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世子平时出行也是差不多的架势,早已习惯,身手利落地将鲜花瓜果捞起放进马身侧吊着的箩筐里。
白玉堂与庞昱,以及那百名军士都是会武功的,躲避起来也不算难,甚至有的人还将姑娘们的心意小心收起,放在怀里,留待日后回想……
唯有公孙先生,此时的他无比后悔自己选择骑马而非乘坐马车进城,虽然在山中行走有时连马都骑不了,更别说马车和轿子,可如今都进城了,马车完全可以平稳行走啊!
“嘶,这黄澄澄的是个什么果子?怪沉的……”公孙先生刚被果子砸了一下,只留意到那果子的颜色,没细看具体生得什么样。此时这么说,也只是随口抱怨罢了。
闻言,世子立刻驭马来到公孙先生身边,替他挡掉了大部分的瓜果,并道:“这是芒果,如今正是成熟的季节,地里多得是,很甜。不过芒果性热,不能吃太多。”
“原来如此。”公孙策对他点点头,眼里带了几分感激,身为世子还主动帮人挡下“攻击”,着实难得。
众人进城的动静不小,很快就有人通报了大理王府。还没瞧见王府有多气派,便有王府下人夹道恭迎,他们个个精神饱满,面带笑容,口中高呼“恭迎世子回府”。
庞昱好歹也是个侯爷,并非没见过天子出巡百姓退避的场面,和这边的很是不同,至少路边的百姓们压根不敢抬头看皇帝,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可不像大理王府中的人,甭管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脸上看起来是很期盼的,叫人见了心情也能愉悦不少。
果真是该常出门,多看看异地的地貌民风,也颇为有趣。
几人没多久便走到了道路尽头。王府大门前,穿戴更为精致华丽的女子站在一侧,看起来像是世子的姐妹;另一边则是几名翩翩少年郎,这应当都是世子的庶出兄弟。
这些人里有对世子目露谄媚之色的,也有倨傲不屑的,还有一些人仿佛什么都没想,始终安安静静的……可见王府内部的斗争都摆在明面上了。
段承锋下了马,没和那群兄弟姐妹说话,而是先从人堆里叫了个人出来:“何总管呢?”
一位三十来岁皮肤黢黑的男子站了出来,恭敬道:“世子有何吩咐?”
这位何总管是王府总管,也是大理王的心腹之一,不光府中大小事务都由他安排,连王府的护卫也是由他负责,其本身亦是大理国内的一流高手。
便是大理王的庶子女也不敢对何总管过多放肆,他们大多数人还要讨好他,以谋求更多在父亲面前露脸的机会。
不过熟知何思齐总管的人,也必会清楚,何总管与王妃是远亲,哪怕只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人家也是站在世子那头的,何况世子还是嫡出的呢。
世子对待他,也和对其他人不同,说话时少了几分冰冷:“父王可还好?”
何总管低头答道:“王爷闭关已半年有余了,自孙神医云游离去,王爷闭关始终未出,连饭食也是交代心腹解决的,任何人都进去不得。”
一年前,孙神医来大理探望王爷,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神医只留下一张药方给久病未愈的王爷便云游四海去了。不久之后王爷也把自己关了起来,谁都无法探视,就连传位也是口头传给了世子,连封诏书都来不及写。
正是因为王爷如此不负责任,才会使得底下的庶子女都起了野心。王妃当机立断,让世子走大宋皇帝这条路,以取得名正言顺的继承之位。
“母妃呢,怎么不见她出来见我?”世子又问。
“这……”何总管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迟疑之色,他压低声音道,“此处说话不方便,世子请随我来。”
来到王妃起居的小院时,就剩下世子主仆、庞昱、白玉堂与公孙先生五人了。
何总管这才叹气道:“王妃娘娘……她怕是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了啊!”
段承锋的脸色登时变了:“母妃精于武艺,身体比寻常女子还要好,怎么会积劳成疾?!”
“唉,世子有所不知,王妃性情豪爽,对后院之争向来不放在心上。世子在时,尚能帮她抵挡一二阴谋,如今小半年过去,王妃每日洗漱、用膳、穿衣打扮都要留神身边的物件有没有被人下过毒,活得实在太累了。”何总管又摇了摇头,“在下虽然也着人多加留意,可毕竟百密总有一疏……”
段承锋沉默片刻,沉声道:“先带我去见母妃吧。”
庞昱和白玉堂跟在他们身后,也将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对此,庞昱仅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白玉堂表示惊讶:“后宫都没这么麻烦的,这王府后院也太复杂了吧?”
白玉堂笑着答道:“宫中分工细致,一道菜、一朵花经过几个人的手最后送到妃子面前俱都记录在案,出了什么事都能查到个人头上,下毒这般粗糙的手法是走不通的——除非身处高位,可以买通位高的内官与女官,以阴谋害之。”
“就比如……我姐那样的?”庞昱纠结道。
“嗯。”白玉堂捏了捏他的手掌,“不过你不必担心,庞贵妃擅于审时度势、因地制宜,绝不会主动去害人的。”
她和庞昱完全不是一类人,前者坐等对手将把柄送上门来,后者只会傻乎乎地把自己给卖了。
唉,他得将小螃蟹看得更紧才行,否则在这尔虞我诈的王府后院中如何过得下去?
第117章 谋大理4
“不过王府之内究竟如何,还待见到了王妃再说。”白玉堂悄声跟庞昱道, “俗语有言‘一力降十会’, 王妃身体底子不差, 又武功高强, 怎么可能‘积劳成疾’呢?”
庞昱奇怪道:“可是刚才那个总管不是说了吗, 王妃性情有些大大咧咧, 不耐烦应付那些个后院算计的手段, 结果劳神过度……”
白玉堂冲他神秘一笑:“我看不是劳神过度,而是不甚中招。”
庞昱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王妃她……”
就在此时, 公孙先生的话音从屋内传出,尤带冷意:“观王妃气色, 她更像是中毒, 并非积劳成疾累倒的,王府之中莫非没有人能看出来吗?”
何总管声音带着惶恐道:“并非府中没有大夫,而是所有的大夫都诊断不出王妃身患何疾, 最后只好说王妃是累倒的……唉, 真真是一群庸医!”
世子也淡淡道:“确实是一群庸医, 当初父王身体抱恙, 他们也断不出是什么病,以至于孙神医一来,父王便闭门不出, 也不见任何人了。”
何总管面色既苦涩又无奈:“世子也不是不知道,王爷他从十年前就不大管事儿了,这些年来府中上下有王妃与您在, 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可是王爷就……便是我们这些老奴,都时常摸不透王爷到底在想什么。”
这倒是真的。段承锋他爹虽说并没有如历代大理王一般直接退位去皈依佛法了,但对政事也一直不太热衷,权柄早早地就交给了钦定的世子,而且世子在民众中颇有威望,王妃手中又握有十二支蛮部,老王爷对他们娘俩格外放心,到后面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几乎什么都不管了。
提起这不负责任的父王,段承锋也是一时无语,他刚满十八岁,父王便将一国重担扔到他的肩膀上,他迷惘过,也痛恨过,到最终也只是叹息一声,化作淡淡的无奈。
段氏一族都是这副性子,少时被迫变得能干,到了中年越发疏懒,若有了成年的儿子,便积极地退位让贤,从此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就连娶妻生子,在他们看来都像是完成任务,所以纵使满院妻妾,到最后退役的大理王们都选择了佛门清静之地了此余生。
如此恶性循环,一代代的大理世子如早熟的秧苗,当别人还尚且懵懂不知人间疾苦时,他们便已将累累穗种播撒到广袤的土地上,过早地承担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当别人开始学习如何在世上立足、初尝情爱滋味时,他们已撒无可撒,累弯了腰,心力交瘁。
只要这般一想,世子纵然再不喜欢这个父亲,也能理解他的选择。
想到此处,段世子暗暗瞥了尚在给王妃诊脉的公孙策一眼。
——反正历代大理王室皆离经叛道,只要他不是昏君,便是出格一点,也没人会说什么,不是吗?
庞昱悄悄拉着白玉堂躲到一边,贼兮兮地与他咬耳朵:“喂,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位世子爷看着公孙先生的眼神很不一般啊?”
白玉堂点头:“早就发现了,你才看出来?”这两人在开封府时就眉来眼去的,会发展到这一步也不算意外。何况公孙还帮着段承锋把他们二人忽悠到大理来了,这一路上与世子也是互相扶持。
有救命之恩,又有共患难之谊,想发展点什么不要不太容易。就算如今只有一方有想法,天长日久,总有一方憋不住,或者另一方开窍的时候。
就像他和小螃蟹那样。
不过……“别人家的事儿你怎么就这么上心,也不多关心关心自家的事?”白玉堂拈酸道。
“啊?”庞昱摸不着头脑,怎么又说回他身上了?“我也很关心自家啊,每半个月就给我爹去信一封,给小庞琪带的礼物也没落下,还让庞福帮我盯着送去陷空岛的年礼节礼,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吗?”
白玉堂盯着他看:“你什么都想到了,却唯独漏了我。”
“你?”庞昱更加不明所以,“可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白玉堂一声长叹:“说好了陪五爷览尽山水,如今却到这大理王府做客来了,我内伤未愈,也不知能否在这波云诡谲的王府中护得住你。”
庞昱一听,本来的三分愧疚就化作了七分,还有三分则是心疼。他忙拉着白玉堂的手道:“你知道即便我们来了大理,我心中也是将你放在第一位的,你不能动武,那可以换成我保护你呀!”
“……”白玉堂一时语塞。
他本意只是想诱小螃蟹说些动听的甜言蜜语,最好能有些更亲密的接触,谁能料到这番话最后的走向,竟变成了小螃蟹担心他不行,反过来要保护他?
若是平时有人质疑五爷不行,白玉堂反手便是一刀,可说话的是小螃蟹,他疼惜还来不及呢。
不过,白玉堂念头一转,有时候反过来也不失为一种情趣啊!
于是他很快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柔声道:“那我可就将性命托付与你了,小螃蟹。你可一定要护我周全啊!”
庞昱顿时胸腔涌起一股豪情,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能拍胸脯保证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想动你的人,都得从本侯爷的尸体上跨过去!”
白玉堂干咳一声,尸体就不必了,他会先将那些妄图动到庞昱头上的人先变成尸体。
两人在角落里嘀嘀咕咕半天,并未惊动房间里的其他人,公孙先生把了小半个时辰的脉,才蹙着眉收了手,看向世子:“王妃这毒,确实不容易把出来,我初时观她神色便判断是中毒,而脉象却较为正常,只是虚弱。如此古怪,也难怪那群大夫看不出什么来。”
世子摇摇头道:“那群大夫都是一些老于世故的人精,重症也能说成微有抱恙,中毒也可说成积劳成疾,就是不愿说句实话,宁可被说是庸医,也不想殃及自身性命。”
何总管赶忙道:“回头我便辞了这些人,有这位……神医在,府里何须其他大夫?”
何总管还不知道公孙先生的名讳,只好含糊地称呼一句神医,这番话无疑是在拍二人马屁了。
世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公孙先生是何人,他又是否会留在王府里?”
“这……属下不知。”何总管额头上滴落一滴冷汗,似乎马屁拍在马脚上了,又找补道,“是属下说错话了,先生身份尊贵,如何能与府中的普通大夫相提并论。”
“行了,以前也没见你如此能说会道。”世子摇摇头,见公孙先生已经将药方写好了,便对何总管道,“你按照先生开的药方抓药去吧。”
“是,属下必定亲自去。”何总管低头道,拿着药方麻溜地办事去了。
世子见他走后,又让两名丫鬟退到门外候着,对仍在皱眉的公孙策道:“既然已经断出是中毒,先生为何还愁眉苦脸的?”
公孙策也不瞒他:“王妃情况特殊,她是中了两种毒,一种烈性,一种慢性,两种毒互相融合,又互相牵制,所以王妃的脉搏才会不似一般的中毒之人。虽然我已诊出大致是什么毒,可一时也无法彻底拔除,只能一步步来,药方也要时时改动,我需要亲自照料王妃。”
“先生可是觉得不便?”世子脸上显而易见的有些紧张。
“当然不便啦!”庞昱横插一句,“先生虽是大夫,可毕竟男女有别,在王妃的闺房待得太久,总会引来闲话。若是王妃醒过来了,她会如何想?先生又如何自处?”
“这……”世子歉意道,“是我想得不周,还请先生莫怪。我这就寻一名信得过的丫鬟,让她每日按照你的吩咐来照料母妃……”
“笨!”庞昱又道,“何必如此麻烦呢,索性你也搬到这个小院来住,对外宣称为母侍疾不就行了?先生与你同住一屋,不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了吗?”
世子:“……”
公孙策:“……”
庞昱得意地对白玉堂眨眨眼:怎么样,他这个想法是不是特别好!世子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那只能说明他们有缘无分,不得强求了。
白玉堂强忍着笑意,帮着自己媳妇说话:“嗯,小螃蟹所言有理。段兄,这不失为是一个好方法,既能将王妃的小院掌控在手,让旁人暗害不得,又可为先生提供一个名正言顺照顾病人的机会,何乐不为?”
世子欣然地顺着台阶下:“也好,我没有意见。先生觉得呢?”
大家都觉得好了,公孙先生还能觉得不好吗,于是他也只能道:“甚好,有劳世子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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