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寒台,资源有限,没有什么奢侈物品。楚玄墨找了圈,只找到了一辆牛车,把牛车清理干净,放了厚厚几层棉被,才把顾绝抱了上去。
顾绝还笑,虽然觉得这事有点丢脸,但越不好意思越只能用笑掩饰过去。到最后没了羞耻感,是真觉得这别样的体验有意思了。
楚玄墨笨拙地赶着牛,顾绝则学着牛叫,心里还挺痛快的。
洛琅的尸体已经被拖了出来,放在了寒台的祭祀台上。乍一看,还以为要拿洛琅祭天。
“怎么放在那了?玷污我寒台的灵脉。”
“大概是因为你的族人对外族人感到好奇,司空严淮就命人放到最显眼的位置,好供他们观看。”
顾绝吐吐舌头,莫名觉得洛琅有点活该。
生前也算是一个玩弄权术之人,阴险狡诈之徒,死后却被当成了个观赏物品。顾绝左右查看,想找找洛琅的灵魂是否在四周。若洛琅心中有所执念,仍未升天,看到此情此景怕是会被气炸。
但果然是顾绝想多了,就算洛琅还未升天,此时的他也该在三灵石窟等待梁翊复生。
“阿墨,再过去一点,我想看清楚洛琅。”
在这儿,不仅是洛琅遭到围观,楚玄墨同是。不过族长司空严淮下了命令,不许靠近活的外族人,因此他们只敢远观,不敢走近一步。
“阿墨,你也成稀奇的猴子了。”顾绝大笑了几声。
几个围观的人里有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或是在同个先生下学过艺,或是一起追赶过鸡鸭,以前是那么的亲密无间,而现在,他们连着顾绝一起避着,让顾绝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最终,他还是失去了他的朋友,回不去他的故乡。
在寒台之外,他是看不清武功路数的魔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寒台,因他染上了外族人的习性,便也成了格格不入之人。现在,他唯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楚玄墨,以及他背后被中原武林打为魔教的灵溪教了。
会因六年前离开寒台这件事而感到后悔吗?顾绝不知道,虽然因此他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如果非要计较是失去的多还是得到的多,那他这一生都不会快乐了。
洛琅已成干巴巴的一具尸骨,□□在外的肌肤上仍能清晰见到几十处刀痕,又有谁能想到这毫无美感的尸骨生前也是个容貌不俗的俊朗公子。
可顾绝还是不放心,他搭住了洛琅的右手,查看他的脉象。楚玄墨担心他伤口未愈,便默默帮着抬那只手。
虽然总觉得洛琅这样一个人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去,但现实摆在眼前,洛琅真的死了,以一种与他不符的“壮烈”死法死去。
从没想过洛琅会为了那么一个人付出自己的性命,倒让顾绝对他有了那么点钦佩,但仅有那么一点,总体来说,他还是讨厌洛琅的。洛琅将世人视为玩物,唯独那个梁翊能感受到他那么点温柔,偏还是带有血腥味的温柔。
顾绝不想做玩物,也不想做连生死都不能由自己选择的梁翊,所以,还是离洛琅远远的好。
“真的死了……”顾绝放开了洛琅的手,躺在牛车上,仰望天空。
在这世上,他也只对那么一个洛琅有敌意,没想到那人却不是死在自己手里。也好,也算是少了个孽障。但梁翊该怎么办?
他能确定洛琅对梁翊抱有不一样的感情,但梁翊呢?洛琅杀了他全家,就算梁翊不恨他,也不会原谅他。那两人是仇人,仇人用自己的命复活了他,能接受吗?
梁翊活着又能如何?有人问过梁翊他想活吗?世间山水犹在,可自己的亲人却一个都没有了。
“走,我们去三灵石窟。”
他与梁翊有几日的交情,便有点放不下他。或许是同情他的遭遇吧,或是想到了自己也是孤身一人,让他总想去帮梁翊。
在三灵石窟洞口,牛车停下了。前方的路已不适合牛车了。
“阿墨,背我进去。”
“按司空严淮的说法,伤者体虚,不易进入灵气鼎盛的三灵石窟。起死回生之术若是成功了,梁翊会在半个时辰后出来。乖,就在外面等着。”
这已经是楚玄墨的最大让步了,顾绝也不再去强求,就傻呆呆地盯着天,等时间过去。
其实,他还是不太想这样无所事事地待着,这会让他多想。
洛琅在他的双手双脚以及胸口处划了几十甚至几百刀,他不敢想象当时有多痛,只庆幸那时候是深度昏迷感受不到痛处,还有,洛琅没有一刀划开他的脖子真的是不幸中的大幸看。
“阿墨,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惨吧。”他想象了那个血淋淋的画面,说道,“你怎么不帮我在洛琅身上多划几刀?”
“我划了。”楚玄墨坐在牛车后面,一双眼紧紧盯着顾绝,“我留着他的命想等你醒来由你亲自动手,没曾想他竟会去求司空严淮。”
“他竟会去求严大哥?”顾绝惊道,“他对严大哥说了些什么?”
“原话是‘我回答你的问题,我喜欢他,这世上只喜欢那么一个,你能帮我救活他吗’,所以,你懂了吗?”
“懂什么?”
“你的严大哥早就见过洛琅,他骗了你。”
“怎么会……”顾绝惊讶得半张开嘴巴。楚玄墨没理由骗他,难道是洛琅临死之前还要挑拨离间一把?可如果是为了挑拨离间,严大哥就没理由帮他。
离开寒台
坚信自己的家园是没有谎言的圣地,这已成了他的信仰,那是不得不把自己与寒台划开来的一条线。
情感上他不愿相信,但理智告诉他,在寒台或许存在谎言。严大哥从小与他人不同,只是在小时候他不懂怀疑,遇到不合理之处会用自己不多的知识自动补全,他从小以为严大哥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是天定之子,是特殊所在,族长就该与众不同。
但现在再回忆以前严大哥的言行,像极了普通的外族人。
还是,这才是严大哥之所以是族长的原因?
顾绝搞不清了,他不想再多加揣测自己童年时候崇拜之人,决定在确定梁翊是否复活后就去找严大哥问个明白。
天空逐渐变暗,顾绝与楚玄墨就这样一起躺在牛车上,即便两人都一声不吭,也不会觉得有多尴尬。
大概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顾绝的肚子响了起来,但紧接着的是从三灵石窟传来的脚步声。
“来了……”顾绝推了推楚玄墨,楚玄墨便扶着他坐了起来。
那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站在了洞口处,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直到看清顾绝的脸,才眯了眯眼。
见过他鬼魂的样子和冷冰冰尸体的模样,都不如现在这般有神采。虽说复生后的梁翊只是行尸走肉,但至少是有形的,不仔细看也是与常人无异。
顾绝偏了偏头,看清了挂在梁翊身上的风海珠,那闪着妖异的紫色,像是要把人的灵魂给吸进去,不似人间之物。
“梁翊,你感觉身体如何?还记得我吗?”
“梁翊?”梁翊喃喃自语,“我是梁翊?”
“完了……”难道起死回生还带失忆的副作用?
“梁翊,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顾绝又问了一遍。
“我是梁翊?”他只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大概人睡了很久之后再醒来,思绪与行动都会缓慢,能理解能理解。
“你是不是饿了?”顾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觉得不太对劲,“抱歉,我问的不对,以后你也吃不了正常食物了。”
“顾绝?”梁翊轻声说道。
“你还记得我?”顾绝对楚玄墨挥手,让他把牛车再赶过去一点。然而真靠近了,他反而想不到什么话题能与梁翊说,只能“额”个半天。
但是梁翊完全没有察觉到顾绝的尴尬,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顾绝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只是最后一声自嘲的笑声吓到了他。
“你笑什么?”顾绝不解道。
但是梁翊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楚玄墨伸手拦住了他:“等等。”
“让开。”梁翊把手压在了楚玄墨的手上。
“你要去哪儿?这里是寒台,不是你可以乱走的地方。”复活后是这么有活力的吗?难道就不好奇自己为什么就活了吗?为此,他还准备了一番说辞,还打算顺便诉一下自己苦,连带着谴责下洛琅。可梁翊为什么什么都不问?难道他都没有好奇心的吗?这可是死而复生啊!
“楚玄墨,让开。”梁翊皱眉说道。
楚玄墨与顾绝心里都是一惊,梁翊趁此机会离开了。
梁翊从未见过楚玄墨,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
“抓住他!他不是梁翊!”
在顾绝还没说出口的时候,楚玄墨已经动手了,几招下来,那个梁翊只顾躲避,却仍不弱下风。
梁翊只是个书生,怎么会武功?看那武功路数却十分眼熟,似乎是……洛琅?
活的不是梁翊,而是洛琅??
那个梁翊模样的人并没有恋战,与楚玄墨打得分开了一段距离后,转身便走了。
“阿墨,去把他抓回来。”
然而楚玄墨却不动,反而朝着顾绝走过来了:“留在你身边比较重要。”
“那可能是洛琅!”
“寒台的起死回生之术在一人身上只能用一次,梁翊不可能再被复活,洛琅的梦破灭了。抓了他又能如何?”
“我要在他身上划个几百刀,让他也尝尝我的痛苦。”
“是这样吗?好,我去抓他回来。”说着他就追了上去。
不过顾绝心里也明白,楚玄墨已晚了一步,估计也追不上戴着梁翊皮的洛琅了。但即便把他抓回来了又如何,对着梁翊的脸,他如何下得去手?他没有鞭尸的癖好,而且还是个认识的人的尸。
从他醒来之后,全身伤口被治愈的速度就加快了。他抽出被压在自己身下的鞭子,往牛身上打了一下。牛“哞哞”地叫了几声,便往前走去。
这路他熟,即便躺在牛车上用余光看路,也能找到他想去的地方。
严大哥的院子是他除了自己的家外去的最多的地方,如今却停在门前,任那只牛怎么叫唤,顾绝都无法下下一步指令。
顾绝小时候很喜欢一种水果做成的糖,但蜂子之祸后,在寒台就鲜有甜食了。随着年纪的增长,顾绝越来越惦记那水果糖的滋味,更是把它排到了心中美食榜的前十。千辛万苦找到了当年做那水果糖的人家,求着他做出了些水果糖,吃下去却觉得腻的恶心。
他觉得是师傅手艺退步了,可师傅却说当年也是这种味道,变的不是他的糖。
在那之后,顾绝就对水果糖异常失望,再提起也没有丝毫食欲。
那时候他很后悔,宁愿没有去找做水果糖的师傅,就能把那种幻想到极致美好的味道永久藏在童年的记忆里。
他还是不敢去质问严大哥,就算问明白了又如何,能改变什么?完全没有好处,反而会毁了小时候美好的一切。
他冲牛“哞哞”叫了几声,打了一鞭子在牛身上,牛便往前走去了。
“回家了……”
他自愈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几乎已经可以靠自己走路了。颤颤巍巍地从牛车上下来,扶着墙回到了家。
小南已经送吃的过来了,他看到顾绝从大门进来,吃了一惊,把吃的放到桌上,又跑出去大喊:“我去告诉族长你醒过来了。”
顾绝正饿的厉害,随口“恩”了一声,便循着香气凑到了饭桌边。
他自己动手吃了一点,又留了一点给楚玄墨,怕食物冷掉,特意把吃的装进篮子里,又塞到被窝下。
多活动了那么几下,感觉双手双脚变灵活了,至少能随自己动作了。
差不多到了戌时的时候,楚玄墨才回来,看到他的一瞬间,顾绝才想起忘记跟楚玄墨交代去向了。
看着楚玄墨的眉毛从宽大的倒八字变得凌厉,又渐渐舒展开来,变为平行的两个一,到最后又变成有点委屈的愁眉。
顾绝本是想用虔诚的心向楚玄墨道歉,因此才直视他的眼睛,但没想到被那眉给吸引了注意,差点就笑出声来。
不行不行,认错态度得端正。
“我错了,不该不告诉你一声就离开。”他得赶紧认错,免得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再火上浇油就不好了。
“等你伤好后我们就回灵溪岛。”楚玄墨冷冷地甩下这么一句。
“梁翊……不对,洛琅呢?抓到他了吗?”
楚玄墨摇了摇头:“我在找他的时候去了那个通往外界的山洞,那儿裂了个口子,我不能确定洛琅是否已经离开。”他将一粒珠子扔给顾绝,“风海珠,在洞门外找到的。”
顾绝捏紧风海珠:“不可能!那条密道连寒台中人也鲜有人知,洛琅怎么可能会知道。”
楚玄墨又摇了摇头:“以防万一,我已按照你的法子把那条路给堵上了。”
“那就好。”顾绝松了口气,那地方被寒台本地人看到也是不太好的,“阿墨,你饿了吧。我之前就饿得慌,你可别怪我不等你先吃了。”
说着,顾绝掀起了被窝露出了里面的食物,正想去拿那东西,楚玄墨却抢先了一步:“我来拿,你去床上休息。”
“啊……恩。”楚玄墨拿他当易碎物品小心翼翼对待,那他就借机偷懒享受吧。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准撇下我先离开。”楚玄墨背对着顾绝,用轻而又轻地语气说着,或者说是央求着。
顾绝差点被洛琅放光了血这事吓到了楚玄墨,可以说这几日楚玄墨都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而今日下午他还不等楚玄墨回来,擅自离开。
顾绝在心里仔细想了想,也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楚玄墨了。
可能他对楚玄墨的喜欢没有楚玄墨对他的喜欢来得深,想的也不够长远。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喜欢也在逐日加深。
他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切,抓住此时就想要抓住的东西,所以有时候会忽略了楚玄墨的感受,他也有在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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