫进来,见这情形,便将流落手中的解药拿过来,问他:“你若是果真不吃?我便扔了它!难道你就要为了他你寻死?”
苏己楼看也不看,面颊苍白消瘦,只木僵着躺在那儿,呆呆的看着头顶的帐幔出神。
伏箫说道:“你也知那发病的滋味不好受,你果真不吃?”
流落趴在苏己楼床前急道:“大人,您就服药吧,有什么比活着重要啊?”
仍不见苏己楼有何反应,伏箫有些恼怒:“上次你疼的咬舌也不肯开牙关吃药,根本就是想疼死是不是?”
苏己楼直接闭目不理。
伏箫便一把拉开趴在床边的流落,捏住苏己楼的下巴,扳开他的嘴将药给强行灌了进去。
结果苏己楼一偏头,又将药碗吐出来。
“你……”伏箫实在是又气又急。
苏己楼看他怒的样子,觉得好笑:“我的命,你却操什么心?真是好笑……”
“你的命我管定了!”伏箫咣当丢了碗,说道:“再端一碗来!他要是不喝,就再端十碗来,再不喝,就端一百碗来,我就不信喝不下去一口!”
药很快端来。伏箫接过药碗,钳住苏己楼的下巴:“你的命,我要留,谁也拦不住!”说完又要像上次那般去堵嘴喂他,苏己楼早已无气,抵抗的力量弱到轻而易举被忽略,伏箫扳开他下巴,唇舌撬开牙关,将药一口口渡给他,一直逼着他咽完了整完药去才肯放他。
精疲力尽的苏己楼趴在床边猛咳半天,一张惨白的脸直咳的充红。
见他这般,伏箫便又有些不忍,软下声音道:“你从今以后,再也不用去受那噬人的痛苦了,小楼,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想要靠近他,见他冷漠的看了自己一眼,便无奈叹了一息,只好转身离开了。
“大人,您没事了。”流落扑过来给他拍拍背,激动道:“大人不会死了,流落也不会看到大人再痛苦了。”
苏己楼软软的趴在床沿上也不说话。真的不会痛苦了么?
“大人……您不要不说话啊。”流落担心道。见苏己楼如今的样子,真像是他当日刚入宫的时候,不冷不热,毫无生气。
苏己楼平息了半天,终于道:“流落,你去跟二哥说......我想见见大哥。”
流落连连点头,拔腿跑出去找伏箫。
☆、第83章 占宿之死
帝心要亲征,但是正如帝原担心的那样,朝中已人心动荡,各怀鬼胎,所以他在走之前,必要除掉已经浮出水面的人。
“朕命你查的事情,如今该有结果了。”金露殿里,帝心将视线从奏折上抬起来,问面前的张乾。
上回连弩遇刺一事,虽然证据指向西延,帝心也借事治了李重的罪,但是他心中却一直在揣测此事。
当时知道自己轻装出宫之人甚少,出宫也是临时起意,在此之前,自己只去过鸿仙宫看过苏楚,当时正巧占宿也在旁。
所以,虽然帝心将错就错,明着治了李重的罪,在暗中又命张乾彻查真相。
张乾道:“陛下,那些杀手虽都用的是西延连弩,但人都是鸿仙宫的禁卫乔装。”
当时明着说是西延人,也只是为了除掉李重,故按圣意栽赃。
帝心眼色一沉:“鸿仙宫?”
于是,当即便宣了苏楚与占宿入殿。
帝心眯眼冷瞧了苏楚半天,苏楚虽心中恨着帝心,但也此时也免不了被那一双冷目看的不寒而栗。
“楚妃,朕有一事要问你。”
“不知陛下要问何事?”苏楚恭敬道。
“可还记得李重命人在城外刺杀朕的事?”
苏楚心下一紧,不知道帝心是不是有所怀疑?
“臣妾记得。不知陛下为何突然问及臣妾此事?”
帝心也懒得绕弯子,直接道:“那群逆贼虽有西延新弩,却不是西延人,是你宫中禁卫,你如何解释?”
苏楚一怔神,百密一疏,她不知如何回答。
一旁的占宿倒是十分平静,只在一旁观着。
“朕问你,你如何解释?”帝心再问一遍,那声音平沉,却是沉的够冷。
苏楚的脸色有些不安,她以为帝心一直在等着除掉李重的机会,所以机会来了,便定然不会多想其它,却不想,他一直在心里吊着这件事。
“臣妾惶恐。臣妾不知……竟会有此事?”她赶紧跪下。
帝心起身幽幽走下阶来,高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冷眼睨着她:“这就是你的解释?”
“……是。”苏楚又想推诿,连忙道:“陛下,此事臣妾定是受人构陷,臣妾宫中的禁卫都是陛下派守的,岂会听计于臣妾去刺杀陛下?”
“呵,说的也是。不过,如果下命令之人有足够的身份,也不是做不到。你是朕独宠,他们忌惮你,朕灭你邑苏,屠你亲族,你就无一丝仇心?若有机会……其实也想着杀朕吧?”
“臣妾不敢……”
“朕不信!”帝心转过身。
苏楚被这猛然一声吓着了,赶紧又说:“臣妾冤屈!”
“陛下。”占宿亦跪下来:“臣有话要说。”
帝心冷冷吊起眼角看他:“朕还没问你呢,你以为你躲得了?”
“启禀陛下,西延刺杀一事确实是另有人所使,此人有足够的身份和权力,亦有要弑君的理由。”占宿抬头微微勾起嘴角,道:“正是身为业国大祭司之职的罪臣。”
苏楚愣愣的看着占宿,相比以往,他此时少一分戏谑轻佻,这肃静的竟不像是他占宿了。
帝心眼中露出杀意:“是你?说说你的理由?”
“我是安城敬安排在陛下身边的人。”占宿想了想,又补充道:“安城敬身边原有两个善卦之人,一个是房演,一个便是我。”
“哼!好个安城敬,他的棋设的好早!”帝心冷哼一声,问道:“朕再问你,苏己楼被劫一事,可是你之计?”
占宿笑着摇摇头:“其实世上根本无机云山,是臣在诓陛下罢了,陛下一向清醒,臣想,陛下若不是俗苏大人病危,陛下心急,臣还不能得逞呢。不过现在事已定局,苏己楼已经落入东原了。”
帝心恨的牙痒,此时他真想直接拔剑了结了占宿,但是占宿敢背叛他,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占宿却一副轻松泰然,此时此刻,仍旧能笑的淡然:“陛下,君臣一场,罪臣可以先给陛下提个醒,伏箫抓住了陛下的软肋,陛下可要小心了。”
帝心已经预感到他话中的意思,这盘棋虽乱,但他原本可以掌控。但现在,他真的是被抓住死穴不得翻身了,被控制被威胁的怒火,让他看着眼前这个细作,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帝心喝道:“把占宿押入死牢!明日午时凌迟!”
苏楚怔怔的跪在地上,不曾开口,只看着占宿被带下去。
入夜。
死牢禁地的门支呀着打开,一身黑衣斗篷下裹个人走进来,她看着坐在昏晦灯光里的人,待决之祸下,他却仍能戏谑的笑着朝自己看过来:“真没想,娘娘来了。”
苏楚拿下连帽,看他许久,是觉得自己始终看不懂他。
占宿道:“娘娘来看我,真是占宿死前万幸的收获,你就无话说?”
“殿中帝心问话,本无你事,你为何全全兜下了?”苏楚问。
“若真无我什么事,陛下为何要传召我过去?娘娘太天真了,陛下本来就是怀疑我的,他是冲我来的。”
“所以你便一并将我的事也揽在了你自己身上了?”想到这里,苏楚眼神里有些柔光隐动:“若不是你全揽了,也不会落个凌迟的下场,也许他会给个痛快。”
占宿挑起眉来:“娘娘......莫不是心疼我了?”
“我只是感谢你。”
占宿无所谓的一笑:“娘娘不必将此事记在心上,今日在入金露殿之前,我其实已经为自己算过一卦,必死无疑。”
说完,他朝墙角松懒一倚:“所以说,既然躲不过,不如替娘娘揽了算了,没什么伟大的,顺便而已。”
“你不是说,你卜的大势沉浮,卦卜不了个人生死么?”
占宿一愣,昏暗里,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只是笑了笑:“若是再有一次机会,娘娘会为我向陛下求情么?”
此时的占宿眼神平静,无戏谑,真不像是他。只可惜,苏楚依旧看不清昏暗里的这些。
“占宿……”苏楚有些愧对。
是,面对当时替自己揽罪的人,她当时却一句话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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