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想将此事闹大,此次太子这么一闹,也不知是否惊动皇帝那边,所以现在也只得暂且退一步,也只会退到这一步。
当时眼见着江玉楼就将撑不住,也顾不得许多,李承璘便先应了,待来日登基,天下都是他的,他与他,再不必畏任何!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放手,便再没能抓住。
“后来你们就再没见过?”慕容九抱着着小黑,问江玉楼。
“再没见过。”江玉楼起身看着关闭的窗户,看了一会儿,转头对慕容九道:“帮我打开它吧!”
慕容九放小黑落地,过去给他开窗。
江玉楼朝后退了几步,窗户推开,窗外绿影葱葱,清风迎合,引人心神气朗。
他有些欣往,朝前一步,在离阳光只有一寸的地影前停下,看着外面的阳光,浅浅的,温和的留在眸光里:“最后一天了,带我去看看吧。”
这是最后一天。
慕容九抱着小黑寸步不离九天,结果一直不见它有什么异常,吃睡如常,懒惰成性。
慕容九心里说实话,真没把握让它找到什么。
“你真要与我一起去找么?”慕容九有些担心的问他,让他日头下蒸着,就是有伞遮阳,也不是一件安全的事。
“只是想出去走走。”他平静道,有些淡然生死的感觉。
慕容九抱着一只猫,撑着一把伞,以考前压力太大需要散心为由,经二老同意,出了府。
出府后,江玉楼很认真的盯着小黑的猫眼看了半天,硬把那对猫眼盯成了两条竖线方罢了。小黑“瞄”的一声跳出慕容九的怀中。
江玉楼让慕容九由着它跑,说,它在找。
慕容九看着小畜生跑的欢快,东跑西窜全像是散心,累的他倒像是变成了狗。
“小畜生你给我回来!”见它越跑越快,他赶忙去追,只觉得自己此刻活像只满城追猫的狗。一直追出了城,黑猫又往东窜了,何时都没见着它这么勤快过,一只猫活活跑出了兔子的速度。
追出了城也花了不下半个时辰的力气,慕容九累的够呛,靠在树下歇会儿,伞且丢在一边,江玉楼见他累的紧,也没说什么,就立在树下饶有兴致的看了会儿风景。
也是奇了,他一停,那小畜生也停了,跑出老远又乖乖折了回来,就停在江玉楼脚边窝着。
江玉楼弯腰将它拾起,抱在怀里笑着摸了摸,然后若有神思的看着远处。
这几日,慕容九每次他来,都见他魂影越发稀薄。树影斑驳,他站在最密的那一处,背着身子侧脸看过来,说了句:“谢谢。”
“……谢我什么?”慕容九一愣,随后笑道:“你也救过我一命,我也是该帮你的。”
“其实……”江玉楼转过脸去:“那日推你入水的人是我,当时我躲在你身后女子的伞下。”
慕容九又是一愣,原来他是计划好了让自己帮他。
江玉楼看着远处又不再说话,慕容九笑了笑表示无所谓。只是他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凄凉,又接着问他:“……为何你与他,后来再没相见?”
☆、第十六章 寻我安葬
江玉楼转身看着他,叹息一声:“我无法带着从此一生一世的心情去见他,所以,便没有再见他。”
慕容九有些不解:“可是,你不是也……”
“喜欢他。”他无奈一笑。
“对呀,那为何不去见他?”
江玉楼听他问,眉间轻皱。
他抬头看着天上流云,拂风飘过,吹不起他透明的一角衣袂。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天,神思悠远,眼中的那一丝冷寂渐渐疏淡,语气却是依旧落寞:“鸢飞戾天,鱼跃在渊。”
慕容九听了,不由的心生恻隐,替他凄凉,轻声问他:“你可曾想过他的想法?你与他纵是有天地殊别,李承璘都可以不管一切去靠近你,你又为何步步……”
“步步后退,一味逃避。”江玉楼把话接过去,只是说的无奈。
他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你说的对,这是他的想法。他伟大,可是我不能自私,他是太子,是储君,在当时国君病危之际,他很可能再一步就将君临天下......所以我才更不能在他身边,他不能受人诟病。我想的这些,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我想那时的皇后……也许也是这么想的吧。”
事实确是如此,皇后她的确不会让江离成为一个绊脚石。
江玉楼只是凭着朦胧的意识,知道李承璘一直在身旁照顾他,等他醒来时,身旁已无人。
李承璘本是想等江玉楼醒了,再来一番话别,最后将他送出皇宫,结果皇帝突发病危,皇后恐生变,便要求太子立刻送江离出宫。
待护送江玉楼的十几个人出了城南,便遇了劫匪。
护送的十几个人拼死相抵,依旧全部被歼,原是这帮“劫匪”为皇后人马所伪,旨在设伏斩草除根,结果却遇上了真正的近百号劫匪,两方匪类相对厮杀后,南玉那方得胜。
劫人劫到她寨门前,她便领了兄弟出来会会,没想到被劫的是上次那位真富才情的江家六公子。
虽说江家被斩的满城风雨,南玉却也是个爽义女子,反正没人认识江家六公子,她这回救了也便救了,索性义气到底,护他在山寨住下。
老锅叔总爱来找江玉楼叨叨聊聊,偶尔也叹可惜了那位江统领。
亲人无一,似乎只是眨眼之间,这世间,便又只剩了他孤身一人。
江玉楼又不爱开口了,就像又回到了从前梨苑那般的冷冷清清。他握着那张信纸最后看了一遍,对上烛火烧了个干净。
信是李承璘写的,当时正留在护送江玉楼的马车里,他醒来即可看到。
他在信上说,大位将即,恐有小人谗言太子断袖一事,恐父皇怒而易储,不可功亏一篑,故而先委屈他暂离宫门,待来日登基,定赐他荣华,常伴身侧。事发突然,不及相告,醒而见信便知。
江玉楼合上信,他心寒了,心中自笑了好一阵,他竟是怕自己碍了他的皇位。
他会是皇帝,将来江山延绵,皇嗣无数,嫔妃三千……如此想来,自己在他身边,真真是多余且奇怪的存在,是啊,如何可以留之在侧?渐渐想来,江玉楼此刻方才清醒。
从此,决定再不见他。
再过了半月,只听说皇帝驾崩,太子择日继位大典。
南玉劝江玉楼去见见李承璘,他只看着长风微雨的窗外,无声回应,太子,终于成为皇上了么?
也就是在李承璘登基前一天,积玉山上的山寨被剿——皇后就要是太后了,便想起了江离,查出那日劫匪的窝点,便点兵来剿。
全寨三百来号人如何抵一千兵马的斩杀,桑怀领弟兄们拼死护了南玉和江玉楼向小道下山,结果只将自己的尸首留在了半山腰。南玉负伤而逃,护着江玉楼躲进破屋。
那夜雨下的巨大,轰隆隆的雷声里,只听见眼里浮起雾气的江玉楼问她:“南姑娘……你为何如此护我?”
南玉笑的惨白,一口血吐完,歇了所有力气。
“我相公护着的人……我自然……也得护着……”只此一句话,世间少了一位情义女子。
江玉楼第一次落泪,他拖着伤,淋着洗净腥红的夜雨,亲手挖土将南玉埋了。都说不能入土为安的人不能轮回往生,他挖得一手鲜血将她埋葬。
他藏了别人,自己却等了三百年,无人来藏。
江玉楼拖着一身满手的伤,冒雨回到那间旧屋时,天已经快亮,只是雨未停,风未止,屋内已经有了四五个人在避雨。
淋雨让江玉楼开始晕眩,伤口也生疼,他原想将疲惫的身体挪进去歇一歇,只是见那屋内几人不善,便又退出屋,宁可在雨里坐上一夜。
他身子刚要转出去,身后几人便有了动静,几人过来,纷纷拉他进屋,江玉楼厌恶别人随意碰他,便推拒着要出去,那四五个男人邪笑着围上来,其中两人的脸上可见狰狞的刀疤,面目可憎定是烧杀强掠之徒。
几人见他一身湿透,长得更是引人罪孽,那一双双眼神里的亵恶让江玉楼厌恶至极,只可惜,他没有反抗的余地,他们将他反手在身后绑起来。
那时,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他宁愿死。
于是,他便真就死在了那个雨停晴出的清晨。那时雨停,金钟敲响,新君登基。
李承璘登基后即刻大赦天下,如此就让江玉楼成为无罪之身,他可以以江家六公子的身份面对所有人了。
只可惜江玉楼,死在了他登基那天。
——
已经出了城郊,小黑还在往前跑,慕容九就不急不缓的在后面跟着,反正他知道只要江玉楼在自己伞下,任那小畜生跑多远都得回来。
又走了一段路,在他左边的江玉楼脚步变缓,脸色白的吓人,虽说是鬼,也许这白的程度更可以证明他是个鬼,但还是让人觉得隐隐不安,慕容九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江玉楼慢慢停下来,疲惫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眼一闭,倒在了他肩上,慕容九心下一急,差些为了接住他把伞给扔了。
慕容九慌张的看着他,一手扶他,一手勉强继续给他撑伞遮阳,江玉楼在他肩上一点点透明,须臾不见,慕容九吓了一跳,慌忙唤他:“江玉楼!”
此时的小黑在山前徘徊不再朝前,似是也没了先前寻找的兴奋。
想来是江玉楼为了找寻尸骨,对黑猫施了法。他耗了所剩不多的精力去施法,本就不可多留的魂魄又于日光下连蒸了几个时辰,于是支撑不住,不见了。
他一旦不在,小黑那本事也就跟着不见,此时只寻到了东面那处山前。
慕容九急忙回去带人去东面搜山。
要到江玉楼尸骨所在的那座山,就要过山前的一条河。山前的河水不急不缓,清澄不深,平浅易涉。他真的如了平生所愿,以水为伴。
宋元乔三人带了一百多人与慕容九在山石之间找了三个时辰,终于在石缝间找到一具骸骨。
夜晚,慕容九坐在房中等江玉楼,终于等到他的出现。
☆、第十七章 不见去年人
江玉楼在窗前站立,清白透明的身影欣长又显得纤弱。
他看着慕容九,一直也不说话,慕容九不知他是在等答案,还是他已经猜到了自己尸骨保存的并不好,慕容九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神情里,似有隐隐的忧伤。
慕容九告诉他,尸骨所藏何处,腐化的程度,因为已经一碰可碎,便只能用布包裹带回,现在是一坛齑粉被我放在了床头。
江玉楼过去看了一下。
慕容九又告诉他,他的尸骨被五行所困,故而不能轮回,藏的隐秘故而没找到。
江玉楼听完,只淡淡道:“是这样啊。”说完便又是没了话,然后转头看窗外的月亮。
他看了一会儿,直接穿墙而过,立在了院中,看一眼月亮正圆,银光满院,他抬颌迎着月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清泠泠的月光撒落他一身白衣,淡淡的发蓝,干净清澈的让人不敢触及。那如美玉般无暇的容颜在月光之下,美的让人心疼惋惜。
慕容九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心中却是莫名的一痛。
江玉楼缓缓的睁开眼,眼睫微微颤动,声音还是那么轻:“今夜是最后一晚。也巧是仲秋月夜。”
慕容九沉默许久,说出一句:“江玉楼,我带你去逛花灯。”
江玉楼听着一怔,转身看过来时眼里似有湿润:“为何?”
慕容九笑道:“他带你做的,我也想带你去做。”
长安月夜,灯火星昼。不知三百年前的长安灯夜是否如此?
江玉楼默默的走在慕容九的左边,人群从他身体里穿过。
慕容九犹豫了一下,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对方一怔,转头对他笑笑,缓缓将手抽回。
他找到那些挂了灯笺的灯树。看着其中一盏笑道:“烦请九公子帮我拆开看看吧!”
慕容九帮他打开一看,瞬间脑仁儿疼:“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江玉楼知他对不上来,笑了笑,自己便对道:“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呵呵,此诗此夜,似乎不太应景。再帮我打开这只看看。”
说着,他又指了一盏灯,慕容九帮他打开第二盏灯上的诗笺:“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蕈色寒......”他脑子疼炸了也对不上来,江玉楼又自己对道:“孤灯不明思欲绝,卷惟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九爷被晾在一旁,脸红悲叹,空对满树情笺拆得对不得,枉被逼读十年书,扪心自问,颇惭愧。
他又随手拿过一只打开,一看,笑道:“这句我知道!记得你也曾对过的。”
慕容九把诗摊开给身旁的江玉楼看,江玉楼看了诗后一愣。
许久后,他眼睛氤氲的看着慕容九,念出来的的声音似乎微微在颤:“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慕容九这方对着江玉楼举着灯笺,全然忘了此时江玉楼不可见,旁人只以为他是举着灯笺对空气,正如他对面的这位,就是江玉楼身后的那位姑娘,她定是误会了慕容九是要与她对诗。
“公子真巧!你这诗是我这诗的后半句。”
那姑娘一举手中的灯笑道:“我刚才刚拿了前半句,你便对我举出了后半句。缘分呐!”
慕容九愣了愣,看了看江玉楼。
江玉楼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姑娘,笑道:“南玉姑娘?”
只是那姑娘听不见也看不见。但江玉楼依旧礼貌的对她笑了笑。
那姑娘刚想冲慕容九过来,就听一句高喊:“小九!”
只见与慕容九常日厮混的那三位,正搂着一帮懂香春的新欢旧相好,就冲这厢招手拥过来。
“凄凉呀……一个人来逛花灯呀?”元笙对慕容九啧啧怜悯道。
慕容九心骂,你们这帮眼瞎!九爷我身边有个傲骨才情的江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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