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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而不死是为妖(穿越重生)——卫青城

时间:2018-03-10 11:37:22  作者:卫青城
  这人即使狼狈地躺在地上,赤着双脚,衣衫凌乱,失血过多导致脸色森白,也有一种不曾踏进过十丈红尘,不曾领略过俗世妖媚的气质。
  江立抿了抿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听见自己说道:“我当是只野兽,没想到误伤了你……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找大夫。”
  男子仍旧冰冷而残酷地盯着他,对他所说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江立可以理解,毕竟谁好端端地被别人射了一箭都不会有好脸色的,但是他刚刚情急之下没有留手,那支箭上凝聚了全力,要是不快点就医,恐怕这男子不仅是上半身的活动受限,还有失血休克的危险。
  “我带你先下山吧。”江立把弓箭往地上一放,伸手就想去拉他,手指刚刚靠近就觉得眼前红芒一闪,尖锐冷硬的什么东西已经抵在了脖子上——那是被男子扯下的半截断箭。
  江立脖颈一僵,反射性一眯眼,右手下意识拿起弓,半蹲着,直直地盯着男子。
  两人以奇怪的姿势对峙着,只要男子手下稍一用劲,江立的脖子就会被划破,反过来,一旦他发起这样的攻击,江立也有可以瞬间自卫的自信,谁都没有先退一步的打算。
  气氛凝结成薄薄的冰,稍微戳一下,就会产生蜘蛛网般密集的裂缝,紧接着碎落一地。
  然而,僵持了一会儿,江立忽然感觉男子的眼神不太对劲,他的目光虽然冰冷,阴暗,具有侵略性,但是却好像没有过多的变化,就像凝固了的池塘,哪怕雨打枯荷也泛不起一点涟漪……
  江立心生疑窦,试探着在保持脖子不动的情况下抬起左手在男子眼前晃了晃,男子还是一动不动。如果这不是心智的疾病导致的反应迟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压根看不见!
  倒也不是特别意外,丧失了某种感官的人会更加敏感更加警惕,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男人一上来就用箭抵着他的脖子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李小灵的喊声:“江哥哥,你怎么这么慢呀,抓到没有啊,我哥哥的花轿都要来了哦。”
  江立差一点都要忘了今天是李二柱的大喜日子,他可不能跟男人在这里耗着。
  江立瞄了一眼男人那件被鲜血染得越来越深的黑衣服,皱眉道:“你必须快点跟我下去,要不然会死的。”
  男人还是不动,简直像座石雕。
  难道吃软不吃硬?江立想着这么年轻英俊的人却瞎了双眼确实可惜,语气不自觉放缓了些,富有攻击性的气息也缓缓消散:“你别怕,别怕,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我背你下山好不好?”
  这次男人有了一点反应,他抵着江立脖子的骨节修长的手稍稍往后退了一点,眉峰微微耸动,与无神的眼睛一起构成了一种无辜而茫然的表情。
  一见这表情,江立又觉得古怪了。他自认自己不是个口吃或者思维混乱语无伦次的人,明明已经再三表示善意,怎么这男人还是一脸茫然?
  “江哥哥!你到底在干嘛啊!”李小灵一个人坐在灌木丛外面,饿得都快前胸贴后背了,而且她想回去看新娘子。
  江立仔细地观察着男人的表情,男人没有对李小灵的喊叫做出丝毫反应,只不过他似乎感觉到江立没有恶意了,极慢极慢地放下手里的箭。
  江立一咬牙,冒着被男人刺穿脖子的危险猛地一倾身,抬起双手重重地在男人耳边拍了一下……很好,男人像个宝宝一样自顾自缩回他原来躺着的草地凹陷处,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魔音入耳。
  江立顿时无奈了,没想到这家伙既聋又瞎,还能怎么交谈?对了,傻蹲了这么久也没听见他说话,他不会还哑吧?
  “江哥哥!”李小灵都等得不耐烦了。
  江立正琢磨着能不能把人打昏了强行扛走,突然就见这前一秒还呼吸渐渐微弱的男人一下子就从地上跳了起来,动作奇快,呼啦一声就消失在了树林深处,风似的,惊得树梢上两只布谷鸟不住得叫。
  江立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看着地上的血才确定刚刚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在李小灵的再三催促下,江立只能转身离开。
  找纱布和药给李小灵简单包扎了一下脚上的伤口后,江立抱着她到了前厅。
  花轿刚好到李家家门口,敲锣打鼓的乐声和大爆竹小炮仗的噼啪声一齐响起来,把围观乡亲的嬉笑声都盖了过去。李二柱骑在租来的骏马上,一身喜服笔挺,精神抖擞,笑容满面。王媒婆和几个老婆子忙着撒花放喜盆,李二柱按照她们的指示踢了踢轿门,新娘子就在陪嫁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出来,趴在李二柱宽阔的背上,人群顿时发出一阵起哄声。
  李二柱啥都没有就是力气大,一路背着新娘子跨火盆、踩碎瓦、过门槛,直到厅堂之内。李二柱父亲早亡,高堂位置上只有李大嫂一个人,看着健壮的儿子背媳妇进来,又听着旁边的宾客讨论这新娘体格多么窈窕、这婚事多么美满、这李家多么体面,李大嫂简直笑得合不上嘴,后槽牙都能看见。
  江立和李小灵站在柱子旁边,李小灵兴奋得小脸通红,小声跟江立说:“江哥哥,嫂嫂肯定长得很漂亮。”
  一般好人家的姑娘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成亲前更是不能乱跑不能和男方见面,所以即使李小灵是李二柱的亲妹妹也是不能在这之前见到嫂嫂的。
  江立笑了笑,没有说话。
  南宫祈走到江立身后,冷不丁来了句:“血腥味。”
  江立收敛了清浅的笑容,风轻云淡道:“不是我的血。”
  南宫祈皱着眉隐晦地打量了江立一番,语气有些奇异:“不是就好……”
  “江哥哥!快看快看,要掀盖头了。”
  厅堂内人声嘈杂,李小灵没有听见他们俩的交谈,她的注意力都在新娘子身上呢。
  一般来说成亲当日新娘的盖头是要到洞房里才能掀开的,其他宾客只能在第二天早上新娘为高堂奉茶时才能看到;可是这边的几个村庄都有拜完天地就掀盖头的风俗,为的是两个字:大方。
  村民世代务农,靠实干吃饭,娶的是能共苦的媳妇儿,不是只能同甘的祖宗,邻里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迟早要抛头露面,藏着掖着反而显小家子气,容易惹人闲话。
  李二柱傻呵呵接过棍子,傻呵呵一挑,大红盖头缓缓翻上去,众人的目光也缓缓上移,一看——嗬!真是漂亮啊,明眸皓齿,肤如凝脂,不愧是有钱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姐。
  柳兰惠享受着众人的赞美,笑容越发楚楚动人。借着额边钗饰的遮挡,她悄悄地打量起厅堂里的人来,不是五大三粗肤色黝黑的庄稼汉就是年纪不大打扮却粗俗老气的黄脸婆,要么就是些调皮捣蛋没礼貌的小孩子,看得她微扬的眼尾略有些耷拉下来了。
  “嫂嫂真好看!”李小灵拍着小手喊了一声。
  众人皆发出善意的笑声,纷纷献上祝福,说些“小灵以后也是有嫂子的人啦”“长嫂如母,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之类的话。
  柳兰惠听说李二柱有个妹妹,想来就是这小姑娘,于是她转过头看了一眼,但是这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李小灵旁边的江立。
  匆匆一瞥,只见束发白袍,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细看形容,更是与众不同:五官周正,墨眼淡眉,轮廓英挺,额宽鬓高;他往那儿随意一站便显清淡优雅的气质,仿佛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纸墨香味,幽幽然勾起怀春女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梦。
  柳兰惠不禁心中一动,粉面更显红润,幸好有胭脂遮掩,不曾引人注意。
  柳兰惠暗暗记下那公子的样貌,午宴敬酒时却只看到他身后的男子。
  李二柱顺口问了一句:“南宫,江大哥呢?”
  江立比李二柱要长一岁,李二柱素来敬重读书人,江家又跟他们家离得近关系好,李二柱便以哥呼之。
  南宫祈回答说:“喝了两杯酒,上头了有些难受就先回去了。”实际上江立是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也对一桌子大鱼大肉没胃口。
  李二柱笑着说:“我还想多敬江大哥两杯,看来只有等晚上了。”
  殊不知,以江立的性格,晚上更是不会来的。
  听见这话,柳兰惠垂下了眼。
  南宫祈微不可察地瞟了瞟这位新嫁娘,暗自冷笑。
 
  ☆、风雨山神庙
 
  这夜,江立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
  李家那边一直热闹到三更半夜,桌椅搬动的声音、杯盘碰撞的声音、宾客谈笑的声音不绝于耳。江立本就浅眠,他必须在一个完全黑暗并且安静的环境中才能勉强睡一会儿,有一点儿杂音都不成。
  躺着也烦闷,他索性翻身起来,点起灯,顺手拿了一本书看。本以为可以消遣消遣,没想到只翻了两页便是一目十行,一个个方块字尽在眼前过,半点没入心。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拉弓射箭的那一刻。
  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危险的感觉了呢?当山林陷入诡异的寂静,当威胁声势浩大地靠近,那种每种感官都打开、每个毛孔都张开的感觉,是近乎掌控的快感,也是近乎嗜血的骄傲,让他一下子回忆起留守北疆那段时间。
  弯弓射雕,长河落日,黄沙红缨,白骨热血……一切鲜活得好像昨天。
  江立呆坐良久,直到哗啦啦的雨声打断他的沉思。
  这个时节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一日晴一日雨,甚至一天内又晴有雨,经常令人防不胜防。
  睡在屋顶上的南宫祈第一时间睁开眼睛,纵身一跃,影子在窗前飞快掠过,再看时已经站在了江立房前的屋檐下,手里撑着一把伞。他从窗缝门隙间看见微弱的灯光,知道江立一定没有睡着,便低声道:“公子,下雨了。”
  江立披上衣服打开门,雨丝立刻争先恐后地飘进去,南宫祈赶紧将他护在伞下。
  江立抬起眼,望了望烟雨朦胧的远山,忽然想起了白日里看见的古怪男子。那人既聋又瞎,身上除了一件凌乱的黑衣服什么都没有,头发散乱,没有穿鞋,像个野人又像逃难的。
  毕竟那一箭是自己射的,伤势有多严重江立能估计出来,虽然男人最后跑的时候动作很迅速很矫捷,但也可能是回光返照。
  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一个人怎么下山就医呢?先不说会不会失血过多而死,光看这严酷的天气,他若还在山上,无遮无避的,必死无疑。他要是死了,自己不是成了杀人犯?
  眼前又出现了男子发动攻击时阴冷的神情以及卸下防备窝回原处时小孩一样无辜的举动……江立忽然转身,回房间穿好衣服又走回来,在南宫祈不解的眼神下拿过他手里的雨伞,淡淡地说:“我去山里一趟。”
  “这么晚?”南宫祈皱起眉。
  “你要拦我?”江立头都没有回。
  南宫祈犹豫了一下,说:“公子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我就好,外面风雨这么大,山上又危险,没必要亲自去。”
  江立摇摇头:“我的错,我自己去负责。你守着爹娘和南威就好。”
  南宫祈一愣,想起了白日里江立失踪片刻再回来之后自己在他身上闻到的血腥味,当时他明明闻着像是动物的血所以才没有多问,如今看江立这反应,难道另有隐情?他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江立孤身出门,但他一直都清楚,江立的决定,那位都改变不了,他不过是个……又怎么能拦得住呢。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江立已经撑着伞走到院子里了,南宫祈赶紧跑回房拿了件兔毛大披风给江立披上,那意思——至少别冻感冒。
  江立瞥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南宫祈注视着江立离开,心中担忧。
  “哇,南宫,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站在这里欣赏乌云啊?”南威捧着一床新被褥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南宫祈这才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上豆大的水珠,侧头问:“那你干嘛?”
  南威说:“这不是下雨了吗,我怕公子夜里冷。”说着她就要走到江立房间去。
  南宫祈无奈地说:“暂时不用了,公子出门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南威眼神一冷,瞪他:“你怎么当护卫的?”
  南宫祈也瞪眼:“要不你来?”
  两人对视,半晌无言。
  夜雨凶猛,山路湿滑,江立无数次打滑,还好平衡性不错及时稳住了,要是摔个狗啃泥还不被南威笑话死。乌云蔽月,江立手中的灯摇摇晃晃,可见度极低,一眼扫过去只见四周树影幢幢,活像万千妖魔鬼怪。
  江立这时候倒有些后悔白天的时候没有追上那男子,现在这么黑这么冷,什么都看不清,男子又听不见,不能靠叫喊来寻找,恐怕他在山上转一晚上都找不到。
  在心里叹了口气,江立顾不上又湿又脏的鞋子和衣服下摆,撩起兔毛披风继续往前走。走了不知道多远,手里的伞被交错虬曲的树枝给挂住了,江立走得气喘吁吁这会儿正没力气,拽了好几下都拽不下来。
  这下完蛋了,雨这么大,没了伞再走下去的话人没找到他自己先得倒下。
  江立连忙举起灯,费力地寻找躲雨的地点,运气倒是不错,不远处竟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
  以前这一带山麓地区经常被山洪冲毁,这种灾害其实与地形和气候有关系,但百姓就觉得是山神作怪,于是造了很多这种小庙,后来山洪确实不多发了,安逸的日子过久了,百姓就渐渐不再来供奉了,大多数庙都废弃了,有些还保存得比较好,被进山的猎人樵夫当做短暂休憩之所。
  江立发现的这一处是个废庙,刚一脚跨进去,就有两只躲在门板后面的老鼠吱吱叫着冲出去,看得江立眉头皱得更深。
  他想找找有没有稍微干净一点的角落能让他坐一坐,脚下突然踢到了一大团软软的东西,下意识地拿灯一照,江立瞬间愣住了。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躺在地上的人不就是白日里中了他一箭的男子吗?如此出色的容貌,看过一次便不会忘记。
  不过喜悦的心情只出现了一秒钟,江立很快发现不对劲,男子虽然既聋又瞎,但他的感觉应该是很敏锐的,警惕心也很重,上午的时候江立不过是想拉他起来就差点被他戳穿喉咙,现在怎么被自己踢了一脚反而没动静了呢?不会真是死了吧?
  江立把灯放在地下,小心翼翼去探男子的鼻息——还好,还有气在。但是江立发现男子的脸特别烫,身上也特别烫,他那件黑得深沉的衣服都破得快要遮不住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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