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为何,在几年前,李彦忽然放下一切工作,闭门谢客了整整两年。这两年间, 他没有任何作品,也几乎没有任何消息,要不是敬业的狗仔们蹲守在他家门口两年如一日,群众们还真要担心他出什么意外了。
销声匿迹两年之后,他复出拍了一部浓浓华国味的武侠片《风止》,当观众们抱着再次享受视觉盛宴的心态去,却被沉重冷郁、直指人心的故事内核猝不及防地打动了。两年时间的静默和沉淀,让李彦的风格从极致的华丽浪漫,转向了一种颇为朴素沉郁的务实风格:尽管强迫症一样的构图和色彩运用依然存在,重心却很明显地更倾向于、如何表达好一个故事。
《风止》让李彦在奥实卡金像奖中足足拿到了六项提名,并最终斩获奥实卡金像奖最佳导演,以37岁、在导演界还属于极其年轻的年纪,成为了亚洲华人导演中首屈一指的代表。
以李彦现如今的地位,夏熔连他究竟认不认识自己都没有把握,现在却突然之间接到了来自他的试戏邀请,这简直是喜从天降了。
“李彦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啊?”因为紧张,夏熔不停地和疏宜问东问西,“他是不是要进军国内市场,所以给所有同龄小生都发了邀请啊?”
“不可能。”疏宜道,“我问了方茹,她说叶芒就没收到邀请,还有一些经纪人,以他们的作风,自家艺人要是真收到了李彦的邀请,现在早宣扬得满天飞了。虽然部分人口风挺严的,还不能确定,但李彦这次试戏,绝对不是大范围广撒网。”
“啊……”夏熔还是有些不真实感。
“没事,李彦从来也不是那种只挑大牌演员的导演,他只选他认为最合适的人。”疏宜说,“几年前他拍《塞尔维亚的晚上》,男主角还是个毫无演戏经验的在校生,现在不也成了哈莱芜巨星了?好了,这些相关的情况,你都可以在和他面谈的时候再聊。不过现在,试戏剧本已经传过来了,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疏宜的严肃语气,让夏熔也对即将传过来的剧本严阵以待,等他真的翻开剧本之后,发现疏宜的慎重、要求他好好考虑,也的确是有道理的——
这是一部同性恋题材电影。
现在的社会舆论,由网络占据发声的主阵地,对于“同性恋”这个词的宽容度似乎提升了很多,但实际上,在更普遍的世俗意义里,普通人的接受度远不如网上看起来那样高,而且,还一直有骗婚、滥交等负面阴影、笼罩在这一边缘群体身上。
夏熔作为一个主流的、以女性粉丝为主的年轻偶像,尽管粉丝中看似有不少的“腐粉”,热衷于把他和其他男人凑成一对,萌CP、画图、剪视频,但二次元的萌CP,和自己的偶像真的成了同性恋,在她们的认知里完全是两码事。
如果出演同性恋电影,对他的影响,无论正面负面,都是难以预测和估量的——
因为近十年来,还从没有一个人气高涨的流量明星,敢于去做这件事。
虽然剧本封皮上,电影名字《等待极光》的下面,明晃晃标注的“同性恋题材”让夏熔心里微沉,但他还是禁不住“李彦执导”的诱惑,继续翻开了剧本。
这一翻,就翻到了天黑。
今天夏熔是收工比较早,加上急着问疏宜后续进展,于是先回了酒店,苏池还有一场戏要拍,一直到快晚上八点,才回到房间。
他看夏熔还窝在阳台的小沙发里,专心致志地翻着什么,问他:“你吃饭了吗?试戏剧本已经送过来了?”
“还没……”夏熔已经把剧情梗概和试戏剧情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了,这会儿正在手机上搜索原著小说。
《等待极光》也是由小说改编的,不过这次的原著是一本纪实小说,叫做《我在南极求生的那些日子》,原作者是个蛋麦人,讲述了他和一名伙伴前往南极看极光时,因为雪崩与旅行团失散。他和小伙伴在南极圈艰辛跋涉,找到了一座前科考人员遗留的小屋,小屋里还有留存的食物、燃油等等,他们以小屋为“据点”,在南极艰难求生四十五天,终于获救。而他和小伙伴,在这四十五天的绝境里,也萌生了非同一般的情愫。
蛋麦是个同性结婚合法的国家,而记下小说的“我”又是个比较粗枝大叶的男人,因此整本小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描绘南极的风光地貌、动植物、天气变化,以及他们冒险求生的所获所得。最终和小伙伴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没有过多的纠结,着墨不多,也能让人会心一笑。
《等待极光》的剧本,则对这部小说做了大刀阔斧的改编,把它从一个更像科普文的纪实小说,改编成了一部充满悲剧色彩的绝地爱恋。故事的主人公从蛋麦人换成了华国人,一开始就坚定友好的伙伴关系,也被改成了两个陌生人被迫绑定,从互看不顺眼、针锋相对,到握手言和、精诚合作,再到萌生情意、又不断挣扎的过程,让故事更富有戏剧张力。
看到这里,夏熔明白李彦为什么会选择邀请国内的年轻演员了,两个角色,一个热情明亮,一个傲慢不羁,两个角色尽管性格不同,但碰撞起来,都是张扬的、蓬勃的,具有一往无前的生命力,这种角色,非年轻人演不出来,不够好看的年轻人,也演不出那个效果。
夏熔要试戏的角色,叫做冉逸,是一个看起来开朗活泼、充满朝气的年轻人。不过随着故事的进展,他开朗阳光的表象也会被慢慢撕裂,通过他孤僻阴暗、饱受家庭暴力的童年,暴露出他的脆弱和忧郁。
剧本里写的结局,是冉逸的腿在一次外出捕猎时受了伤,当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可以获救时,两人却必须跋涉三公里来到飞机降落的指定地点。另一位主人公颜骏用小屋里的工具,制造了一个简单的雪橇,他要拉着冉逸一起走。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冉逸和颜骏看到了他们远赴南极的目的——极光,绚烂极光下,冉逸靠在颜骏的怀里,说:“与其回到城市里蹉跎爱意、最后和你分道扬镳,不如就把我的时间永远留在南极,死了的人,永远都不会老去……”
到底也没说冉逸究竟有没有死,他们有没有获救,看起来是一个开放式的、但悲剧色彩很浓的结尾,然而剧本最后留了一个省略号,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存在转机……
夏熔对着剧本唏嘘许久,连在一旁的苏池都差点儿忽略了——直到对方的勺子轻轻喂到他口中。
“我问过酒店了,你从上来之后就一直没叫过服务,房间里也没有你吃剩的包装袋,应该是还没吃饭吧。”苏池笑了一下,“剧本有这么好看?”
夏熔下意识咽了,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顺滑可口的热粥顺着食道一路滑到胃里,他垂眼一看,是一碗枸杞山楂粥,既开胃又不会过分刺激,沉浸在故事里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情绪,瞬间被人间的烟火气取代,引得人胃口初开、食指大动。
再朝苏池身后的桌上望去,那里果然已经摆上了他爱吃的那些家常菜,有肉有菜又有汤,估计是叫酒店做的,他居然一点儿也没听见。
夏熔坐到桌前,等他风卷残云也似地把肚子填饱之后,才想起回答苏池:“剧本很好,而且李彦一向有把简单的感情拍得打动人心的能力,我相信他,不过……”
“不过什么?”
夏熔把剧本封皮上的那一行字指给苏池看:“这是个同性恋题材的电影。”他抬头望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苏池,“我还不知道要不要去。”
“嗯……”苏池也沉思了片刻,说道,“另一个男主不是我?那别演了。”
“啊?!”夏熔倒不是特别在意演不演的,只是他比较震惊,这话居然是从苏池口中说出来的。
“逗你的。”苏池笑着捏了把他的脸,说道,“同性恋题材确实很少有当红小生敢碰,万一拍砸了,扑个一部电影还好,破坏公众形象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李彦能拍砸吗?”夏熔觉得他触摸到了解决矛盾的关键。
苏池笑说:“我也觉得不能。”
“我还有一个顾虑就是,”夏熔说道,“李彦拍电影比许平导演还久,我怕太长时间不和你待一起,我们会……”
“这个你不用太担心。”苏池道,“李彦一向用实景拍摄,等《澜州记》拍完,南极应该进入冬季了,冬天的南极对拍摄环境很不利,剧组应该还是会选择在夏天拍摄。距离南极的夏天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还没能彻底解决虞承昌的话,那我休息一段时间,作为家属陪组也行啊。”
“什么家属……”夏熔玩笑道,“是不是还要顺便监视我啊?”
“这倒是真的有必要……”
“喂,这么不放心我的吗?我对别的男人没兴趣啊!”
“放不了心啊……”看夏熔有炸毛趋势,苏池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我不是不放心你会喜欢别人,我是不放心你。”
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似乎有些复杂……夏熔专心梳理当中,不自觉被捏着鼻子,微微张开了嘴。
苏池顺势俯下身,咬了咬他散发着暖意的嘴唇:“去试试吧,不管成不成功,我都陪着你。”
第78章 感觉被性骚扰了怎么办!
李彦《等待极光》的试戏, 就被安排在他B市的家里, 一栋小别墅内。
李彦的试戏风格, 可以说跟许平截然不同。他不搞一板一眼的试镜流程,只说要和接到邀请的演员们“聊聊天”,也不像许平那样严格规定每个人的预约时间, 把所有人错开来,就是谁先来了就跟谁谈,只不过不会同时接待两位。
他也不像一般的剧组试镜, 浩浩荡荡一群人排开,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你,他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看、一个人评判,所有的决定都由他一个人下, “独断专行”,却也蔚为潇洒。
夏熔到他家的时候, 前一位似乎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李彦直接开门让他进来,邀请他到客厅坐下。
李彦是外籍华人, 祖上有英美混血, 因此轮廓深邃、眼窝内陷,这样的长相在年轻时会容易显老一些,到了三四十岁,却像一杯酿得正好的醇酒,散发出优雅迷人的气质。
坐下之后, 他先抬手给夏熔倒了一杯茶,夏熔看他温和妥帖、从容不迫的动作,忍不住想:李彦到了这个年纪还没结婚,追求者规模一定很壮观吧?
“尝尝味道怎么样。”看夏熔有些出神,李彦也只当他是紧张,笑着提醒了一句。
“好的,谢谢!”夏熔捧起茶来喝了一口,不经意间一抬头,才发现电视是打开着的,只是声音调得比较小,里面放着欢快搞笑的综艺,正是《梁山伯与罗密欧》。
因为收视率相当理想,现在《梁欧》还经常被橙子台拿来填档,在白天见缝插针地反复播放。现在应该是又一轮从头放起了,播的正是第一期室内障碍赛那里,他们穿着玩偶服、互相扯尾巴战成一团的场景。
夏熔坐在李彦的客厅里,看着屏幕上、因为康一帆猝不及防被拽掉了尾巴,而笑得无比幸灾乐祸、直捶地的自己,实在有点不忍卒睹,又喝了一口茶,忍不住问李彦:“您喜欢看这种节目吗?”
“嗯,挺有意思的。”没想到李彦笑着回答了他,“你在里面很好玩。”
好玩?这评价究竟是褒是贬啊?
不过这一段结束之后,节目也很快就到尾声了,李彦把电视关掉,侧过身,一直微笑的神态收了起来,变得严肃不少,对夏熔略略点了点头道:“剧本看了吗?现在试一下吧。”
夏熔紧张了半晌,等的就是这一刻。
试戏剧本上给出的是两段戏,一段刚刚被困时,冉逸和颜骏针锋相对、互相抱怨的戏;一段是冉逸和颜骏出去寻找救援,碰到雪崩,冉逸独自被困时受伤崩溃、追忆童年的戏。
这样的戏,对于夏熔来说,其实是难度很大的。因为南极那种极端环境他没有体验过,他在演戏的时候,更多地是让自己相信,自己就在那个情景中、就是那个人,这种真实的体验感很难替代,所以受环境影响较大的无实物表演,对他来说都是严峻的挑战。
为了演好这段戏,他还和苏池特地去了冰雪大世界,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找个偏僻无人的位置,一边感受一边对戏。因为不能耽误《澜州记》的拍摄进度,他们是晚上去后半夜回,折腾了一大通,差一点儿感冒。
夏熔也认识到了,自己的这种演戏方法确实有点儿坑,难道哪天他拍世界末日的灾难片,还真要体验一回世界末日才能演出来?难怪苏池说,再天才的演员,也没有一辈子都只用一种演戏方法的,除非他一辈子只拍同一种题材、同一个类型的角色。
不过他的所有不安和忐忑,都停留在入戏之前,在他开口、说出他觉得自己该说的第一句台词时,一切不安都烟消云散。
或者说,他很难感受到角色世界以外的世界了。
冉逸外表看起来开朗阳光,实质上童年却遭受过严重的家庭暴力,曾经被酗酒的父亲关在杂物间里一天一夜,由此而患上了幽闭恐惧症。当雪崩来临,他被独自困在幽黑的雪洞里,又因为受了伤、身体不断失血,而产生了一种绝望崩溃、自暴自弃的极端情绪。
“太黑了……太黑了……”
“为什么我还不死、为什么……死、死、死……”冉逸痛苦得浑身都在微微抽搐,茫然地低喃着,他由于脱力倒在地上,求生的本能让他拢紧了头上的帽子,却手指痉挛得根本无法攥紧一丝。
不知道要捱过多久,才能有人来救他……如果爸爸来、如果爸爸肯来开门,他发誓他一定乖乖听话,比谁都听话……!
夏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捱过了多久,直到眼前递来一张纸巾,面前也出现了李彦担忧的面容,才让他稍稍清醒过来。
手指似乎仍然有些不听使唤,夏熔近乎狼狈地爬起来、接过纸巾,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这么傻。”
李彦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叹息似的说了一句。他的目光中既担心、又痛楚,看起来极其温柔,但夏熔却在刚刚缓过来的情绪里、心头微微一动——
李彦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他,而更像是透过他,凝视着藏匿在时光深处的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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