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傅致仕后姚颜卿与白中丞走的倒是颇近,他闻言便笑道:“李大人这话可有些酸了。”
李大人瞧白中丞一眼,很有些似笑非笑的意思:“白中丞如今春风得意,自不会明白我等的心思。”
白中丞哈哈一笑,不与他打嘴仗,一拱手便离开了。
李大人轻哼一声,讨了没趣,也不再言语,便与同僚一道出了宫。
姚颜卿以为晋文帝此番召他又是下棋,心中叫苦,这世上最难得差事便与圣人对弈,赢不得,输亦要输得漂亮。
梁佶抿嘴偷笑,清咳一声后与姚颜卿道:“侯爷不用犯愁,圣人这次召您是另有要事。”他见四下无人,又压低了声音道:“王大人,李大人,冯统领,还有薛太傅都受了圣人召见。”
姚颜卿微微一怔,随即道:“多谢梁公公提点了。”
梁佶笑道:“不敢当侯爷这话,侯爷快随咱家来,免得叫圣人久等了。”
姚颜卿到紫宸殿时,吏部尚书王桐,御史台大夫李国维,冯百川和薛太傅已先一步到了,正立在殿内,见梁佶引了姚颜卿进殿不免一怔,李国维乃是姚颜卿的上官,与他们见礼后姚颜卿便立在他的身侧,因晋文帝尚未到,姚颜卿便低声问他道:“李大人可知圣人此番召见所为何事?”
李国维摇了摇头,笑道:“我原还想问问姚大人呢!”
“进来朝中并无大事发生啊!”吏部尚书凑上前说话,眉头微皱,略有不解之色。
姚颜卿看向了冯百川,他沉着一张脸摇了摇头,薛太傅也凑了过来,露出老狐狸的微笑:“说不得是有喜事。”
吏部尚书一惊,道:“莫不是圣人想要采选良家女入宫?”
李国维忍着笑道:“圣人已多年未充备后宫,怎会突然兴出此念。”李国维认为此事绝无可能,圣人壮年时尚且叫人采选良家女入宫,以现如今的年龄更不会行此事。
姚颜卿亦忍笑道:“李大人说的极是。”姚颜卿亦不觉得晋文帝会充备后宫,毕竟他于女色上并不上心,现如今后宫的人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都是当年潜邸的老人。
吏部尚书清咳一声:“是我失言了。”
薛太傅笑道:“怕是王大人有临老入花丛之心才是。”
吏部尚书脸一红,薛太傅还真说着了,他上个月刚纳了一个美娇娘入府,红袖添秀好不快活,可不正是应了薛太傅那句临老入花丛。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换了身常服的晋文帝进了大殿,以薛太傅为首众人忙上前见礼,晋文帝今日显然心情不算上佳,并未露出笑脸,只淡淡“嗯”了一声,抬了抬手,待瞧了年迈的薛太傅一眼后,才叫人搬了一把矮几来,赐座与他。
姚颜卿立在李国维身后,心中七上八下,总觉得似要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晋文帝清咳一声,姚颜卿忙肃了脸色,脚步微挪,将半子身子都掩到了李国维的身后,惹得他扭头看了一眼。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治国之本久安为道,立以储君方能绵宗社之祥,各位爱卿对此如何看?”晋文帝语气不急不缓,不管是从他的声音中,还是脸上的神色都难以辨出喜怒。
他话一出口,大殿内静的可以听见殿外拂过的风声,薛太傅更觉屁股下好似有无数的针在扎,叫他坐立不安,只是这个时候他不敢妄动,以免叫晋文帝第一个点他问话。
晋文帝微笑着,可在姚颜卿眼中却带有几分森然之意,他可以肯定在场的人不止是他,应该是所有人都对于晋文帝的提问感到惶恐不安,在此之前晋文帝从未露出册立储君之意,今日突然提及,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谁也探究不清,更不敢深思,揣摩帝心。
晋文帝眼皮一抽,轻轻“嗯”了一声,他高坐在宝座之上,形成一种俯视的姿态,带给人极大的威压,叫人不敢直视。
薛太傅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手指不自觉的发抖,在晋文帝一声“嗯”后,紧紧的咬着牙龈。
晋文帝笑了一声,这一笑越发叫人提心吊胆,心中惶惶难安。
“薛太傅?”晋文帝点了他的名字,作为三朝老臣,他自该率先表明态度。
薛太傅哆哆嗦嗦的起了身,晋文帝薄唇微勾,抬手一压:“坐下回话便是了。”
薛太傅谢恩后坐了回去,也趁此将话语一再斟酌,之后在晋文帝意味不明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臣以为圣人之言极有道理。”在薛太傅看来,这储君早该册立,若是当年圣人能早做决断,也未必会闹出谨郡王的事来,亦不会叫敬顺王生出反心。
晋文帝轻轻挑眉:“王爱卿如何看?”
吏部尚书看了薛太傅一眼,这老狐狸说完就闭口不言,只这么一句话,与没说倒无甚分别,反倒是将难题丢到了他的身上,吏部尚书心中一叹,道:“臣以为薛太傅所言极是,臣复议。”不管圣人此番问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他们总不能当面反对册立太子,于国而言,早日册立太子乃是大幸。
晋文帝微微颔首,眼神显得晦暗莫测,他目光落在了冯百川的身上,道:“冯爱卿也是这般看法?”
冯百川道:“臣以为册立太子既是国事又是圣人之家事,圣人乃一国之君,又是一家之主,此事全凭圣人心意行事即可。”
他话一出口便叫人心中暗骂,谁说武将都是大老粗,谁他们性子耿直无半分心机,听听这话,比最会阿谀奉承的文官都要谄媚。
冯百川一脸正色,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叫人不耻的言论,在他看来这本来就是圣人自己的事,别人反对还是赞同也左右不了他老人家的心思,就像奉恩公府分家一般,奉恩公一人便说的算,也没见谁出来指手划脚不是。
够厚颜无耻,姚颜卿心中呸了一声,往日真是他看走了眼,这话都叫他一个人说了,等问到他和李大人的时候岂不是无话可说了。
晋文帝薄唇微勾了一下,似满意冯百川的回话,不想却话锋一转,道:“朕之家事便国事,是天下事,历朝历代有多少刚愎自用的帝王因一己之见使国本动摇,以至于国之不存。”
晋文帝目光如古井不波,可说出的话叫人在心头掀起一阵巨浪。
李国维眸光一闪,站出一步道:“臣以为册立太子之事已可提上议程。”
晋文帝扬了扬眉梢,道:“如此说李爱卿心中已有储君人选了?”
李国维闻言忙跪了下来,道:“三王皆为人中龙凤,圣人不管择哪位王爷为储君,都是晋唐之大幸。”
晋文帝意味不明的笑出了声,将手上的折子朝案上一丢,在发生一声闷响后,他目光落在了姚颜卿的身上,见他如一株修竹亭亭而立,不由分了神,目光散了开,待回过神后,唇边掠过一丝哂笑,道:“姚爱卿对立储之事如何看?”
姚颜卿听晋文帝问到他,竟有了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站出一步道:“臣以为圣人既有此问,相比心中已有储君的人选,臣认为李大人的话说的极是,三位王爷皆可担当此大任。”
“担此大任?”晋文帝哼笑一声,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唇边的笑终是化作无声的叹息,片刻后道:“朕之三子,雍王燕灏,乃是朕钟爱之子,幼时聪慧好学,熟练弓马骑射……为朕分忧,少时镇守平秦州,西征夏都,平外族之祸,后定北戎之乱,今立雍王灏为储君,所司备礼,以时册授……”晋文帝目光扫过了殿中五人,见他们眼中难掩惊异之色,不觉勾出冷笑,这天下间,果真无人能窥出他的心思,所谓孤家寡人当如是了。
姚颜卿实未曾料到晋文帝竟会突然册立储君,且未在朝堂之上商议此事,草草而立,虽说是立雍王为储,于他而言乃是大幸,他却生不出多少欢喜之意,心中反有忧色,忍不住抬起望向了晋文帝,这个对他极尽提携之恩的帝王。
晋文帝未料姚颜卿这个时候竟敢抬起头,目光微有一怔,见他目中隐有忧色,眼底浮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之色来。
第177章
晋文帝立雍王为储之事如同一道惊雷突然炸裂,震动了整个朝野,便连雍王自己都未曾料到这一天竟来的如此之快,似乎一瞬间江山与美人尽在他手,他第一反应便是想要去临江胡同寻姚颜卿,刚刚从椅子上起身便又坐了回去,理智告诉他此时贸然登门实不是明智选择。
雍王打发了人去了临江胡同,管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回了话,道:“侯爷未曾归家来,罗管家说一早就侯爷就被召进宫了,怕是一时半刻也不得回。”
晋文帝近来时常召姚颜卿进宫伴驾已不是什么秘密,不少大臣都说姚家是烧了高香才叫姚颜卿这般得了帝王亲睐,对其眼红的很。
雍王挥手屏退了人下去,在屋内连连度步,直到恭王来访,他的心尚未安定,面对恭王的道喜不由苦笑连连。
恭王性格简单,见他苦笑便道:“这是天大的喜事,我还在府里等你大宴宾客,怎到了你这竟无半分的欢喜之意。”
雍王苦笑一声,莫说仪礼未行,便是他已为名正言顺的储君,他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宴宾客。
“大哥今日过府可是有什么事?”雍王将话题转开,笑问道。
恭王一拍大腿,这才想其他今日过府的缘由,忙道:“福成姑妈病了,杨蕙求到我府上来,说是福成姑妈想见你一面,她使了人上你府上,可管事的次次都说你未曾在府里,杨蕙只得登门来求我,你大嫂那人你也是晓得的,见她哭的可怜便央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雍王闻言不由失笑,呷了口茶后才正色道:“父皇对杨家是个什么意思我不说大哥也应是知晓的,福成姑妈如今未曾受到杨家牵连已是父皇瞧在兄妹一场的情分上,大哥又何必要趟这趟浑水呢!远的不说,便说京都,模样俊俏的女娘不知几何,性子温婉者更在多数,杨蕙虽有几分姿色,可那性子寻常可是吃不消的,进了哪家的府必要闹得府里不得安生。”他自不信恭王的话,恭王妃子是什么性子,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指使恭王。
恭王见雍王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老脸一红,吱吱唔唔道:“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瞧着有些不落忍。”
雍王笑意微敛,道:“你若实在不落忍,不妨为她寻个安身之所,她到底是杨家女,杨家的事情莫要再搅合了,免得叫父皇不悦。”
恭王叹道:“安身之所哪里是这般好寻的,如今她身份尴尬,好人家谁敢娶了她进门。”
恭王的话说到点子上,杨家栽的彻底,杨蕙乃是罪臣之女,但凡不傻的都不敢将她娶回府中,若是嫁入平民百姓家倒是个好去吃,只是她那性子,怕也不肯低嫁。
雍王怕恭王真一时心软收了杨蕙进府,到时惹得父皇大怒,沉声道:“如今她陪着福成姑妈去了京郊别庄养病,吃穿是短不了的,以她罪臣之后的身份尚能着华服戴金玉已是父皇格外开恩了,大哥应知这个道理才是。”
恭王唉声叹息一声,到底是将这席话听进了心中,之后未曾在管过杨蕙的事。
姚颜卿在天色将暗后才离了宫,一路上想着晋文帝的话,回府后脸色尚有些凝重,丹阳郡主见状便问了起来,她甚少见姚颜卿如此模样,只当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
姚颜卿看了丹阳郡主一眼,两人成婚日子久了,自也是有了感情的,说是姐弟也不为过。
丹阳郡主冲他一笑,扶了扶髻上的碧玉簪子,笑道:“又不是天塌了下来,你这般阴着脸作甚,可是朝堂上有谁给你气受了?”她话一口便觉不对,忙转了话锋道:“可是圣人又吩咐下来什么差事了。”
姚颜卿叹了一声:“淮南巡抚半个月前病逝了。”
丹阳郡主闻言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莫不是圣人想要调你去淮南任职?”
姚颜卿微微点头,丹阳郡主道:“如此好事你怎还一脸愁容,能为一方主政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在淮南呆上几年后回京你进内阁便是指日可待之事。”丹阳郡主越说脸上笑意越浓,又见姚颜卿脸上并无多少喜色,笑意微敛些,道:“你可是不想离京?是因雍王之故?”
姚颜卿闻言失笑道:“与他何干,不过是这如今时机不对罢了。”
“这话从何说来?你在圣人身边的日子也不久了,如今正该是放出历练的时机,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未必还有这样好的位置等着你了。”丹阳郡主轻声说道,送了茶到姚颜卿手边。
“我也知这个道理。”姚颜卿轻声说,声音压低了几分,道:“圣人如今身子骨不比从前,只怕我这一走未必再有回京的机会了。”
丹阳郡主一惊,失手打碎了手上的盖碗,惊得外面的丫鬟忙进了屋,姚颜卿抬手一挥:“无事,且出去吧!”
丹阳郡主拎着裙子,露出一双脚将地上的碎瓷踢的远了些,道:“且不说你这担心有没有必要,便是真到那一日,雍王难不成还能不召你回京。”丹阳郡主唇角一翘,戏谑道:“我瞧着他可是一日都离不得你,晌午还使了人来。”
“郡主应知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姚颜卿淡淡一笑,他的前程总不能寄托在雍王的身上。
姚颜卿也知自己是自寻烦恼,既圣人透了话出来,他便是不想离京亦是不成的,叹了一声后,他道:“我若去了淮南,郡主可要与我同行?”
丹阳郡主觉得这话问的稀奇,挑眉道:“你若长久离了京城,我自是要同去的,我这二十来年尚未出过京城,曾听父王说起过,淮南的山水极美,如今难得有机会去瞧瞧,你还想把我撇下不成。”
姚颜卿笑道:“这不是怕郡主去了那边水土不服,故而才有此一问。”
姚颜卿离京赴任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次日早朝晋文帝说起此事可谓是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淮南巡抚病逝一事自不是什么秘密,朝中不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谁成想一转眼竟落到了姚颜卿的头上,当即便有大臣谏言道:“姚大人到底年少,巡抚之位非同寻常,他怕是难当重任,还请圣人三思。”
姚颜卿如今品级不高不低,虽说身上有了爵位,也勉强算个实权派,可也不至叫人眼红的跟个斗鸡似的,可如今不同了,他一个正四品一转眼就飞上了天,从二品的官,从晋唐开国以来也没有他这个岁数任职过的。
朝堂一时间吵成一片,雍王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好似魂离了体,迷迷糊糊的,一脑子浆糊,等事情尘埃落定,他才不可置信的瞧了姚颜卿一眼,要说姚颜卿事先不曾知情他是一个字都不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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