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星真君这会小小的,粉嫩的一团躺在那,安安静静的,也不哭也不闹,两颗眼珠子水汪汪黑溜溜的。还未长开的眉目之间依稀可以看得出他清秀俊美的模样。
想着那么出尘绝艳的一个真君却要如此在凡间周折轮回,季沉微微叹了口气,吹了吹勺子里的粥,便托着给沉星真君喂了下去。
谁料原本安静的沉星真君在尝到勺子里的粥之后,顿时就呛咳着哭闹起来,小脸皱成一团,四肢还拼命地舞动着,似乎季沉给了他多大的委屈受一般。
季沉慌了,连忙放下粥碗,摇着摇篮好生哄了一会,沉星真君才慢慢安静下来。但小脸仍旧是皱着,还不住地吧嗒着嘴,吐出一点点口水泡来,似乎是真的饿了。
季沉并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只听说带孩子要喂奶,可这附近方圆数十里都没什么人家,他现在仙骨尽失,又不能腾云驾雾,上哪去找奶?
召唤太白真君,太白真君也不在。
季沉焦头烂额地思索了一会,沉星真君受了冷落,便瘪着小脸又哭了起来。
季沉最后实在是没有主意了,只有小心翼翼地割破自己的手指,挤出一滴血来。他猜测兴许是沉星真君刚化作人形,体内仙气缺乏,身体虚弱,而自己尚为半仙之体,血中的仙气应该足以安抚沉星真君了。
可没想到这误打误撞还真的成功了,沉星真君吮吸了一下季沉手上的鲜血,顿时便止住了哭声,用他柔软温暖的嘴巴蠕动着不断吞咽起来。
总算是安静了,季沉看着吮着自己手指头流着口水,还双眼发亮的沉星真君,忽然有些好笑——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冷若冰霜的沉星真君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止住了血,季沉便准备把那手指从沉星真君嘴里抽出来,可沉星真君这会却是真的智商都宛若一个婴儿一般,立刻就哇哇大哭起来。
季沉无奈,只有把手指头重新塞进沉星真君的嘴里。
果然就不哭了。
这个样子的沉星真君让季沉彻底没法脱身,他只能撩起道袍的下摆,静静坐在摇篮边等着沉星真君睡着。
可沉星真君得了季沉的精血立刻便精神了起来,一直吮着季沉的手指,眨着眼滴溜溜地朝四周看。而季沉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坐了一会便全身乏力,最后却是他自己困得先靠在摇篮边打起了盹。
季沉睡着了,一直看着四周的沉星真君忽然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静静地看向了季沉,他的眼睛黑而明亮,带着天真无辜的神色,季沉对此毫无觉察。
是太白真君将季沉叫醒的,季沉朦胧间睁开眼,便看到一边神情古怪的太白真君,他随即醒悟过来是为了什么,扭头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沉星真君,他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指从沉星真君嘴里抽了出来。
结果,沉星真君打了个嗝,一丝光滑的口水从季沉手指上掉了下来。
……
太白真君跟季沉面面相觑,末了季沉轻咳一声,从怀中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手,低声道:“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吧。”
太白真君看了一眼摇篮里吧嗒着嘴睡的正香的沉星真君,偷笑了一声,点点头,立刻就消失了。
站在屋后的竹林里,太白真君朝四周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微微泛着青色的蛋来,道:“这是邀月真君。”
季沉:“……这是邀月真君?”
太白真君咳嗽了一声,道:“邀月真君本就是上古异兽,所以投胎自然不会是凡人模样。”
“哦……”
季沉虽然很难接受这一事实,但也只有伸手将那颗青色的蛋接了过来,那蛋还是微微温热着的,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拱动。
想到这蛋里就是那个俊美到几乎带了几分邪气,不可一世的邀月真君,季沉的心情实在是古怪地不得了。
太白真君看着季沉的模样心里有些同情,但毕竟公事公办,于是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来,正色道:“我这里有几颗仙丹,可助邀月真君尽快化形成人,到时候也方便你一同照看。”
“多谢真君。”
太白真君唠叨了两句便又要回天庭去了。
送走了太白真君,季沉摸着手里的蛋,想了想,将那蛋和装着仙丹的小瓶一起揣进怀里,转身进了屋。
季沉进屋之后,坐在床边将邀月真君,也就是那个蛋掏了出来,想起自己之前那么钟情的真君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季沉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沉星真君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季沉顿时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手指塞了过去,沉星真君满意地吮了两下,不哭了。
就着这个动作,季沉也只有别扭地托着蛋看上两眼了,他害怕把蛋摔碎,东张西望了一会,季沉便试着小心翼翼地把那蛋也放进了摇篮里。
谁知道沉星真君仿佛有什么特殊感应似得,装着邀月真君的蛋一沾到摇篮,他就拼命放声大哭起来。
……
季沉无奈,最后他只有重新找了一床被褥,给蛋在自己的床头做了一个窝,再把蛋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并不知道邀月真君究竟是怎样的异兽,季沉握着太白真君给的仙丹也稍稍有些发愁,现在蛋还未孵出来,有仙丹也没处塞。
沉思了一会,季沉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喂食鲜血给沉星真君的法子,目光动了动,便抽出另外一只手,划破了手指,挤出一滴带着仙气的血液滴在那泛着青色的蛋壳上。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血液滴到蛋壳上迅速就被蛋壳全部吸收,而蛋壳上面的青色却愈发深了几分,还微微绽出一点光来。
季沉见状心中欣喜,手中微微用力,那创口又大了几分,鲜血连绵不绝地滴落在青色的蛋壳上。可这次滴了这么许多,那青光却偏偏又黯淡了下来。
季沉并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心中疑惑,却也无法深究,只得作罢。
夜里,他就守着一个婴儿和一个蛋,躺在石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
季沉做了一个梦。
在季沉的梦里,邀月真君穿着他那袭华丽的黑色锦袍,青丝披散,静静地负手立在那一株熟悉的凤凰木下,长长拖在地上的衣摆上落满了火红的凤凰花。
“邀月。”季沉心中微喜,忍不住走上前去。
邀月真君听到有人,便缓缓侧过头来,他的侧脸近乎完美,鼻梁高挺,眉目深湛,还带着一点摄人心魄的邪气。只是这个时候的邀月真君看起来异常疏离冷漠。
季沉看到这样的邀月真君,不由得默默停住了步子。
邀月真君淡淡地看了季沉一眼,随即他微微一扬眉,道:“你是谁?”
你是谁?
这三个字宛若三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季沉的心上,季沉心中剧痛,勉强的笑着想要开口解释,但他在这一刻却惊慌地发觉自己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而邀月真君的目光却突然变得狠戾,他冷笑一声,长袖一拂,一掌便拍在了季沉的胸口。
那剧痛一下子贯穿肺腑,季沉在一片黑暗中猛地惊醒了过来。
冷汗淋漓。
季沉痛苦的喘息着,伸出手来按着自己砰砰直跳的胸口,半晌才缓过气来。
平静下来的季沉点亮了床头的灯盏,准备起床去倒一杯热茶,却忽然发现摇篮里的沉星真君在静静地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看他。
季沉目光动了动,走到摇篮前伸手探了探沉星真君的额头,温度适宜,皮肤也很柔软干爽,没有发烧也没有出汗。
应当是白天睡多了吧。季沉如是想。
可就在季沉端着灯盏转身欲走的时候,沉星真君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季沉猛地扶额,只好再次把自己的手指乖乖伸了出去。
第3章 捣乱
就这么折腾了一夜,季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简直心力交瘁,不过还好,沉星真君睡着了,邀月真君的那个蛋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动。
毕竟是门派的首席大弟子,所以该出席的活动例如早课之类的还是不能缺席,所以季沉就在袖子里笼了一本道德经,去太极宫给众位师弟们讲课了。
依样画葫芦念了一遍,季沉看着下面打坐的弟子或打盹或偷着讲话,跟着念的寥寥无几,忽然心中生出几分感慨来。
并不是感慨这些小道士们不用功,而是季沉想起了自己当年早课的时候
经常来不及吃早饭,就把馒头藏在垫子底下,听一句,偷吃一口,也没少挨当年门派大师兄的训斥。
想着想着,季沉的心情便又沉闷了起来。
胡乱念完了早课,季沉便把经书一卷,背着手信步往自己的住处行去。
他想散散心,在天庭的时候鲜少有这样自由的时刻了。
可季沉这边刚走出太极宫,就看到一众弟子尖叫着四散奔逃,个个模样都十分惊慌恐惧。
季沉见状眉头一皱,顺手拽住了一个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他怀里的小道士。
“出什么事了?”
小道士看着季沉,抖抖索索地颤声道:“紫竹堂那边出了大妖……掌门师尊和几位长老都赶过去了……我——”
话还没说完,季沉便猛地一惊,飞身便朝紫竹堂的方向奔了过去。
此刻季沉心急如焚,紫竹堂?那不就是他居住的地方吗?
是他太糊涂了,像邀月真君,沉星真君这样的真君轮回转生的消息一传出来,自然是会有很多山精水怪觊觎他们的仙身,他居然、居然就这么把那两个真君丢在了那里!
几个腾挪,季沉便看到了隐隐被黑气所笼罩的紫竹堂,他心中大惊,在半空中便咬破手指画了个血符猛地对准黑气的方向掷了出去。
带着金光的血符撞上那团黑气,黑气猛然散开,季沉就借着那个散开的缝隙,一头钻了进去。
走得近了,季沉便看到几个长老和掌门都站在庭院中拼命地画符对抗那些不断溢出的黑气,可没有一个人敢闯进去。
季沉见状,一咬牙,掣出仙剑,便准备推门闯入,却忽然听见掌门一声利喝。
“季沉不能进!”
“小师弟还在里面!”季沉扭头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正因如此,你才不能进去!这魔气如此强盛,你小师弟又是绝佳的根骨,只怕早就被夺舍——季沉!”
掌门的话说到一半,季沉便沉着脸,猛地挥剑劈开了那扇木门,冲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雾中。
季沉原本早就打好了要跟魔灵对抗的准备,他已经拈好了护身诀,身周笼罩起了仙气护体。
可不知为什么,当他钻进这团黑气之后,所受到的冲击反而比之前减小了不少。
季沉微微皱了皱眉,取出一粒冥蝶卵,将自己的指尖血滴落其上,那冥蝶卵便瞬间孵化成了艳红色的冥蝶。
冥蝶挥动翅膀,翩翩朝前飞舞着,它的尾部牵出一条细长的红丝,连着季沉的指尖。季沉便顺着它的指引,缓缓朝前走。
只是走了几步,季沉便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房间——魔气的源头就在里面。
一想到沉星跟邀月可能都已经被魔物所害,季沉心中便一阵绞痛自责,他握紧了手里的剑,打算一击不中便跟那魔物同归于尽。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季沉手中的符咒已经漂浮了起来,散发着强烈的金光,随时预备贴在那魔物的身上。
可等季沉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他彻底愣住了。
屋里并没有什么魔物。
床上的蛋已经碎了,蛋壳还在被褥里,里面的东西却不见踪影,而沉星真君的摇篮里微微散发着金光,那是太白真君给沉星真君身上挂着的护身符。
在沉星真君的身边,有一条小蛇不断地吐着红信,丝丝地盘旋着,似乎想等着沉星真君身上的护身符失去效力便狠狠咬上一口——而那些魔气正是从小蛇身上散发出来的。
看到那条蛇,季沉的心在颤抖。
“邀月?”
季沉哑声唤道。
果然,小蛇听到季沉的呼唤便扭过了头来,但它此刻那一双绿幽幽的眼中充满了敌意。
是的,那条小蛇就是邀月,季沉先前便觉得这些魔气隐隐有些熟悉,但他没敢多想,可没料到居然真的是邀月。
上古异兽,凶残成性,即便是修炼了几万年被驯服之后,也依旧是那么桀骜。
失去了记忆之后的邀月恢复兽性也是在预料之中的,但真的看到这一幕,季沉还是心痛无比。
不过现在不是缅怀伤痛的时候,季沉勉强笑了笑,缓步走了上去,柔声道:“邀月,你别动,你还记得吗?那是沉星真君。”
说到这,季沉的笑容凝滞了片刻,顿了顿,才勉强轻道:“他是你上辈子最喜欢的人,你不能伤他。”
不知道小蛇究竟有没有听懂季沉的话,它也不动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季沉走过来。
这时候,季沉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摇篮边,邀月化成的小蛇依旧只是用那双绿幽幽的竖瞳警惕地盯着他,偶尔吐一下鲜红的信子,仍是没有其他动作。
季沉捏着一把冷汗,正想伸手过去捏住小蛇的七寸,让他离开沉星真君的身边,却不料那小蛇突然发难,猛地窜了起来,狠狠地咬住了季沉的脖子。
季沉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踉跄着退后几步,撞翻了桌子上的烛台,他的脖子被小蛇的尖牙狠狠刺了进去,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小蛇在缓缓地吸血。
鲜血画就的,威力无比的天雷符还攥在手心里,可季沉自己挣扎着退到了墙边却不动了,他莫名觉得邀月不想要他的命,邀月只是……饿了?
这个念头在季沉脑海中模糊一闪,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可似乎就是有一个声音在这么告诉他。
渐渐的,季沉的手臂软垂下来,天雷符就这么滑落到了地面上。他能感觉到小蛇的吮吸在放慢,似乎是快要吸吮够了。
小蛇那冰凉的舌头舔在季沉脖子光裸的皮肤上,他不觉得可怕,只觉得一阵虚无般的悲伤。
邀月,这是邀月啊……
最终,季沉将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他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生气,但若有似无的浅浅呼吸证明他还没有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蛇总算是松开了口,它缠绕在季沉的脖颈上盘旋了几圈,末了它伸出舌头来,很仔细地舔舐着季沉脖子上被它咬出的两个伤口。
等到季沉脖子上的伤口不再往外渗出血来,小蛇便停止了舔舐,它仰起头,看着季沉昏迷过去的样子,丝丝叫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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