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东说:“这就对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去床上躺一会吧,今天好好休息,哪都别去了。”
余和平点点头,就回了自己的卧室。过了半小时,梁成东偷偷打开房门看了他一眼,发现余和平已经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撞那一下真的撞飞了魂魄,余和平睡着之后竟然做了一个很不寻常地梦,居然梦见了他父亲陈平。梦里的陈平和往日里有些不一样,很憔悴,也很慈爱,梦里的他也和往日不一样,对陈平不再那么仇视,父子俩反而很和谐地坐在一起说话。陈平说对不起他,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希望他原谅他。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戳到了余和平的心,余和平竟然哭了起来。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但梦里的伤心很真实,以至于醒来的时候眼眶的泪水还是热的。他翻身看向窗口,只看到玻璃上的雨水,听见哗哗啦啦的雨声。
第84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十一日,大雨,大雨
陶然才走了小半天, 盛昱龙就有些想他了,外头雨也大,他还有点担心, 给陶建国打了个电话, 陶建国说:“他跟他妈回县城去了,家里有点事。”
陶建国就把事情给他说了一遍。盛昱龙有些担心, 问说:“这么大的雨,非今天去?路上安全么?”
“我让他们到了给我打电话, 主要是他姥姥家一直联系不上, 你嫂子担心, 回去看看。应该没啥事,这也不是说泄洪就泄洪的。”
“都到了划分泄洪区这一步,可见堤口怕是快保不住了。”盛昱龙知道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只好说,“他们到了那给你回电话,你跟我说一声,嘱咐他们一定注意安全, 钱财都是身外物。”
陶建国说:“知道了,你放心。”
盛昱龙打这个电话的时候,陶然和刘娟都已经快到长明县了。路上的水都淹脚踝了, 到城郊的时候,车子就没办法往前走了,司机说:“前面路口水太深了,我怕车子会熄火, 只能送到这里了。”
前面停了好几辆车,最前头的一处洼地,有辆车好像熄火淹在里头了,车身都淹没了近一半,看着十分触目惊心。刘娟给了钱,和陶然下了车,车外风大,雨也大,刘娟有些后悔回来了,一边帮陶然穿上雨衣,一边对他说:“一定要注意安全,抓紧我的手。”
陶然笑了笑,说:“你抓紧才对,我会游泳,你忘啦?”
刘娟是旱鸭子,陶然倒是从小就随陶建国学会了游泳。
母子俩继续往前走,再走三四里,就到陶然他姥姥家了。这一片是远郊,周围全是农田,田地里的玉米已经被淹,倒的一片一片的。刘娟见前面的洼地水太深,拉着陶然改走小道。那是条乡间小路,曲折泥泞,如今也都是水,快到小腿了。刘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冷,身体一直发抖。陶然抓紧了她的手,说:“我姥姥他们肯定没事,这雨又不是突然下下来的,他们肯定也都有准备。”
“我倒不是担心他们的安全,你看看这……”刘娟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玉米地里的水,说,“你看看这叫庄稼人怎么过。”
玉米长的高,进了小路便再也看不见两边的情况,风大雨也大,这样的田间小路如果一个人走,其实是有些恐怖的。不过他们走到头,转到一条大路上的时候,就遇到好多人。
很多农民赶着牛车,或者开着三轮,车上满载着家具家电,正在往县城走。
陶然大吃一惊,只看见大路上好长好长的队伍,拖家带口的,都在闷着头赶路。刘娟问身旁经过的一个女人:“大姐,你们这是要去哪?”
“去县城呗,躲灾去。”
陶然木然地看着经过的那些乡亲,有个年轻女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两个大包,身后背篓里还背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那孩子很安静地趴在她背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陶然,陶然冲着他笑了笑,那小孩子便也咯咯笑了起来,引得他母亲也回头看了一眼。
陶然连忙走过去说:“我帮你拎个包吧。”
那女人笑着说:“谢谢了,不用。”
“给我吧。”陶然说着便拿过她手里的包,掀起雨衣的下摆盖住。刘娟便跟那女人说话,才知道她们是鲁河镇的:“政府挨家挨户通知我们要撤离呢,说城北比较安全,我们村里的人全都出来了。”
“那你男人呢,怎么就你一个,还背着孩子,拿那么多东西。”
“我男人去接我公公婆婆了,他们在山上住,恐怕得一会呢,让我先走。”
那女人面色红晕,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有些潮湿。但她神情并不哀伤,也看不到恐惧,反而乐呵呵的,嗓门也很大,她觉得只是政府担心老百姓安危,才让他们提前撤离,未必就真的淹了,在县城住几天,等雨停了,还要回去的。
陶然和刘娟赶到他姥姥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进门就看见他大舅二舅两个穿着雨衣在往三轮车上搬东西。陶然叫了一声大舅二舅,他大舅先是看见了他,急忙放下手里的椅子过来:“你们俩怎么跑回来了?”
“我不放心家里,一直联系不上你们,就过来看看。”刘娟问说,“隔壁家的电话怎么打不通了呢?”
“断线了,不然我们也给你们打一个了,如今我们这里停水停电,线路也都坏了,你们不来,我还打算中午去县城给你们打一个呢。”陶然他二舅说,“你们快进屋,咱娘还没走呢,刚还念叨你们呢。”
“你们这是要往城北搬么?”
他大舅点点头:“听说咱们这也被划分到泄洪区了,搬到城北呆几天,心里踏实。”
陶然说:“我帮你们。”
“你跟你妈去屋里歇着吧。”他大舅笑着说。
“让他搭把手,也是个大人了。”刘娟说。
“他一个大学生,哪能让他干这个,再说他也没劲啊。”陶然他二舅说,“进去陪你姥姥说说话,老人家心里不踏实呢。”
陶然的姥姥活了这么多大,这辈子也就见过两次这么大的雨:“你们年轻,没经历过事情,不知道这洪水的厉害,我年轻那会,咱们这也发过一次大水,哎呦呦,那真是天都要塌了,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国家领导的好,防汛安置工作都做的好,哪像以前没人管没人问的。”
“我大舅妈和二舅妈呢?”陶然问。
“我让她们带着孩子去你大舅妈娘家去了。她娘家在城北,地方高,淹不到那里去。”
“你们也要搬到他们家去么?”刘娟问。
陶然他大舅和二舅收拾完东西进来,他大舅说:“他们家才多大点,哪能都往他们家搬,我们去学校,城北不是有个中学还有个小学嘛,听说政府专门拿来安置老百姓了,还发补给,我们去那。”
“要不你们跟我去市里吧,怎么也不会淹到市里去的。”
“我还正想问呢,我听说通往长海的省道都淹了,你们怎么回来的?”
“就临县城淹的厉害,其他地方倒还好。城北也不如市里安全,我们那虽然地方不大,但咱们一家人挤挤还是能住下的。”
“先看看情况再说吧。”他大舅说,“咱娘年纪大了,来回奔波身体也吃不消,车子又出不去进不来的,不方便。”
外头雨下的大,水都蔓延到屋里来了,门槛上堆了那么多土也没有用。陶然他姥姥上了三轮车,他大舅在前面拉,陶然就和他二舅在后面推着,刘娟手里拎着个包,几个人就往城里来。雨下的那么大,穿了雨衣虽然淋不湿,但是冷,陶然冻得嘴唇发紫,看着路上的行人和茫茫大雨,心里忽然十分哀伤。
天灾人祸,天灾人祸,原来竟是这么骇人。
旁边有户人家正准备出门,家里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三四岁的小孩子,哭声震天,大人怎么哄都没有用。长明县地势不平,高低起伏,不过整体越往县城地势越高,脚下的水也越来越浅。他们到了城北的中学,刘娟把包放在车上,找了支笔在箱子上写了个电话号码,说:“我回家看看情况,这是你姐夫的电话,有事找他就打这个。”
陶然他姥姥急着问:“你要去哪?”
“我去我们大院看看,邻居打电话说我们那恐怕也要搬呢,我去看看情况。”
“目前看样子你们那还不用搬,”陶然他大舅说,“如果你邻居都搬了,那你们也搬,回来找我们,我们帮你。”
刘娟点点头,要走,陶然他姥姥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哭了起来,拉着她的手不让走。陶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又觉得很是伤感,刘娟笑着说:“娘,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回家去看看。”
他大舅和二舅都笑着劝她,对刘娟说:“老婆子年纪大了,受了惊吓了。”
陶然和刘娟走出中学校门,看到他姥姥还在廊下看他们,拄着个拐杖。刘娟忽然抹了一把泪,冲着陶然笑了笑。
即便知道老人只是年纪大了,心容易软,但为人子女,看到父母流眼泪,心还是痛的。
刘娟抓住陶然的手摸了摸,问:“冷不冷?”
“不冷。”陶然说。
“得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免得他担心。”
他们找了个小卖部,进去给陶建国打了个电话。陶建国说:“要是路上危险,你们就别急着回来了,先在县城呆着。”
“知道,你照顾好自己。”刘娟挂了电话,和陶然就往他们家走去。有个路口倒了好几棵树,有几个穿制服的男人正在清理。有一家店敞着大门,店里有个音响,声音开的老大,在播放王菲和那英合唱的《相约九八》。
第85章 秋来水涟涟┃八月十一日,水来
陶然他们到了小区外头就发现他们小区积水严重, 水都快到膝盖了,十字路口那有个水泵一直在往外抽水,但好像没什么用, 雨下的太大了。他们俩趟着水来到大院门口, 看见他们大院一楼的邻居都在走廊里,看见他们俩, 有人在朝他们招手:“你们娘俩怎么跑回来了?”
走廊里堆满了楼下搬上来的家具家电,还有人在楼道里做饭, 乱的很。他们俩上了楼, 跟邻居们打了招呼。他三奶奶说:“你们回来了, 我还想呢,这么大的雨,你们可怎么回来啊。”
“咱们这要紧么, 需要搬么?”
“大家伙都在等通知呢。上午的时候街道办事处的人来了,说让大家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
“依我看不要紧,”一个叔叔说,“撑死淹到一楼, 难道还能淹到二楼来?”
“淹是淹不到二楼,可是这房子在水里泡久了,谁知道安全不安全?何况估计再下两天咱们这边也要断水断电了, 生活都是问题。”
“而且不是有别的地方上个月就淹了么,我看新闻说,这涝灾之后才可怕,什么病菌都容易有, 咱们这水退了之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那照你说,我们都搬走得了,可谁搬的走啊,而且大家都跑到城北学校去了,一伙人挤在一起吃睡,想想就觉得脏的不行。”
刘娟和陶然开门进了自己家,他三奶奶也跟着进来了,关上门说:“一开始有楼下的人说想给你们打个电话,到你们家来住,我给回绝了,知道你爱干净,别人要来了,不知道要把你家糟蹋成什么样呢。再说了,你家这么多东西,万一少了什么可怎么好。”
“谁要来住啊?”
“胡家的,他俩女儿不是拖家带口地跑到县城来了么,说家里住不下,又不想到学校去。”
“咱们这危险么,要搬么?”
“他们都说再等等看,不过我家小子说,要不要搬,也就这两天了。鲁河那去了好几卡车的官兵都在守堤呢。真要泄洪,咱们也得搬。”他三奶奶说着便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老天爷别下了,赶紧停。”
陶然和刘娟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到了客厅里,收拾收拾就过了午饭时间了,他奶奶过来叫他们去吃饭:“你们这锅碗瓢盆都没有了,这两天就在我家吃吧。”
他三奶奶家就夫妻俩共一个小儿子在,吃饭的时候说起大院里的事,他三奶奶忽然说:“余欢她男人死了,你们知道不?”
陶然吃了一惊,刘娟也很吃惊,说:“不知道呀,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死了?”
“好像是去市里,在一个桥洞底下淹死了。”
陶然觉得这事听着耳熟,便问:“是城南的桥洞么?”
“那还不知道。也是昨天晚上的时候吧,楼下突然传来余欢的哭声,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呦,大家伙一问才知道,听说大前天就死了,警察一直不知道是哪家的人,查了半天才知道身份的。也是作孽,他们俩才扯的证,这人就没了。”
“这几天一直下雨,他去市里做什么?”刘娟问。
“听说他们家儿子在市里,有人给他们带了信,这不是一直下大雨么,听说那陈平不放心,想去看看,谁想到半道里淹死了。他也是不熟悉路,不知道深浅,听说那桥洞不是头一回淹死人了,余欢如今也在市里,正找人打官司呢。”
刘娟和陶然听了心里都很不好受。他们对陈平没什么感情,但印象都很深刻,又想到那是余和平的亲生父亲,心里更是怆然。
“我说呢,刚才楼道里那么多人,怎么没看见他们两口子,我还以为他们搬走了呢。”刘娟说着叹了口气。
“所以说这太妖孽的女人啊,没男人降得住。”
刘娟微微垂着头,说:“她这辈子也是真可怜。”
“可不是么,男人没了,儿子也跑了。不过她这样的女人,谁知道能伤心几天呢,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又有新欢了。”
他三奶奶是很不喜欢余欢的,甚至于比刘娟她们这些年轻一辈的更不喜欢,觉得她放浪,妖冶,这样的女人,就该是这样的命运,可怜更可恨。
陶然的感触就更深一些,因为想到余和平,觉得心情有些沉重。他想余和平如果知道了这个噩耗,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好像人们习惯于给人定性,一个人如果作奸犯科,就是个十足十的坏人,可即便陈平这样的男人,对待自己的骨肉,可能也有着发自肺腑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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