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还要继续。
做好该做的事,领取应得的酬劳,做不好就做到好为止。不论之后是追逐还是放弃,至少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必须在组长面前好好表现的,就当做是他还想为自己保留的一点尊严吧。
“哈!今年的篮球比赛开始啦!”
陈慕杉被身后传来的一声亢奋欢呼惊回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又在不知不觉间分心,不由地皱起眉头暗骂自己到底在搞什么。
“来来来!为组争光的时刻又到了,会打篮球的下班都不准走啊,等等就去顶楼三对三PK,我们要选的可是精英!喂喂,两个新人会不会打篮球啊?年轻人肯定没问题的是吧!”
副组长开始在后头兴奋地吆喝,都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中年大叔了,自从前年公司的篮球比赛组队拿了冠军觉得自己宝刀未老后,整个人就对这项比赛十分热衷,单双人羽毛球赛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他报名参加。
“宥翔啊,这可是组里的大事啊!咱们组已经蝉联两年冠军了,今年可是以三连冠为目标的,哥最看好的就是你了!年度MVP有没有!”
“副组你就嘴炮吧!什么组里年度大事,明明就是你自己想组队报名!人要服老啊!不要想唬新人帮你助阵……靠!”
坐在陈慕杉正前方的大骏回过头来,朝着副组长就是一串吐槽,进而换来了橡皮擦攻击跟一句:“闭嘴臭小子!让你打球上场不到三分钟就喘得快断气,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什么话!好歹我也当了你两年候补好不好!没有我你报得上队……”
“喂喂,小声点,玩开了啊?”
眼见两个嘴炮王要斗起来,被夹在中间的陈慕杉赶紧开口阻止,同时瞪了一眼大骏跟身后趴在挡板上,探出了半截身体准备吵架的副组长。
“组长你倒是帮帮我嘛!这也是我们组的荣誉不是吗?很少有组可以凑整队的耶!”听见他开口,副组长低下头看他,露出一脸谄媚的笑。
公司举办的篮球比赛并非是强制参加,而是想参加的人各自找人组队报名,一般来说报名的组都是以跨部门居多,许多年轻的新人因为这样的活动特别容易收到其他部门前辈们的邀请,也算是另一种增进部门感情的方式。
“老规矩啊,前三奖金拿出来请全组喝饮料,冠军我就跟课长提部门聚餐。”
看着副组长那闪闪发亮的眼神,陈慕杉也微微扬起嘴角,说了跟去年一模一样的话。其实副组长是可以不用问他的,都已经打两年了,第三年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人组队,就是要他开口给点彩头而已。
部门聚餐并不是陈慕杉说了算的,公司每季拨给每一个人两千块的部门基金,作为各部门红白包、私下聚餐及发送节庆礼品之用,软件部门共分成三个组,他还得去跟另外两位组长还有课长讨论才可以。
“听见了吗兄弟们!部门要请吃饭啦!还不速度奉献你们青春的肉体!”
副组长可不管办部门聚餐是一件多麻烦的事,反正组长答应了就会替他们争取,当下又开始约下班去顶楼的半场篮球场挑三对三,气氛热络。
陈慕杉再次把目光转回到屏幕上,心思又忍不住被身后的对话勾走:“宥翔,说真的,你到底会不会打篮球?”
“……会是会……不过就是高中时打了三年的校内篮球赛,那时候练得比较凶,后面就很少碰了。”邱宥翔似乎用着不怎么确定的语气回应。
“你三年都上场?打什么位置?”然而副组长却是略显兴奋地接着问。
“嗯……小前锋。”
“靠!你根本超会打的吧?没关系,等下上去就知道你是在谦虚还是在吹牛了!”
校内篮球赛。
听见这个词陈慕杉的心脏猛地就是一阵抽痛,深吸了口气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明明已经距离现在十几年了,他却仍然记得那个人在场上奔跑的身影,体育馆里队员吆喝的声音,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下场后拿着毛巾边擦头发边喝水的模样。
“陈慕杉,你抱着我的外套干吗?不是叫你帮我看着就好吗?”
那个人走到他面前,笑容灿烂地抽走他抱在怀里的外套穿上,明明一身臭汗动作却是帅得差点让他忘了呼吸。
“啊……好饿啊!你那有没有吃的啊?”对方看向他,一脸的坏笑,接着就是动手搜遍他身上所有的口袋。
他在自己的记忆里仍是那样的美好,但这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是他,亲手毁掉了他。
“对了,组长参加过篮球比赛吗?”
“没有耶!组长说他最讨厌的运动就是篮球了,我也不敢强迫他……不过他每次决赛都会过来看。”
身后的对话还在继续着,陈慕杉却已经站起了身,朝着安全梯的方向走去。他需要一根烟让自己冷静,最好还能在那里遇到其他同事,跟他们说说话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陈慕杉,你让我觉得自己好恶心。”
电话中的他哭着对他这么说,最后,他们天人永隔。
※变色龙-10
篮球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每天午休后陈慕杉就会端着水杯站在公告栏前看一看比赛进度,每回看见组里报名的队伍被荧光笔往上划一阶,他的嘴角就会不自觉微微上翘些。
“支技无敌三冠王”,到底是哪个白痴想出来的中二队名,万一打不到冠军支援技术服务组全都要没脸见人了。陈慕杉看着昨天才刚爬上四强的前两组队伍名,在心里边耻笑边骄傲着。
“组长好像很开心我们赢了?”
忽然有个男人来到他的身边,带着笑的嗓音轻轻地在他耳边响起,陈慕杉转过头,就见邱宥翔端着冒烟的热咖啡站在仅距离他两步的左侧。
“你们能赢我当然开心。”
陈慕杉的目光并没有从邱宥翔身上移开,而是稍微转身与对方面对面。
“决赛……组长会来看吗?”
公司的篮球比赛办得并不含糊,举办的地点在县府的室内体育场内,并排定每周三周五七点开始比赛,每次四组。
目前八进四只打了两组,明天还有两组要打,所以下周五,就是冠亚军决赛。
“都还没进决赛呢,你们会不会太有自信了?”
听见他的问话,陈慕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倒也不是他对自己的组员没有信心,哪怕他们打得再业余,二连冠怎么说也是难得的了。只不过万事皆难料,多的是直接从巅峰坠崖的先例,所以他对还没有把握的事向来不会保持乐观想法。
“自信当然还是有一点的,副组很厉害。”
看着陈慕杉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邱宥翔有些气馁也有些不愿服输。尽管每次练习总是大家嘻嘻哈哈的,但却也都很用心在练配合,尤其是副组长根本就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不擅长领导。
“他打球这么黑,肯定整个晚上都在想着怎么让人犯规吧?倒是你,小前锋命中率高一点的话,应该是蛮有胜算的。”
对面邱宥翔的不服气,陈慕杉依旧只是笑笑,他知道副组长是真的蛮会打,而且性格还挺无赖,每回上场时黑心肝里的小算盘总是打得响亮,别的不说光是去年决赛就恰到好处地假摔了两次。
“听说你讨厌……我还以为,组长是不懂篮球的。”
邱宥翔完全不在意陈慕杉对副组长那听不出是褒是贬的评价,反而注意到对方在话语中夹带的基本常识,很多打好玩的人是不会留意战术配置的,而组长明显是研究过的,应答相当自然。
“……讨厌之前,总是要先试着了解。”
被邱宥翔这么一问,陈慕杉愣了半晌也察觉到自己说多了,当下便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
“那,可以请组长在拒绝我之前先试着了解我吗?”
过去邱宥翔从不做顺杆往上爬这样不要脸的行为,但在面对陈慕杉的时候,他似乎总是有着铜墙铁壁般的厚脸皮。
他知道陈慕杉最近在躲他,这一个月里睡在公司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多时候都是加班到九点半便离开,今天还愿意与他面对面的说两句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可惜了,你不是我的菜。”见邱宥翔把话题绕到这里,陈慕杉的脸色明显有些沉了下来,眼神也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是吗?要不,我们就来打个赌吧?”
听见对方这样的回绝,邱宥翔却像是笃定陈慕杉在说谎一样,耸了耸肩语带轻松地道。
“跟你打赌……我有什么好处?”而对方这样的态度同样让陈慕杉怒极反笑了,他可是从来就不吃亏的。
“这样吧,输了,从此之后我就离你远远的,你一定很希望我这么做吧?赢了,我只要你一个晚上。另外,我很确定自己是你的菜。”
“幼稚。”
邱宥翔的话音刚落,陈慕杉也几乎在同时开了口,表情不屑到了极致。
“……现在才四强,组长很有胜算的。”
望着眼里早已经含怒的陈慕杉,他扯开了微笑,面试时最让上司们喜欢的那种阳光灿烂,老实诚恳的笑。不过陈慕杉却是丝毫不买账,直接迈步与他擦肩而过,独留下淡淡的一句:“支研一组的组长对你很感兴趣,你可以考虑明年换个组了。”
他的心已经随着那个人的离开死去。
至今还活着,只是为了一份不能推脱的责任,当他在医院里睁开眼睛,入眼的是母亲苍白如纸的脸,憔悴消瘦的脸颊以及通红湿润的眼。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任性,轻易就放弃父母赋予的生命,甚至是辜负了他们辛苦的培育,所以他努力克制着再次自残的欲望,没有人知道在夜深人静的医院里躺在病床上的他无声地哭着心里有多崩溃,没有人知道出院后办理休学的那一年里,他看了多少次心理医生,吃了几公斤的抗抑郁药物。
竭尽所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很好,成为了他人生里唯一的目标。
不管在哪里,他总是试着融入群体,与上级们打好关系也好,在圈子里做个随和的名零也罢,他其实并不真的在意这些人际关系。
回到家关上门,空荡荡的两房一厅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病房,如今他不再需要医生与药物,只需要安分地过着他为自己安排好的,看似赢家的人生,等待着他对父母的义务结束。
也许还要二十年又或者四五十年,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父母长寿,他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忍着。
那一年,他在病床上对家人坦白并且出柜,或许是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他们不愿意他再受到刺激,他并没有受到父母过多的谩骂与责备,只是母亲的泪水以及父亲极为难看的脸色,让他告诉自己必须活着,除了当个优秀的儿子之外,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报他们。
不论有再多的后悔终是回不去的,即便他依然想念着那个人,很想快点去见他,很想很想。
“快!两个人去守邱宥翔!干他外线怎么这么准!”
陈慕杉坐在球场边的板凳上,看着在场上狂奔的组员。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在体育馆内不断响起,场边的欢呼声与叫喊都是那么地熟悉。
“宥翔加油!宥翔加油!”
冠亚军赛比平常的晋级赛热闹许多,场边坐满了来观战或者来看笑话的亲朋好友,其中似乎就有邱宥翔的好朋友,刚到体育场时就当众扑进邱宥翔怀里,接着便从包包里拿出毛巾矿泉水,看着邱宥翔的眼神闪闪发亮,全场就属他一个人的加油声最为洪亮。
而跟在那人后面的男人却是一语不发,只对邱宥翔扬了一下头,接着对方的目光便看向了他。陈慕杉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小柳与沈晨袆,不过最主要是因为他认识沈晨袆。
“抱歉,我老婆有点吵。”
开场后不久,沈晨袆就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似乎是对这场球赛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是你老婆?我还以为是邱宥翔的老婆。”
陈慕杉斜了对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邱宥翔是直的……不对,他最近好像弯了。”沈晨袆对于对方的故意的挖苦并不在意,反倒是似笑非笑地看向陈慕杉,接着又道,“得不到的总是最美,我也是认了。”
“……”
陈慕杉转头对上他的目光,沉默了半刻才淡淡地开口:“你都告诉他些什么了,学弟?”
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大学时期的后两年他就在酒吧里见过沈晨袆几次,但其实与他并不熟悉,顶多就算是朋友的朋友,之后出了社会有次他被指导老师找回母校请他与学弟妹分享一些在业界的经验时,意外地在不满五个人的小研究室里遇见在那里念硕士的沈晨袆。
“我只给了他圈子里传的情报。毕竟我不能确定当年在男宿自杀休学一年的高材生学长到底是不是你,我找到许多旧帖子,那位自杀的学长显然人缘很好,始终都没有人说出具体的姓名年级系别甚至是宿舍的房间号,而他寻短见的理由也是众说纷纭……简直成谜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倒是,你老婆好像要跟人跑了。”
陈慕杉朝沈晨袆扬起了一丝带有些许胜利意味的微笑,视线重新回到球场上,正好迎来上半场的最后五秒。
钟声骤响后组员们纷纷下场,沈晨袆的老婆立刻就冲了上去,为邱宥翔披上毛巾将已经拧开瓶盖的矿泉水递上,对方的动作与以前的自己一般无二,他曾经也是这么在场下等待那个人每一次的中场休息,每次看见那个在球场上万众瞩目的人下场后只朝着自己走来,他都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褔的。
“……算我求你了学长,可以请你对那个被掰弯的人负责吗?再这样下去我老婆就真的要跑了。”
顺着陈慕杉的视线沈晨袆同样看见了在场边笑得一脸幸福美满的小柳,有点哀怨地开了口,并在陈慕杉尚未回应之前又接着道:“那小子其实挺很适合你的,不过如果你已经决定要孤独终老,就最好离他远一点。他有个绰号叫万人迷,据说只要是他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想学长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变色龙-11
意思是要他别小看了邱宥翔吗?
26/40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