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千山略是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一敲星河影的脑门儿。星河影睁大眼看他,剑千山仍是面无表情,却很是认真:
“我又不是被人看几眼就没了。”
这话好像别有深意啊。星河影略眯起眼看着他,剑千山却不理,看着艾丝穆站在一顶极大的旃帐外,用带些好奇的眼神打量两人,便拂尘一甩跟了上去。星河影又是啧一声跟了上去:“道长,你这话说一半的毛病!”
艾丝穆进的这顶旃帐,是这片区域里最大也最华丽的一顶。星河影到底是从苍蓟关出去的野小子,这时候笑嘻嘻跟剑千山说一句这帐篷形似穹顶,所以叫穹庐大帐 ,半开玩笑说了一句这是马匪头子住的。账内正中是铺着羔羊皮的软榻,两侧摆着矮几马扎等物,星河影便拽着剑千山一并坐下,而后抬头一看艾丝穆。这姑娘大咧咧往榻上一倚,抬手把软榻上原本正在舔爪子的大黑猫抱进了怀里,一边揉搓着猫儿一边看着下手位置的二人:
“隐尘子道长和嗑瓜子……噗,哈哈哈……不好意思,我、我就笑一下……噗唬唬……”艾丝穆一手捏着猫爪软乎乎的肉垫儿,笑得直弯腰,在星河影一副“有那么好笑吗”的眼神里终于收敛起来,唇边还有压不住的笑意,“两位道长,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剑千山面无表情,只看着艾丝穆,慢慢开口:“你与雪狼堡的恩怨。”
他要问的自然也是星河影要问的,艾丝穆看他一眼,星河影却是全无正形,拈起桌上果盘里一颗松子随手捏了个松仁儿自己吃了。艾丝穆抱着猫儿,扬眉看着两人:
“有必要知道?你们捣乱,我帮忙,这么简单的合作关系,还需要别的?”
“需要。”剑千山又慢慢道,“还有,”他忽然转头看着她,“艾丝穆,是名字,还是称号?草原上很多人都叫艾丝穆?”
星河影有些惊讶,看着剑千山,后者回给他一个眼神,显然,是在告诉他,自己并非一无所知。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什么关键,少女仔细看着两人,忽然展颜一笑——
“我忽然有些困了,不如明天再说?”
缓兵之计么?
少女坐正身子,拍了拍手召来个汉子:“给这两位道长安排个暖和点的旃帐……两位都是大男人,就不用分着了吧?”
“我觉得还是分着比较好。”星河影忽然抬头看着艾丝穆,认认真真道,“你这样安排,明天要么是他腰疼起不来,要么是我腰疼起不来……噗!”
久违的拂尘盖脸。剑千山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他:“你,活着不好吗?”
艾丝穆:“……???”
第131章 女中豪杰,真流氓也
大草原上的夜幕,比中原地区更要幽黑。
或许是因为少了万家灯火,茫茫大地只有这马匪营寨一片颜色,于是再望去远处,便只觉天地相连都是一团浑黑。这样的夜幕下星月也就格外显眼,月朗星不稀,当头明月清光,远处群星朗然,星河影仗着自己轻功身法好,站在了旃帐顶上,松鼠一样吧唧吧唧嗑着松子,壳儿全被他毫无公德心地扔到了一边。
这旃帐看着只是毛毡子,其实里面是用木头搭了架。他正踩在一根木梁上,自然不会压塌帐篷。剑千山就在旃帐外,略站了片刻,忽然转头对星河影说了一句:
“起风了。”
草原上的风,冷而且硬,直吹得人脸疼头疼。星河影含混应了一声却没动,剑千山便又对着某个方向说了一句:“天色已晚,姑娘也早些休息吧。”
他这话说完,星河影抬手一颗松子掷向了暗处,就听“嗷”一声惨叫,花豹从一堆木箱子后面窜出来对着星河影狂吼。星河一抬手一呲牙,嗷呜一声,轻身一跃呼啦啦从旃帐顶上跳下去,再次把花豹吓得蹦起来就跑。
艾丝穆扑上去一把压住自家怂豹,而后拽着项圈把它拉回来,嘴里还在批评教育:“你是豹子!他是人!他是人啊!!”
星河影看着好玩,吹了一声口哨:“姑娘,重点不是你家这豹子没豹子胆,而是你为啥大半夜的蹲这儿吧?”
诡异沉默,片刻之后,艾丝穆拽着豹子转头,啧一声像是十分犯难,仔仔细细看着俩人:“你俩都是男的吧?”
“……”剑千山没说话,星河影噗哧乐了一声,“喉结都不够姑娘你信的,那用我脱裤子证明吗?——噗!”
独门秘技·拂尘盖脸。
艾丝穆便显得很是不解:“那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这话却把剑千山问住了。说是师兄弟,星河影已经被逐出剑门;说是朋友,好像莫名就多了些疏远;说是……他可怎么说得出口。
他脸皮薄,有人脸皮厚。星河影抬手一搭他肩膀,理直气壮且眉飞色舞:“夫妻!”
说完梗着脖子一闭眼,不过这次却没有预想中的拂尘糊一脸。星河影转头看剑千山,仍是面无表情,只是在月光底下看,似乎多了些柔和。也不知道是不是月光滤镜太厚,星河影眯着眼看剑千山的唇角,总觉得那里多了一弯弧度。
而后就听他慢慢开口,语调是一贯平和,然而在星河影听来,却觉得里面应该是有几分轻松:“姑娘想问什么?直说就是。”
哦没有否认吗?哦那就是承认啦?嗨呀早知道就直说这是我老婆,起码嘴上占个便宜啊!现在说夫妻,又没说谁是夫谁是妻,啧啧啧,失策失策。星河影颇为遗憾,撇了撇嘴。剑千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理会,只看着艾丝穆。于是艾丝穆露出一脸的好奇,尤其那双眼睛里闪闪的像极了初学稚子:“哦!那我能看看你们男人是怎么配种的吗?!我还没见过男人和男人的呢!”
……配种。
沉默。
“不能。”剑千山冷漠回答。
“姑娘,我以为你是女中豪杰,我现在才明白,你是女中流氓啊!”星河影保持着微笑然而实在忍不住,“你爹娘那啥的时候能让你看吗!!”
“我没爹娘啊。”艾丝穆回答的理直气壮,“我爹娘早就死了,我是被雪狼堡养大的。男女之事我见过呀,也没什么特别的,所以我才纳闷你们俩男人怎么做呀!”
说不通……去他娘的说不通我就不信世上有我讲不通的歪理!星河影撸胳膊挽袖子准备继续理论,剑千山拽着他手腕转身就往旃帐里去:
“不用想了,我们就盖被聊天,不干别的。你要想听我们说话,那就随你。”
完,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星河影心里一阵哀嚎,本来,他真的想在占便宜的边缘试探一下,按照剑千山这个脾性,行吧没得商量了。
艾丝穆还有点不舍得放弃,可是想想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就只得作罢。这么干脆回返她又着实不甘心,想了想,在旃帐外又给他们喊了一声——
“哎!你俩别真的起不来啊!明儿说正事呢!”
里面叮咣一阵乱响,估计谁一步没走稳左脚绊了右脚摔得乱七八糟。艾丝穆一头雾水,就听星河影喊了一声:“我就开个玩笑!姑娘你不用这么认真啊!”
哈?玩笑?艾丝穆疑惑十分,却听里面的确再没了什么响动。大晚上的,着实是冷,艾丝穆摇摇头,搓搓胳膊总算是牵着自家怂豹回去了。
听着一人一豹声音渐远,星河影松了口气,转身手肘一戳剑千山:
“小媳妇儿,外人走了,随为夫休息吧?”
剑千山拂尘一甩,没糊他脸,只把他不老实的手挥开:“闹够了么?”
“行吧,就最后一句话。”星河影眉头一扬,忽然凑到剑千山近前,迅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道长,我曾经很喜欢你。”
剑千山抬眼看他,于是星河影噗嗤又笑了一声——
“现在也喜欢。”
于是剑千山的唇角也扬了起来,很自然也很暖的笑意。他没说话,可这样一个笑胜过了所有的情话。
星河影便也笑了起来,剑千山只抬手又撩起了星河影鬓边的小碎发:
“我来这边,是因为我猜到了你要来。至于怎么招惹了雪狼堡,是因为我在秋霜城里查到了一些东西,还没来得及离开,就遇到了苍狼。”
苍狼……星河影略一眯眼,显然记仇。然而很快又展颜,明显是想起来什么好事。这表情变化剑千山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明白,一时间就觉又是面对自家那个宠得无法无天的师弟。然而转念一想,便急忙打住了思绪,强迫自己还是正事在先。白天的时候一波三折,艾丝穆在场有些话他不好直说,如今只有二人,总算可以放心说几句:
“我原是为了追你才出关的,只是现在,我发现雪狼堡有些不简单。”
星河影心说雪狼堡当然不简单,要么怎么当初能坑了水风清……而后却听剑千山继续道:
“艾丝穆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职位。”
“诶?”
“雪狼堡里,所有针对中原的女细作,都叫艾丝穆。”
第132章 又以为是老实人
艾丝穆,并不仅仅是一个人。
星河影曾经很是想不通,为何二十五年前巽离要利用雪狼堡栽赃水风清。其实这是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他为何栽赃,第二个是他为何以及如何能利用雪狼堡的人。尤其是,还能让崎医师为此毁容。
两人是同门师兄弟,就算解释为当初巽离因为某些原因恨水风清恨得牙痒痒,可是这也说不通他到底是怎么让雪狼堡与他合作的。尽管水风清不愿意多说,但他还是承认了,艾丝穆是个很美的女人。
美到,即使仇恨她厌恶她,却也绝对无法否认这一点。
所以星河影一直想不通,如此美的女人,为何会听从雪狼堡的指挥;如果她真的是崎医师,又为何会毁了自己的花容月貌?
看崎医师平常不甚在意的样子,星河影估计她有可能是自己毁了容。可是如果这样他就更想不通了,为什么呢?
直到剑千山告诉他,艾丝穆是雪狼堡专门培养的一类人,而非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
星河影坐在黑暗里闷闷沉思,剑千山不管他,正躺下要睡,星河影突然戳了一下他后肩:“道长,你说这个艾丝穆是真的要跟雪狼堡作对,还是为了稳住咱俩所以做戏?”
“……应该是真的。”剑千山随手解开了头发,将那支瓷簪放在枕边,“神色不像说谎。”
他说不像,那就不是了。星河影对剑千山识人的眼光心里有数,应了一声仍是坐在原处不动。剑千山听着周围安宁,睡意渐渐上来,突然又被星河影戳了戳肩膀。
“……”想打人,算了。剑千山“嗯?”了一声表示有话快说,于是星河影继续问道:
“道长,那你觉得,这个艾丝穆和你母亲有没有关系呢?”
这问题问得像是要打架,剑千山着实无奈:“我怎么会知道?”
“也对。道长你睡吧。”星河影应了一声,“我再想想……”
剑千山懒得理他,又是闭目调息。正是又要睡着的时候,星河影突然又戳了他一把。剑千山倒是没发火,仍是问他:“怎么?”
“道长,我来这边是为了找眠狼穴,本质上来说跟雪狼堡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如果咱们不帮着这丫头对付雪狼堡……算了,我讨厌苍狼,就当给他找不痛快好了。”
剑千山:“……”
星河影估计也是累了,这时候心满意足一咂嘴:“算了,不想了,睡觉!道长,有事喊我,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得留个心眼儿。”
他说着,慢慢就躺了下。也不知艾丝穆那丫头是抱着什么心态,只给两人送来一床被子,星河影倒是高兴,跟剑千山同床共枕他求之不得呀。美滋滋刚躺下,还没等把被角儿掖严实,剑千山突然就急忙喊了一声:
“阿影!快起来!!”
“啊?!”星河影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坐了起来握住了火月流云,“怎么了怎么了?!”有人偷袭?!有人下毒?!有人接近的话,没可能被剑千山听到动静他听不到啊?还是起火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鼻子不灵很可能没闻到烟味但是也没理由没察觉到火光……
剑千山却是慢慢起身,而后在星河影紧张而懵逼的眼神里,拢了一下满头的白发,而后悠然十分慢慢躺下:“你压我头发了。”
“……”道长,我这是第不知道多少次以为你是老实人!
同样是夜幕。
悠扬笛声不知从何而来,在凌虚剑门之中缭绕许久。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然入梦,醒着的人听到,却都不愿意再多听。倒不是这曲子像是问归途弹琴那么难听,只是因为这曲调实在伤感,听来让人心酸——
这是谁吹的笛子?为何如此悲伤?
正法长老这时候早已睡下,却被醉醺醺的明心长老给摇醒了。醒来之后他也听到了这样的笛声,却没明白明心长老特地跑来叫醒他是为什么。剑门并没有深夜不许吹笛子的规矩。
“师兄啊,这曲子好听吗?”
正法长老凝神听了一会儿,皱眉:“医术有云,思伤脾,忧伤肺。此曲过悲,不宜多听。”
明心长老乐了一声,指着窗外道:“那你再猜猜,是谁在吹笛子?”
窗外有什么?有两只鹤。似被惊醒,落在院中。正法长老看看这鹤,略是皱眉:“鹤鸣?那孩子……?”
“我也是猜的。”明心长老回答,“刚才去他那边瞭了一眼,屋里没人。听着声音不大,估计是在后山出云崖那边吹的。”
正法长老略是皱眉:“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别了吧,这孩子本来就脸皮薄。”明心长老啧了一声,“你说他这次是啥事闷在心里呢?掌门师兄羽化的时候都没见他大半夜出来吹笛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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