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受伤的地方就好说了,少年将瓶子里的药索性全倒了上去,觉得一瓶不够又添了一瓶,然后拿着自己叠好的厚厚一摞布用力按上去。
少年这时再看这小孩,他的嘴唇上那薄薄的一层血色也已经褪去,若不是还有着微弱的呼吸怕是会让人觉得他已经死了。
许是少年用的药刺激着,或者他用的力太大小孩觉得疼得厉害,他纤长的睫颤了颤终于半张了眸子。
少年惊喜地问:“你醒了,快,你知不知道怎么救自己,快点说啊。”这么问了他才觉得自己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明显比他还小的孩子怎么会知道,于是又说,“你撑着些,我让人去找大夫了,大夫来了就没事了,别怕啊。”
小孩此刻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有个人影,似乎一直在不停说着什么,他听不见,但却能感受那人的焦急。
小孩浅浅地笑了下,似乎再没遗憾了,渐渐抗不住疲倦再次没了动静。
少年被吓得都要跳起来了,但手还是稳稳地压在原处一动不动,半响,他狠狠地说:“害本少爷这么狼狈,你要是真的活下来了,就一辈子做牛做马还债吧。”
无人应答。
满室血腥中,只有又起的窃窃念叨越来越快地传开来。
喘息粗重。
而仅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则是满院茂绿,书页翻卷,阳光缱绻。
视线突然颠倒,再恢复已是换了个地方。
少年手中拿着把故作潇洒的折扇,点了下床上小孩的额头,随即笑得满是戏谑:“运气不错,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吧。”
“你是谁?”小孩开口,声音沙哑得令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少年于是就起身倒了杯水喂给他,才说:“这里是莫府,我是你的主子,你唤我一声少爷来听听?”
小孩子分明不解地反问:“少爷?”
少年却似完全没注意到:“好乖,你以后就叫莫乖乖好不好?”
“我有名字。”小孩觉得老伯给自己选的救命恩人,似乎有些奇怪,准确来说…不太好。
“进我这府里的人哪一个没有名字,好吧,你叫什么?”
“温琼华。”
“嗯嗯,不错不错,与你倒是绝配了。”然后他转念就不再计较这个问题,“你若想留着这名字,再另唤我一声哥哥如何?”
小孩觉得就算自己自小养气,如今涵养也要不够用了,要不是他身上虚软一定马上就走。
“救命之恩,连一声哥哥都不够换吗?”
于是温琼华就只好酸了酸自己,硬邦邦喊了一声哥哥。
“嗯,以后哥哥罩着你。”少年忍俊不禁勉强说完这句话,再瞧着小孩那气恼又羞愤的样子,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下来。
少年着实是惊喜的,这孩子的性子如此简单,他原本只是想要逗逗他。
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少年蓦地起身,几步踱到了书案后,拿着笔蘸了蘸墨就开始写起来。
视线开朗,小孩才发现自己此刻是睡在一间添了床的书房里。
隔了没一会,少年就又回来了,手里献宝似地捧了一张纸喊他:“小琼琼啊。”
小孩受不了他这么乱称呼人,于是只得说:“我已有字,令仪。”
少年毫不惊奇他这个年纪就不合规矩地有了字,只嫌弃地说:“夫人琁躔濬发,金缕延长,令仪淑德,玉秀兰芳,不好不好,娘里娘气的。”
实在是见小孩已经快要发飙,他才没再说下去,先试着喊了一声:“令仪啊,”随后就惊觉这样叫着实在顺口,再说,“令仪,我为你写了诗呢,想不想听。”
温琼华根本连一眼都懒得看他。
少年也不在乎他的态度:“你年纪小,身上还有伤,本少爷不与你一般见识,本少爷可是圣上钦封的大理寺少卿,你不听是你的损失。”
温琼华即使对凡尘不感兴趣也被这话惊了一下。
少年颇觉长了志气:“对啊,前几年那件国库的案子就是我经手的,还有马大人府上企图瞒天过海的那个掉包计,还有不知道多少数都数不过来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你的少爷我很厉害啊。”
温琼华勉强摈弃掉自己浓浓的嫌弃正视他,这才发现这少年虽未完全张开,那眉眼却已经自成一派华贵潇洒,这样的人,也得幸亏他有这府里的庇护,不然…
温琼华觉得自己不愿再去想那结果。
“所以呢?”少年又挑着尾音问他。
“所以什么?”
“诗啊,听不听。”少爷面上摆着一副要不是不听就把你丢掉的意味。
温琼华没来由浮上一种无力,面对这人,他所学的礼教气度似乎全然派不上了用场,只好点了点头。
少爷于是欣慰地摸了摸他头,看着他笑嘻嘻地诵读出声:“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然后他手上的纸就轻轻落到了温琼华的被面上。
温琼华几眼就看完了那张纸,额角的青筋都冒了头。
偏偏那少年还在兀自继续,只是向后退了几步:“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越念他笑得越发厉害,“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邀人傅脂粉,不自著罗衣。冰肌自是生来瘦,那更分飞后。”
温琼华瞪得他眼睛都累了,他居然一点打磕的地方都没有。
“怎么样?”
“呵,”温琼华气到现在居然气不起来了,还能给个确切的答复,“虽辱没斯文,但衬少爷你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少爷也不去理会他语气里的怒气,先说:“我可比令仪差远了,”随后大笑着出了门,还不忘往回喊话,“令仪你好生歇着啊,改日少爷再来看你。”
他走后,温琼华越看越觉得那张纸碍眼,几次想干脆毁了眼不见心不烦,但又因为上面的字迹实在好看,端端正正的小楷却似乎能脱出那种规矩,他练字摹了多少大家的帖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字。
居然有些下不了手。
最后,他索性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再不理会了。
可,似是院子里的蝉鸣得聒噪,那被子没几刻就掀了开来。
被下的人气恼得眼瞳明亮,不由地想他快死掉的时候一定神智也不清醒了,居然会觉得这人温柔。
简直荒谬。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莫道桑从梦中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梦到了原身和温琼华小时候的事情。
想着大概是这身体残留的记忆作祟,他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就是没料到令仪小时候明明板不住却一直要装严肃的样子实在可爱得紧,让人心痒痒就想不停地去逗他。
彻底清醒之后,他的身体却不自觉就陷入了紧绷的戒备状态,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屋子里还有着第二个人在。
下意识就动起了内力,将门边的人直接拉过来掐着脖子压在床上,随后才是睁眼。
小严子这才发现宿主大人已经醒了,只这状况让他都懵了:“宿主大人你干什么呢。”
莫道桑于是看见了自己掐着的人是谁,温琼华虽没有太挣扎但显然也舒服不到哪里去,在他放手之后轻轻咳了几声,说:“骏惠,咳咳,我不该闯进来的。”
但一抬眼瞥见莫道桑跟白色袭衣相比分毫不逊色的细颈,还有顺着一路看去垂在他身上的发,他的话就断了。
莫道桑下意识就把面前这个朗月清风一般的人和那个气呼呼还一直忍着的孩子做了一番对比,简直难以相信他们是一个人。
不可思议的感觉过后才是他应该觉得的愧疚,但道歉的话无论是按着角色还是性格使然他都说不出,退开来半天才挤出个问题:“令仪,你来做什么?”
“骏惠,我是来唤你用早膳的。”
莫道桑瞧了眼半开的窗子外灿烂得过分的光亮,忍不住狐疑:“早膳?”
温琼华微微羞赫,他只是站了会,没想到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但也不用他再想什么说辞来应付,莫道桑已经点了点头,从床上套着鞋站起:“令仪你稍候片刻。”
再往屏风后去了。
听着那悉悉索索的声音,温琼华颇为不自在地揉了揉鼻翼往窗外看去,却忽而闻着指尖一缕莫名的残香。
他晨起洁面后也只方才情急抓了一下莫道桑,这地方给备着的寝衣好像都是这个味道。
温琼华觉得自己脸面烧了起来,指尖又抬了抬被他压下去,心里想的却压不住的,明明是一样的味道,似乎,骏惠身上的就格外好闻些。
想到这里,他简直快要无颜再面对莫道桑了。
只是他面上半分不显,等莫道桑出来,倒也什么都没察觉,喊了他一起出门:“令仪,走吧。”
温琼华于是就站起跟上。
莫道桑出得院门,随意瞥了瞥日头,大致知道这是将近午膳的时候,然后就问了身后的人:“令仪,昨夜李家可摆了宴席。”
温琼华先是惊了一下,纷乱的思绪也终于能停下来,他几乎是松了一口气说:“李家喊人不应,我便托辞是骏惠劳累另赔了罪,李家自然知礼,于是改在了今日午间。”
其实不是托辞,从今日他能毫无所觉地进了莫道桑的寝间还待了那么久他就知道了。
昨日骏惠会那么突兀地压了他一下,当时觉得就不对劲了,如今更是能确定怕是骏惠都有些站不稳了才会跟他借力。
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人,都对骏惠的实力太过盲目地信任了。
毕竟是个人,三天开上一座山,以往谁敢想过。
幸好其他人在他这么说了后也只以为是骏惠懒得理会才没有细想察觉,不然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还是要找个机会为骏惠再请一脉。
然后就摈弃杂念再不让自己想任何事,之前,他真的有些怕了。
行到前院,远远就听得人声忙碌,近了才发现此刻那院子里摆上了一张圆桌,上面放着几个绸缎包好的包袱,还另有摊开的布料。
明显就是在收整搬离的样子。
这时,李贤也正带着两个人搬着一面妆镜从正厅出来,口中还不停叮嘱着:“这镜子可是夫人的陪嫁,从夫人家里一代代传下来的,你们仔细着点。”
两个小厮面上更添了郑重,手里用的劲道也更大了,生怕砸了这宝贝自己落不了好。
李贤吩咐完后便在院子里扫上了一圈,自然也就瞧见了还站在偏门前驻步的莫道桑,于是又赶紧嘱咐了身边人几句,朝莫道桑走过来。
“恩人,昨夜休息得可还好?”也不忘对着温琼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昨天这位为家人诊脉,甚至连父亲的顽疾都一并开了药,实在是个善人,他是真心敬重的。
温琼华自然笑着回他。
“不必这么叫我,”莫道桑听着怪别扭的,“我姓莫。”
“莫大侠,”李贤也察觉到了莫道桑情绪,立刻就换了称呼,“此处实在不好招待大侠,虽有些失礼,烦请两位移步偏厅。”
莫道桑看这阵仗忽然想起自己昨天下午说的话,好像是有点故意赶着人家马上走的意思哦,即使是莫道桑,想着那一院子老弱病残也不由觉得自己过分了些:“李当家,我并无驱赶之意,鸣鹤园甚合我意。”
李贤一听就知道莫道桑怎么想的,于是笑着说:“莫大侠仁慈,但实在不是大侠的缘由,只怪我这一家人在这住着,夜里频频盗梦难以安息。”
这么一解释也很合情合理,想来即使莫道桑不要这庄子,这家人差点在这里死绝也是再不敢住了。
李贤想着既然说起了,就又问了一句:“莫大侠可有什么偏好的格调,这庄子里的东西虽也不错,但毕竟都有些年代了,我为大侠换上一遍。”
莫道桑联想到他们都庄子不敢住了的问题,问他:“这些东西,你家里还用吗?”
李贤果然说:“除了夫人那陪嫁还有些细软不能丢,其他的,实在不敢用了。”
莫道桑毫不意外:“那就留着吧,缺了什么找些差不多的补上就成。”
李贤实在要惊呆了,他们都嫌晦气要丢了,怎么能留给恩人,这事他要真这么做还不得被爹打死:“恩公,这怎么好。”
“还有事吗?”
面对莫道桑确实是全然不在乎的神情,李贤居然也就不自觉接了下去:“还有庄子里的人,大侠若看得上,稍后我就将他们的卖身契送去鸣鹤园。”
莫道桑这回想的久了些,大概是在想这庄子里都有些什么人,但想完了他也没立刻回答,只说:“去偏厅谈吧,”他转头又问了温琼华,“令仪同去吗?”
看着莫道桑就是不愿意他跟着的样子温琼华难得有些担忧,可这事他确实不好掺和进去,只能拒绝:“我需回鸣鹤园取样东西,骏惠你与李当家去吧。”
莫道桑然后就跟着李贤走了,温琼华看着他的背影内心那种空荡荡的不安又升了起来,皱着眉好半天才按捺起心绪转身离开。
进了偏厅莫道桑就就近找了个座椅坐下,拦了李贤想唤人上茶的动作,说:“我没有你那一大家子人,也不会再有来客,这些人你自己筛一筛,给我留够庄子用的就成。”
“莫大侠。”李贤下意识就想说这怎么够,但想着这里住的都是些大侠或许都颇好清净,昨晚不就才碰了回钉子吗,他才住了嘴。
然后莫道桑将自己的芥子袋取了出来,里面的果子被他吃得七七八八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他索性就连着袋子直接抛进了李贤怀里。
李贤生意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这东西自然也是有的,但他疑惑地打开以后,忽然就惊觉自己的见识是不是不太够用了,这里面的东西,他没看错吧。
莫道桑话语里居然有些无奈:“这里面的东西,你隔一个月派人上山看看,缺什么就补什么,能用到什么时候就算什么时候吧。”
“此事乃我李家分内之事,何须大侠自己破费,”他又瞧了瞧那袋子,“何况这里面的,实在是太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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