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蒋文旭伸手想和他握手,李泽坤没和他握手,倒是送上了杯水:“蒋总坐着喝口热水,小夏刚给你倒的。”
许是在家里的原因,这太子爷到没在外面那样看着难相与。还是太年轻的缘故,眉宇间的杀伐果决才只见雏形,远远看上去更像任性的桀骜。
他们一起在沙发上坐下,电视还亮着,播着的是《猫和老鼠》,音量还不低,配音和配乐有些夸张的响。
李泽坤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拿着遥控器按暂停:“小夏爱看,翻来覆去看了得十几遍,弄得我现在一听着开头狮子吼就起鸡皮疙瘩。”
蒋文旭笑笑 :“小孩儿都这样,只是不爱打游戏爱看老动画的很少。”
李泽坤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变的异常温柔,里面还漾了些笑意:“他也不是不爱玩游戏,就是特别笨,我教他他怎么都学不会,看着他自己玩连连看俄罗斯方块我更心烦,还不如放他去看《猫和老鼠》。”
蒋文旭很配合的笑了笑,心却越来越沉。
“蒋总今天只是找我道谢?”李泽坤想起了正事,他还等着送走蒋文旭之后去弄午饭。
蒋文旭也没直接回答,迂回着转了个弯:“李少养的孩子身体好些了吗?还没做骨髓移植的手术吧?”他今天看着程夏还是有些庆幸的,至少说明那份骨髓还没用。
李泽坤的脸色却有些沉下来,他特别反感有人提起他和小夏用一个“养”字,只听着就反胃刺耳。
“他身体前几天一直不好,现在用着巩固的药,下周做手术。”李泽坤已经没有了和蒋文旭聊天的欲望:“中午了,也不留蒋总吃饭了。”
蒋文旭也只是试探,对李泽坤一点不加掩饰的不耐丝毫不见恼怒:“既然都来了,有些事总要聊明白。”
“李少有没有听说过,我有一个在一起十五年的爱人。”蒋文旭垂着眸盯着眼前水杯里沉浮着的几片茶叶。
李泽坤向来是不会给让他失去耐心的人面子的,他促狭的笑着交叠了一双长腿:“唔…有那么点印象,我有一次好像还见你带过,长得还可以。那小玩意儿已经和您在一起十五年了?保养的确实年轻。”
蒋文旭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知道李泽坤口里的人是谁,是沈醉。
李泽坤看出他脸色的难看,又笑着补了一句:“我说错了?不是这个?蒋总,这倒是怪我。”
蒋文旭不置可否的笑笑:“李少也知道,男人出去应酬,谁舍得带真心疼爱的人出去陪笑挡酒?从前见您几次,身边陪着的也不是这孩子吧。”
“小夏,”李泽坤没有回蒋文旭的话,而是喊着招呼了声厨房里的人:“关了火然后你去二楼换身衣服等我,等会儿带你出去吃了。”
看着程夏走上楼李泽坤才彻底的冷了脸:“蒋文旭,你今天来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
“我爱人姓贺,”蒋文旭没回答李泽坤的问题,似乎很突兀的自说自话:“得了白血病,前段时间一直在解放军总医院艾医生那里治病。”
“哦,那我深表遗憾。”李泽坤只是听见熟悉可怕的病时才挑了挑眉,话里没有几分真心。
“他的医生帮他找到了合适的骨髓,现在,没了。”蒋文旭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微颤,竭力压制都没办法成功。
李泽坤已经开始皱眉,他隐隐有了些预感。
“李少的人需要用的骨髓,肯定不是早就匹配上的吧。是怎么强取豪夺拿到的,您自己该是知道吧。”
“我想要东西,还需要强取豪夺?”李泽坤很不屑的笑了笑:“我手里的就是我的,怎样?生死有命,您家那位命薄而已,怪的了谁?”
蒋文旭的手一下子握紧了,眼眶旁有筋在跳:“积点口德,就当想想你自己。”
李泽坤根本不放在心上,只道:“蒋总手眼通天,再找一份不是轻而易举。”
“你手里那份骨髓是陆绍送来的吧?你都冒险收了那个败类的东西,再找一份那么简单?”
陆绍是总医院的院长,骨髓还没下到艾子瑜那儿他就截了。这老头平日在医院是很收敛的,毕竟天子眼下不敢造次。可背地里却和他媳妇家的人合资开了几所戒除网瘾和救治叛逆青年的学校,最近被媒体曝光了不少内部的黑暗污秽,事情越闹越大,李市长都不敢管。
可他送的骨髓李泽坤还是冒险收了。冒着一家被拖下水的风险。这些事还是蒋文旭在杭州时就托人查到的,是真佩服李泽坤玩的这票大的。
“是啊,我都冒这么大风险收下了,蒋总一张嘴就想要,不大合适吧。”李泽坤摇头笑:“别说先来后到有没有道理,医院一份骨髓给谁治不是治?你家爱人等着救命,我家宝贝就能硬挺的住?”
蒋文旭没说什么,只把手边的小手提箱放在茶几上慢慢掀了开。
李泽坤只掀眼皮看了一眼,嗤笑道:“蒋总觉得我缺钱花?”
“这点钱送您,我还拿不出手。”蒋文旭合上手提箱:“您想要什么都好商量,只要我有。这些钱是麻烦您转交那位意图捐献骨髓的人,问他能不能短期二次捐献。”那人早被藏起来了,艾家都找不到,只能靠李泽坤了。
“能不能也得等小夏移植完再说。蒋总回去等着吧,没多久,最多半个月。小夏手术完我就把人带给你见。”
第七十四章
蒋文旭根本不敢和李泽坤撕破脸,他除了等毫无办法,越是忍就越是恨自己,恨自己的没用。
最令人痛苦的,就是努力却无能为力,付出却只感动了自己。
蒋文旭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门的,因为缺氧他整个四肢都是僵硬麻木的。蒋文旭深深的呼吸,冰冷的空气终于让他清醒了一些。
回去的时候外面飘了细碎的雪花,蒋文旭稍稍降了车窗伸出手去接,但雪刚落在手心就化了,蒋文旭收回手的时候手心里只有小小一滩冰冷的水痕。
“你看天气预报了吗?”蒋文旭很突兀的从后座问了句。
宋助理也愣了愣才回道:“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雪,但早上起来就阴冷着天,我就想着可能会下雪。还真下了。”
蒋文旭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过了将近半分钟才再开口:“…你上一次见贺知书也是雪天吧?”
宋助理没忘,他去给贺知书送饺子。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贺知书的一个眼神——看到那盒饺子之后瞬间灰败破碎了的眸光,让人多看一眼都不忍心。
“嗯,那天雪比今天大。”
后座里的男人突然沉默下来,宋助理太好奇,他偷偷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看见那个平日冷淡强势的男人在点烟,却因为手抖的太厉害点了有十几秒钟才点燃。
白色的烟雾渐渐升腾,掩盖了蒋文旭眉眼里翻滚而上的复杂情绪。他轻轻吐了一口气,看着车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恍惚问道:“我对贺知书,是不是太混账了?”
宋助理是把很多事看在眼里的,比如蒋文旭明明是带着情人出去,贺知书打来电话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在公司忙,比如自己帮蒋文旭接过的许多男男女女。但他没有立场去说,也轮不着他来评判。
所以宋助理只是缓言道:“您和贺先生,开始的时候感情就特别好。”
只是,开始的时候。
蒋文旭都懂,他自己都知道多余问这一句,他对不起贺知书的,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的出来。景文说自己不爱他,艾子瑜说自己不配,连李泽坤都能拿沈醉来羞辱自己。这些话都不是空口无凭,因为所有一桩桩一件件的错事,都是自己做出来的。
是他自己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局面来的。谁都怪不了,是他一开始就错了。
现实的残忍之处就在于,很多事情只有等到你错过之后才深知它对自己的重要,可往往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蒋文旭出神的望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道和景物,他的眼神忽然凝在了一条街道上。他自虐般的用手指碾熄了烟头,低沉的声线里掺了两分很难被察觉的脆弱和悲伤:“停车。”
宋助理跟不上蒋文旭的思路,只放缓了车速:“蒋总,雪越下越大了,中午看您身体也不舒服,我送您早点回家吧。”
蒋文旭很坚持:“停车,我自己回去。”
宋助理实在没办法,只好靠边停了车:“蒋总,那您自己小心些,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蒋文旭点了点头,一身不吭的转身走远了。
那条街平日里走的人就不多,这样恶劣的天气就只剩下蒋文旭自己走。风雪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疼,蒋文旭的脸上却没有太大的表情,身上再难过都比不了心疼。
白茫茫的薄雪铺了一地,蒋文旭每走一步都在雪白的大地上留下一双鞋印。蒋文旭突然停住了步子,他有些恍惚的转身回头望,所见只有空空荡荡的一条街道,一串只属于一个人的鞋印。
蒋文旭的唇微微张了张,那一丝微弱的颤音像是在心里被硬生生的扯出来的,他唤:“知书…小书…你去哪儿了啊?哥…哥来陪你看雪来了。”
没人回应他,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这茫茫一片天地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蒋文旭的表情有一瞬间无法控制的崩溃,他的心疼的连气都喘不过来,软软倒下的那一刻蒋文旭才分辨出他不只是单纯的心痛,而是犯了心脏病。
他不知道自己在风雪里大睁着眼躺了多久,药数都没数扔进嘴里吞下去,他最后还是自己爬起来了。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要是都放弃了,贺知书可怎么办啊。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蒋文旭全身冻的已经失去了知觉。但他还是先去按亮了所有的灯,然后才开了酒柜。
蒋文旭的喝法像不要命,他就像喝自来水一样不管红的白的都往胃里灌。他的意识一直清醒,也就一直痛苦。
酒的好处就是能让身上暖一些。蒋文旭仰躺在地板上,双目暗淡,他的唇一直无声的翕动,口型全部都是——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一直保护你疼爱你,对不起在我有限的生命里你曾不是我的唯一,对不起就连救你都要忍气吞声一忍再忍…对不起…我自己都不知道能这么爱你。
蒋文旭轻轻抬手,安抚一样把手搭在脆弱的心脏上。一个偏头,他隐隐约约在沙发下看见了一个泛着银色冷光的东西。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跪爬过去,整个身子贴在已经很久没有拖过落满了灰尘的地板上,伸直了胳膊去够到了那个小东西。
蒋文旭的眼泪几乎是失控一样一瞬间就爬了一脸。他哭的像个几岁的孩童,面部表情全都崩溃,可他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是真的难过,悲伤到失声。
手心里的是贺知书那枚指环,上面的铁锈一样暗色的东西蹭了蒋文旭一手,那是干涸了的血迹。
蒋文旭把它紧紧贴在胸口,手指颤抖的几乎都握不住一个小小的指环。蒋文旭突然举起还在发抖的右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才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尽力稳住手把那枚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小指上。
两枚戒指隔了三年终于再聚在一起。
他和贺知书似乎也永远在一起了。
第七十五章
贺知书的病重了。他成日成日的头疼恶心,全身都是皮下出血导致的淤紫痕迹。
艾子瑜已经连碰他都不敢碰了,他是真心疼,贺知书不想给他多添麻烦,疼的再厉害都自己忍着,闷着什么都不说。
艾子瑜现在已经习惯晚上看贺知书睡着自己再睡,他觉浅,一点动静就能睁眼,这天他猛然惊起,看见贺知书在哭,但仍没醒。贺知书额头上覆了细密的一层冷汗,哭起来也是轻轻细细的,他模模糊糊的念:“我…好难受…”
痛苦成这样也只是梦里几声低低的呓语,忍不了就不要忍了。艾子瑜把床头灯调的稍微亮了些,他用手掌轻轻摩挲着贺知书单薄的脊背:“乖,我在…没事的,会过去的…”
贺知书一把搂住了艾子瑜的腰,眼泪浸湿了他的睡衣,焯烫的皮肤生疼。贺知书的额头很热,半夜竟又烧起来。
艾子瑜想去涮两块冷毛巾,但他才稍稍一动贺知书就更紧的缠住他,柔软的哭腔,委屈的音调,他喊:“蒋哥…你别走…哥…”。
艾子瑜的眼圈一刹那就红了,他轻轻拍着贺知书的背,压低了声线:“…不走…哥不走…”。艾子瑜看了贺知书很久,然后动作很小心的把贺知书被汗粘在额上的发丝拨开。他想,我就是活该。
其实真的没有太多的不甘、愤怒和痛苦。他只有一些无力的嫉妒。他无法干涉贺知书的心里最深处藏着的是谁,也不想贺知书为难痛苦。艾子瑜一点想从贺知书身上索取什么的心思都没有,事到如今也别无所求,他只是怕贺知书留下什么遗憾。
早上艾子瑜起的早,就下楼去泡了豆子想等贺知书醒来给他榨豆浆喝。
艾子瑜站在厨房走神,他一夜未眠,一闭眼就做噩梦,他看着似乎是少年时期的贺知书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冲自己跑过来,脸颊一侧深深的小酒窝,笑的干净又漂亮,自己也笑着伸开双臂想拥他进怀里,可贺知书却径直从自己身边跑过去,跑到远处的海边,沉进了海底。
无论如何,总不是个好预兆。
艾子瑜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翻了翻日历,还有一个多星期贺知书就要过生日了。时间过的真快。
手机还在手里铃声就突然响起来,艾子瑜缓了缓神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是蒋文旭。
他现在对蒋文旭的心态已经放的很平和了,有多余的精力还要照顾好贺知书,他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人伤神。
“有事吗?
蒋文旭的声音很虚弱,沙哑的厉害:“…知书在吗?”他现在在医院,酒精中毒加心脏上的毛病,昨晚宋助理没放心还是来了,叫门没人开,幸好他那有备用的钥匙,要不蒋文旭真的就危险了。
“他还在睡。”艾子瑜懒得多说话,接听也不过是怕蒋文旭多打:“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蒋文旭现在是真的挺不住了,身体出了问题,脆弱的时候就更想有人陪在自己身边。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一直在想,贺知书以前化疗的时候比自己难受百倍吧,却一直都只是一个人,贺知书要在病床上躺多久才能攒够回家的力气?越想越难过,蒋文旭甚至觉得自己再痛苦一些也好,至少能体会一下曾经贺知书痛苦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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