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槿听了这话一百个不愿意,但腿不知道被什么摧使着往桌前走,坐在了李啸的旁侧。
“吃点,”李啸道,“厨房马上就关火了,我又让他们给你热了两道菜。”
杨槿乖乖拿起筷子,刚要动手,忽然意识到了,“厨房为什么关火?”
依着李啸的坏脾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要吃些东西,所以厨房的人总在忙碌着,不到天黑绝不会停火的。
“你以为荣真是什么样的人,他既然知道是我做的,又会放过我吗?”
“你……”
“我就想再看看你,一入夜,整个平南王府的人都会撤走,我们要回南境去了。”
李啸看着杨槿,平静地陈述着,像是事不关己一样。
杨槿哪还有胃口,把筷子放在一边,“你怪我吗?”
“为什么怪你,人为了利益做什么都不奇怪,只是看那份利益值不值得而已。”
“可……”
李啸的手忽然按在杨槿的头顶上,“你虽然聪明,但是总犹犹豫豫的,太容易心软了,既然都做了背叛我的事情,还想求得我的原谅吗?”
杨槿无话可说,看着自己垂在腿上的手指。
持久而尴尬的沉默在两个人中间蔓延。
“你不吃的话那我就拿走了。”李啸想着站起身,把菜收拾起来,“你本来不就想要这样的结果吗,我回南境,荣真甩脱他的罪名,一点没差。”
杨槿摇了下头,却没说话,他没想过这样,更没想过李啸会站在自己面前,用这样轻松的语气凌迟自己的过错。
李啸咬了下嘴唇,低下身,亲了一下按在杨槿头上的自己的手,“不管现在你怎么想,我对你,确实动过感情的。”
他一刻都不想再停留,他怕再待在杨槿身边,他就会后悔自己现在的决定。
真正要成大事的人是不需要这样的软肋的,他已经为他错过了一次,不可能重蹈覆辙了。
“李啸。”杨槿的声音喑哑,像是哭了一样,他喊住已经转过身的李啸,“我虽然不确定,但是,我可能也……”
李啸把杨槿的门关好,吩咐看守他的人,一旦平南王府的人出了城门,就放了他。
侍卫点头,谨遵使命。
但王爷您为什么还站在此处等着?
侍卫这话没敢问出口,他只用余光瞥着李啸,看他的拳头紧了又松开,至最后也没再有勇气进去,问一句,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
杨槿抱着膝,坐在椅子上,那餐饭还摆在自己面前。
他吸了下鼻子,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地把饭菜一口一口塞进自己的嘴里,什么味道都好,都抵的上心里不断涌出的这种苦涩。
……
木樨进了宫中,直奔着李韫的御书房过去,他紧紧攥着手里的信,又不敢把它弄皱。
听了御书房的小太监传唤,木樨低着头进到御书房里面。
李韫怎能猜不到他此刻的来意,伸出手,“拿出来吧,荣国公叫你来总不会是空着手的吧。”
木樨摇头,看着站在李韫身旁的小太监。
李韫狐疑地看他一眼,道,“都退下。”
小太监点头,退了出去,把御书房的门关上。
“究竟什么这么神秘,”李韫笑了下,“他明天到朝上不还是要把东西都公开?”
木樨没有答话,把信递上龙案。
李韫一边看他,一边拆信,“我原先以为荣真不愿意参与这些,还是没到危机时候啊。”
不消一会,李韫就把这封信来回读了两遍,确认自己看到的字没有一个偏差,他猛地拍了下桌子。
木樨被吓到,浑身抖了一下,马上跪在李韫面前。
“这种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朕?!”
木樨哪能解释,直摇头。
“朕就说他去了南境那么久,竟然一点消息都不透给朕,原来都是留着自己保命用了。”李韫怒到极点反而笑了,喝了一声,“都给我进来!”
守在御书房前的几个太监推了门在木樨身后跪成一排。
“传旨,叫禁军派人把平南王府给我围了,南境的一个人都别放出去!”
木樨偷偷抬眼,看着李韫盛怒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并不觉得怕,他想起荣真对自己说的那些,只觉得李韫被这些人算计,比起可怕更觉得他可怜。
李韫似乎也察觉了木樨的目光,看他一眼,“起来吧。”
木樨站起身,仍低着头。
“我听说玉簪姐姐的事情了,明天荣国公就不用上朝了,朕自然会找刑部的人解决。”李韫对着木樨放缓了语气,“你怕是这几天也不好受吧?”
看木樨也不朝自己比划,也不直接拿过案上的笔写下想说的话了,李韫突然没了兴致,“你回去吧。”
木樨松了口气,转过身,或许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李韫的口气有些失落呢。
但现在哪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要赶紧把这些事传给荣真听。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杨槿一从别苑被放出来,就连忙往荣国府的方向跑。
他想亲眼确认一下荣真有没有事。
荣国府的门口挂着白帐子,两个家丁穿着麻衣,低着头候在门口,有零星几个百姓站在外面,好像在感叹什么。
杨槿一恍神,忽然脱力,跪在了地上。
他觉得呼吸分外困难,嗓子眼像被堵住,连悲恸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一顶轿子停在他后面,木樨从里面走了下来,看到杨槿的样子慌张了一下,连忙小步跑到他身边,把他搀了起来。
杨槿惊讶地看着木樨,脑子一阵模糊。
木樨扶着他走到荣家的大堂中,对跪在边上的荣真点了下头。
杨槿手指着荣真,“那,”他又指着停在大堂中的棺材,“这里是……”
木樨的眼睛立时被眼泪填满,低下了头。
荣真的眼圈通红,却一滴眼泪也没掉,他面无表情着,好像这样就会显得他铁石心肠一样。
他深呼吸了一下,“给她磕个头吧。”
杨槿心里五味杂陈,看着荣真,缓缓地点了下头。
他跪下来,两只手并在一起,伏下身去,脸几乎贴在了地上。
“她不怪你。”荣真看杨槿一直不起,只好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杨槿摇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问题。”荣真说完,给木樨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人一边,把杨槿近乎是架了起来,往荣真的书房里带。
杨槿坐在椅子上,胳膊撑着旁边的小桌,手捂在脸上。
荣真看他稍微平静了些,便问,“你怎么和禁军的人说的?”
杨槿呼了口气,语气中仍带些哽咽,“我也不知道,我爹可能跟他们打过招呼了吧,直接就把我放了。”
“嗯,皇上也知道你是被逼,禁军也不该为难你,”荣真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是奇怪他为什么不把你一起带走。”
杨槿一怔,又是一件伤心事。
荣真看杨槿不答,也不便再问,“你没事就好。”
“他,回了南境之后会起兵吗?”
“我也不知道,”荣真想了会,“但我知道就算他起兵,皇上也不会跟他打。”
“为什么?”
“调哪个军队打?”荣真给杨槿解释,“禁军护卫京畿重地,定不能出去,极北军随时防范梁国,也根本调配不过去,西北军的话,那个战斗力,调过去也是白费。”
“那岂不是就任他……”
“自然也不会任他,”荣真道,“就我所知,太后这些年在各省都在以补充禁军的理由征召新兵,人数加起来并不会比西北军差多少,实力虽然不如李啸麾下精兵,但总能一搏。”
杨槿低下头,他乱的很。
荣真站起来,走到杨槿面前,按了下杨槿的头。
杨槿眼里闪过一个人影,浑身一抖,连忙把身子坐了端正,“我不想知道这些事情了。”
“我明白,但我另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杨槿眼睛眨了一下,“是什么?”
“李桓还活着。”
……
已经不知道这是梁国迎来的第几场雪了,以前李桓还会计算,现在他已经数不清了。
他身上披着被子,像是只蚯蚓,一下一下挪到床边的窗子下面,抬手一下,把勾住两扇窗户的银钩解了下来。
冰冷的寒风卷着刺骨的雪,扑了他一脸。
他用力咳了两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还没把凉气吸进肺里,就有人伸出手把窗子合了上。
“听话。”萧祈,这个统治着整个梁国的人,坐在李桓边上,两只手抻着李桓脖子边的棉被,把他裹得更紧一点。
“听,”李桓无奈道,他只是太久没呼吸过外面的空气了而已,“我听说我叔父回南境了?”
“嗯,”萧祈问李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手。”
李桓仰着头想了想,“再等等吧,等暖和一点,我想跟你一起去。”
“跟朕一起,”萧祈想了一下,“你怕朕不守约定?”
李桓没说话,他觉得这问题一点意思没有。
萧祈是绝对不会遵守和自己之间的决定的,极北那三个军镇哪能满足他的胃口,他太清楚了,萧祈想要的是整个楚境。
荣真也是明白的,所以给自己的信里尽是犹豫。
与虎谋皮的下场,不用别人讲也知道。
只是荣真并不懂自己的目的,那些经世治国的理想在他心里已经毫不重要了,他只想再走进一次那皇城,站在他那高傲的母后面前,好好问问她,这个儿子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要被她这样牺牲。
他在梁国的皇城中卧薪尝胆,在那寒宫中做了将近三年的奴隶,在萧祈身边又忍辱四年,只是想要这么一个答案……
李桓缓过神来,对着萧祈,“我信你的,你知道。”
他和萧祈明明都心知肚明,自己说的话没有半分发自真心,但萧祈还是笑了下,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
过会儿,有侍女递上药,“皇上,太傅该喝药了。”
萧祈一愣,表情僵在脸上,“谁递上来的?”
“张太医,说是给太傅进补的。”
萧祈听了这名字才放松下来,从侍女手里接过药碗,亲自舀起药汤,一口一口喂到李桓的嘴里。
他是至尊,从没做过伺候人的事情,第一次给李桓喂药的时候掌握不好力度,磕在李桓牙齿上好几次,可他依然执着的要亲自动手。
李桓没有反抗,即使他知道萧祈舀起的那一勺勺药汤,正是让自己的身体迅速衰弱的□□。
他有什么能力反抗呢?
这是种南境的一种□□,会使人变得容易疲倦,嗜睡,体质一点点变差,最后身体像被掏空一样,气竭而亡。
他算过,这样一天一碗下去,他顶多也就能撑过今年的夏天。
但这也足够了,天一旦暖和起来,便可以重整梁国军力,有荣真的人从中内应,冲破极北的防线轻而易举,不消一个月便能直逼皇城。
他兴许能做个半月皇帝,萧祈便会控制住楚境所有朝臣,能用的留,不能用的杀。
再之后,他就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拥有最庞大帝国的王,完成他们萧家祖宗的夙愿。
多好啊,这才是一个帝王,一个征服者的结局。
李桓看着萧祈,竟有些羡慕,这原本也可以成为自己的人生的。
他闭了下眼,脖子向后缩了缩,“不喝了,苦。”
“以前你就没嫌过苦,”萧祈并没有纠缠,把剩了一半的药还到侍女手里,“给他拿些糖果来。”
李桓盯着侍女走远了的身影,呼出一口寒气,就让他再多活一会吧。
他想再多看看这个世界。
他真的没有活够。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杨槿不敢相信,声音都跟着颤抖,“你说的是真的?”
“这种时候,这种事情,我能拿来骗你?”
“不可能啊,”杨槿看着荣真,沉下眼想了想,“衣冠,尸体都是找到了的。”
“我开始也是不信的。”
荣真转身,到自己的书桌上翻找了一阵,拿出封信,“你最熟悉他的字迹,你看看。”
杨槿飞速地拆开信封,把信纸抖落出来。
他们一开始学字都是跟着杨贤,模仿了许久,尤其李桓,处处都有杨贤的痕迹,所以杨槿辨认得最清楚。
这一撇,一勾,都不会错的。
但更令他心惊的是上面的内容,“李桓,他要,”杨槿吸了口气,才把一句话完整说出来,“他要带着梁兵一起打进京城?”
荣真沉默下来。
杨槿又从头开始看,“你还要帮他?”
他突然觉得从来就不认识这两个人。
荣真看着杨槿的反应,有些后悔,李桓竟然以为杨槿更好接受这个消息?
“你知道,你们俩这是卖国吗?”杨槿顿了下,脸都跟着抽搐了下。
“我知道,”荣真并不能直视杨槿,“他也应该清楚。”
“你们都疯了吧。”
杨槿把信放在一边,扶着额头,在震惊中无法恢缓,他看木樨,“你也知道了?”
木樨虽没比杨槿早知道几天,但没来由地觉得愧疚,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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