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类似找宝游戏。云栈一边放下行李,一边想,源寂今年二十二,就是一般大三大四学生的年纪,思维方式应该跟他们很相近。大学生还未涉世,单纯浪漫,这种含蓄委婉又带点小刺激的噱头,也许真的会吸引他们?
源寂其实很有灵气,不论这个想法成不成熟、能不能行,起码他在积极动脑、努力进取,这让云栈倍感欣慰。
“这些都是要送人的么?”源寂看着桌上摞得高高的各种各样盒子、袋子。
“都给你吧。”
“我?”
“买着买着就买多了,其实也没那么多人要送。”
云栈并不是个喜欢路上带东西的人。可是这次不一样。我想你,不能对你说,不能对任何人说,就用我沿途所遇,温暖你的眼睛、你的口腹、你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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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颖用镊子夹起小小的透明树脂块,表情……一篇论文难尽。
“云栈,人家从国外回来给女朋友带护肤品带包,送这种东西……真的只有你会做出来。”
“我觉得,你会喜欢。”
她的语气在调侃,可她的眼睛告诉他,她喜欢。以前,大大小小的节日纪念日,给童颖准备礼物是一个难题。讲钱的嫌俗、讲心的嫌吝啬、讲心又讲钱的嫌不合用……现在的云栈一身轻松,放下男朋友这个包袱,以老友眼光审度对方喜恶,一切倒变得简单。
童颖:“这就是启航他们实验室新开发的图像处理芯片?”
“是。芯片还没有产品化,这一批是试验品,只有十几件,非常珍贵。”
童颖看似随意地把树脂块放进包里,其实是挺小心的,嘴角带着微笑,轻叹了口气。她在感叹什么,云栈明白。上大学的时候,刘启航经常背着个大书包咣当咣当地在后面追童颖——不是追求,是追赶,请她给自己讲专业题。
毕业不过六七年,他已经有这样成就,童颖却窝在科技厅,一板一眼走着一条一望见底的公务员之路。
云栈:“对了,那个方案进展怎么样?”
“你说呢?”童颖举杯,浅吸果汁,神色不言而喻。
“如果可行,就深入下去。”
“那就是你的事了,资料都在我优盘,一会儿到你那里拷给你。”
“我手上有温卫那边的事,还要给学生改两篇论文,不如,这一部分就拜托你继续研究,做实验可以到学校。效果如果理想,就写论文,我来帮你润色,咱们往医学图像会刊上投稿。”
“我?”童颖笑,“云博士那么正直,也开始请人捉刀了?”
“你做第一作者,我做通讯作者。”
童颖慢慢收起笑容:“你开玩笑么?我做第一作者有什么用?科技厅那边晋升又不要论文,你们评职称才需要。”
“我没开玩笑。童颖,有没有想过,去读博士,也可以出国读。”
童颖怔了一会儿,又笑出来:“算了吧你,我今年多大了?”
“三十岁左右的在读博士比比皆是。如果你真的怕太耗时,就别去美国,最简单是去加拿大,当然也可以去别的国家。无论到哪里,有一篇一作的代表性论文,都容易联系导师。”
“你什么意思啊,突然想把我往外推?要读博我四年前就读了,就是最难啃的美国博士明年也拿下来了,要不是为了你……”
“我当然知道当年你是为了我,我一直觉得遗憾,其实……也很内疚。我希望你可以多一种选择——选自己真正喜欢的那条路。你听过幼儿园的小朋友满口‘我小时候’怎么怎么样么?一个人如果认为自己老,五岁比四岁老、七岁比六岁老;如果认为自己小,六十岁才算中年。我觉得,年不年轻,在于心里还有没有追求。什么时候看清自己的心,什么时候就是新的开始。我……深有感触。”
“行了。这么励志的说教,留着教导新生去吧。”童颖笑笑,却不再说话,用吸管慢慢搅动杯里的果汁。
她听进去了。
其实有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这些年,自己是怎么了。L大太大了,有好多校区,不可能有公认的校花,她却曾是名副其实的学院院花,那时风华正茂,长得好、成绩好,样样都好。从L大到B大,她的追求者中不是没有优秀过云栈的,始终不舍他,还不是因为他帅?人有时就是这么肤浅。她自己放弃了做第三类人,当然望夫成龙,一心把男友打造成理想模样。可是,总是事与愿违。年复一年,心理上的憧憬、生理上的需求,统统不得满足,日渐焦虑,难免对他步步紧逼、实则渐行渐远。年少时也曾豪言,人该为自己选择埋单,后悔无补、多说无益,可现在张口闭口就是‘如果当年不是为了你……’。
人最可悲的,莫过于每天做着自己都讨厌的事,渐渐变成一个自己都讨厌的人。
云栈说得对,她已经没有追求、没有自己,孤注一掷压在对方身上,才会这样喜怒无常、患得患失。因为,他是她的全部,她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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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相处日久,源寂已经不再跟他叫‘先生’,可是说不清,不爱跟着袁菲叫他云老师,叫云哥感觉像是黑社会,实在违和,所以现在多是你来我去的。
云栈示意他讲。
“明天,奶奶就出院了。我知道店里已经都装好可以住了,但是还要几天才开张。奶奶觉得,还没开张,就先住人不大吉利……唉,老人家就是迷信。所以我想……能不能……嗯,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明天上午我先把奶奶接到这里来,借住几天……”
源寂越说越低声,实在没底气。云栈一个单身大男人,收留他已经仁至义尽,还要再留个老太太么?
“当然不行!”
源寂吓了一跳,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有点难过。
“你怎么接,打车回来么?出租司机开车多野蛮你不知道?老太太线还没拆呢,伤口被晃裂了怎么办?再说老人家都血压不稳,晕车又怎么办?”云栈皱着眉找电话,“上午是吧?我开车去。”
“你上午不是要上课么?”
“所以得打电话跟办公室说一声把上午的课串到下午。”
源寂的心都化成水了,热乎乎往上漾,鼻子酸酸的:“你开车很稳么?”
“那当然!我奶奶坐什么晕什么,只有坐我的车才舒服。太皇太后专驾,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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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二章
把源老太太接到家,云栈又出去买了一大堆菜。源老太太坐在厅里的沙发上,看着主人家忙里忙外,过意不去,一个劲儿说给您添麻烦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源菲来了。让云栈感到意外,源菲的爸爸妈妈,连弟弟都跟着一起来了。毕竟老太太的病拖了这么多年,出院是大事,儿孙都来探望是应该的,云栈有点后悔,早知道这么多人,就去外面吃了,好在买的菜够多。
源菲的弟弟叫源家宝,当初为了超生他,爸妈连工厂的工作都丢了,可见有多宝贝。他从小娇生惯养得不得了,没什么礼貌,又总听爸妈为了奶奶和堂哥的事吵架,觉得这两个穷亲戚就是来要钱的,欠他们家很多,所以对源寂爱答不理。
说起来源寂也好几年没见这孩子了,他今年升高三了,当哥哥的,没什么好表示,心里有点发虚。云栈之前发了他一个月的工资,按照说好的,扣掉一半还债,另外一半,除了这些天的开销,又为奶奶买了些日用品,只剩几百块。
叔叔在房里抽烟,源老太太咳嗽几声,源寂去阳台把窗推开,忽然觉得有后面有个东西塞过来,一封鼓囊囊的红包,上面写着‘鹏程万里’。他楞了一下,回头看云栈。云栈朝厅里扬扬下巴,转身又回厨房了,一边走一边感慨,每年亲戚朋友同事同学结婚、二婚、生子、二胎、升学……红包成打成打买,各式各样的家里都有储备,唉!
这个冬天,源寂变得有些迟钝,时常感觉不到外面的冷,直道有人喊:“冻死了,快关上。”才发觉窗开得太久了,赶紧关上。
欠的钱太多,又添一笔,他都牢牢记着;欠的情,更加多,可并不让人感觉压得喘不过气,到像是盖了一床大棉被,温暖厚实又心安——云絮填的棉被。源寂没回客厅,走到厨房来。云栈刚在冰箱冻层里翻鱼,里面太满,找了好一会儿,手都冻麻了,把鱼丢进水池直甩手。源寂用热乎乎的双手包住他的手,捧起来轻轻搓,还凑到嘴边呵热气。
越来越近……理智告警,云栈抽出手在他后脑轻一拍:“别捣乱,进去!”
源寂也被自己下了一跳,几乎都要亲上了,一蹿一蹿逃回客厅了。
源新华两口子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小声嘀咕:
“这个云老师家不像有钱阿,人家有钱人的房子都像那个国外的皇宫,有个放宝贝的架子、还有酒柜啥的。”
“你懂啥,这叫财不外漏。”
“爸!”源菲觉得爸妈太丢人了。
“大宝——”源寂坐在堂弟身边。他一向不太会说话,源家宝又只顾埋头手机,想了想递上红包,“好好学习!”
当着人就拆开实在很没礼貌,源家宝竟然还数了起来,两千块,换他一撇嘴。
源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大宝,怎么不谢谢哥哥呢?”
源新华看见云栈端菜进来,也忙说:“对阿,赶紧谢谢哥哥!”
源家宝当时就不乐意了:“这点钱都不够换个手机的,他欠咱家多少钱呢!”
源新华面子上有点过不去,想要板脸,被源菲他妈张雅洁狠狠瞪了一眼。
云栈:“来来来,都请坐,实在不好意思,临时没什么准备,招待不周。”
源寂刚想坐下,胳膊被使劲儿拧了一把,张雅洁赶紧推自己女儿坐在云栈身边。
“妈……”源菲小声,脸一下就红了。
源寂就走到旁边,挨着源菲坐下。云栈也没说什么,把兄妹两人面前的碗碟调换了一下,源寂的餐具都是自用的。不过看在别人眼里,源菲面前那套客用的好像更精致。
“哎呀——”源新华满脸堆笑,“你看云老师长得又俊、又有学问、又会做饭,还这么细心,这要是谁家闺女将来能嫁这样的女婿,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张雅洁又瞪了他一眼,这也太粗俗、太明显了!
哦——是这么回事。源老太太的心这才放下。刚云栈给源寂塞红包的时候,她就留意了,又看见源寂跑进厨房,角度原因,看不清在做什么,但像是跟云栈拉拉扯扯。那一刻源老太太甚至想,他的孙子又乖又秀气,怎么就没投胎成一个女孩儿呢,然后又开始担忧起来。现在看儿子儿媳的意思,像是在撮合云栈和源菲。那当然好!哪怕他们差了十岁也不是什么问题。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云栈为什么对源寂特别照顾了,自己真是瞎多心。
吃完饭,源新华四口人就告辞了,源菲没跟他们一起,去L大自习了。源新华一边走一边问媳妇:“你说云栈到底有没有钱啊?”
“没钱能开店?没钱能给你这些?现在当老师的都有钱,你没听前阵那个什么大学的哪个教授来着,贪污了几百万。”
源新华本来看着手里的五粮液和中华烟傻乐,一绷脸:“贪污?可别连累了咱们。”
“给你钱就行,管他怎么来的呢?你还是发愁你自己闺女能不能拴住人家吧。”
“要是没那个意思,花钱供个丫头片子复习?他钱多的扎手还是吃饱了撑的?我跟你说给我盯紧点儿,没给彩礼呢别让咱闺女吃亏。”
源家宝听得不耐烦,喊了句:“我找同学玩儿去,不跟你们回去了。”
“玩玩玩,就知道玩儿!明年就考大学了,就不知道念书!”
“你让他玩儿去。”张雅洁说,“会念书有个屁用,不如认识人。咱现在认识大学老师了,考成啥样也能上L大。”
源新华想到明年就要有个上L大的儿子了,狐朋狗友前得多有面子,又开始嘿嘿傻乐:“对了,那个云栈看着像个正经人,要不咱把妈接回来吧,别让他觉得咱家连老娘都不能养,再给吓跑了?他现在正献殷勤呢,要是把妈接回来,能不给拿钱么?”
张雅洁刚要怒,听到最后一句,按下火气:“你让我想想。”
源老太太来了以后,本来想要住小房间,大房间床宽,云栈和源寂两人都能挤下。云栈没答应,隔辈的长辈住小的,自己住大的,能睡踏实么。源寂心跳加速:难道云栈想跟他一起到小房间挤小床?结果云栈说,一个做厅长,一个睡小间,又说自己仪表堂堂,一看就是贵相,当然要去做厅长。
就这么将就了几天,小面馆所有手续都已齐备,装修完毕,明天可以如期开张。
今天就是源寂在云栈家里的最后一夜。小桃精急得不行,一个月都没有突破性进展,最后的机会还不把握?刚想去附身,听到卧室门轻微响动,源寂自己走了出来。
房里是地暖,他大概怕吵着人,光脚一步一步踩在地板上。接近沙发,云栈慢慢翻了个身:“还没睡?”
“嗯。”源寂抱着个靠枕,挨着沙发坐在地上。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熟了,云栈并没起来,弯起一条胳膊垫在脑下。
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月亮将他们拢进同一片柔光。
“高兴么?”云栈问。
“……嗯。”
“明天,终于要开张了。”
明天,我就再也不能天天跟你一起了。源寂问,低低的:“以后,你会常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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