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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二少爷正当年(近代现代)——viburnum

时间:2018-03-19 10:11:15  作者:viburnum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太过激动的情绪让他已经无法言语,甚至难以动弹。他眼看着宗政良几步赶过来,跪下去,把他和他拼死也要护着的女人从冰冷的地面上扶起来,眼看着那个男人掏出绑在脚踝的匕首,撬开他们脚踝上生锈的铁锁,直到不知困住过多少人的锁链被哗啦啦地摘掉,远远扔到一边时,他才彻底惊醒了似的,死命揪住男人的衣裳,整个人扑到那双只为他温柔的臂弯里,咬着牙,闭着眼,爆发出一声压抑而沉闷,却也无比畅快淋漓的哭喊。
 
 
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任凭他哭到喉咙沙哑时,宗政良觉得,那种“这辈子就是他了”的感觉,从未如此鲜明过。
拍了拍对方的后背,一声叹息,他看向后面站着的吴月绢。说实话,歉疚心还是有几分的,毕竟这个女人的儿子在还是不经事的孩童时,就曾经被喜欢男人的男人折磨过,到后来又被喜欢男人的男人辜负过,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对于知道了真相的吴月绢来说是否同样龌龊,或者是否真的会有“这儿子,我送你了!”的悲怆过后的不甘,但他歉疚归歉疚,想要让他放手,却是断然不能了。
“夫人……”
本想说点什么,却被打断了,吴月绢抬起手来摆了摆,笑得有点凄惨和疲惫,然而眼里并不见怨恨和嫌恶。
也许她真的愿意接受了,也许她只是被逼无奈认了,可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
“妈。”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哭得有点像只刚被从尘土飞扬的街上捡回来的小猫似的桂秀峰回过头,伸手拉住母亲的指头,“咱们走吧。”
女人点点头,轻轻拽过儿子,在极短的时间里用百味杂陈,藏了数以千万计的情感的目光注视了他片刻,而后拢了几下对方有点凌乱的头发,回应了一声:“好。”
三个人,走出了破败的屋子。
他们本想开着屋外停着的另一辆车离开的,那是那些被果断尽数灭口了的小喽啰的车。宗政良没打算告诉这对母子桂明义就在房后那另外一辆车里绑着,他想的是,既然人救出来了,最好的办法是先让他们上车,然后他自己去后面单独补一枪,解决了已经失去保留价值的桂明义。毕竟在这种场合下,让充满了仇恨的双方碰面,绝非最佳抉择。
可是,他没料到的是,就在他往院子后面走去时,一个身影突然间闪了出来,撞了出来,猛扑到他身上,把他推倒在地,并且在他反应过来伸手掏枪之前,就重重一肘,打在他颧骨上。
剧痛让他一阵耳鸣,整个人踉跄了两步,他尽快站稳当,准备还击时,发现对方居然是挣脱了绳索的桂明义。
红了眼的疯狗气喘吁吁,磨破了皮的手腕上都是血,咬牙切齿病态地笑着,桂明义拼尽全力继续攻击。
人疯了,力气是不封顶的。
宗政良头一回觉得招架起来十分费力,那些疯狂的拳脚根本不是常人的套路,那些含糊不清的凶狠的念叨就更是透着失常。
“你以为我桂明义是谁?哈?你以为我他妈真是个软蛋呢?!你敢从我手里偷东西,你他妈才是真真儿的活够了!!我姓桂的且死不了呢!你玩儿不死我!!你他妈逼的没那个能耐!!能弄死我的人还没生呢!!!……”
桂明义的疯言疯语,到最后这句,戛然而止。
并不是他说够了,以当时的情况看,就算宗政良最后死在他手里,他也未必会安静下来。
让那双手死死卡住了宗政良的喉咙,就算被拼命拉扯血肉模糊的手腕也已然像是不知道疼了一样的桂明义,最终猝然间住了口,松了手的,是一声枪响,是肩膀上挨了枪子儿的剧痛。
哀叫着倒向一边时,殷红的血就喷涌了出来,顾不上捂住伤口,他朝枪响的方向去看。
从因为癫狂和疼痛而变得模糊的视野里,走过来一个少年。
少年手在发抖,但是牢牢握着一把枪。
那是宗政良交给他的那把枪。
那是被绑架到这里时,让那些桂家的喽啰从身上搜出来,随随便便扔在车里的那把枪。
听到动静,觉得异常时,桂秀峰凭记忆找到了被随手塞到座椅下方的这把枪,在最紧要的关头,不管不顾,扣动了扳机。
他是照着那个男人说的话做的。生死攸关时,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开枪就是了。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瞄准,他只是想一枪打爆桂明义的头,或者打烂那张对他而言就是噩梦中的噩梦的脸。但他毕竟不是用枪的人,他打到的是对方的肩膀。
在宗政良看来,这反而再好不过了。
他不希望让连枪都不算会用的桂秀峰,承担杀人的负罪感,夺取生命,不管怎样,都会有本能的负罪感的,就算是十恶不赦的生命。
从地上一翻身爬起来,他冲着少年几步跑了过去,身后传来的,是奋力想要站起来的桂明义更加疯狂的喊叫。
“小狗崽子!!你他妈敢冲我开枪?!你以为我是谁?!!啊?!!你他妈的以为老子是谁?!!你跟你那个婊`子妈一样下贱!!!我早该把你们俩都卖到窑子里去!!都是欠男人干的下贱`货!!妈了个逼的!你个下贱`货敢开枪打我!!我他妈的是你亲……”
又是一声枪响,彻底,彻底,终结了桂明义的鬼叫。
子弹正中眉心,从头颅里穿过,在脑后开了一个爆裂的洞。
从来不吝啬尖刻、粗暴、狂妄言语的桂家大少爷,截止到这一刻,是真的,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不知死前,或是死后,或是死的那一个瞬间里,他会不会后悔自己前头骂骂咧咧的部分说了太多,以至于最压箱底儿的一句话,最能给桂秀峰造成终生伤害的那句话没有讲完,就成了枪下鬼。
他只差一个字,只差最后一个字,就把最大的一个秘密抖出来了。
可就是最后那个最关键的字,被一发子弹永远给锁了回去。
开枪的,是宗政良。
从桂秀峰手里一把抓过枪,他回手一枪,正中眉心。
丑陋血腥的尸体,跌倒在尘埃里,宗政良抬手遮住还在震惊和过度的激动情绪中瑟瑟发抖的少年泛红的眼,紧紧搂住单薄的肩,迈步就往回走。
他一语不发,把少年送到车里,让惊慌失措追下车来的吴月绢也重新回到车上,告诉那对母子别怕,没事了,什么事都过去了,他关好车门,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略作思考,又冲着屋后走了过去。
坐在车里的母子两个,相互搂着,安抚着,眼看着宗政良把那辆车从后头开了过来,眼看着那男人下来,把断气的桂明义塞到车里,继而又眼看着他把车开到河边,再度下车,牢牢关好车门,并最终连人带车,将一身罪孽的桂明义,沉入河底。
不够厚,不够结实的冰面,承受不住一辆车外加一个人的分量,随着巨大的断裂声响起,冰层碎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漆黑的车起先还只是缓慢下沉,而后在半开的车窗渗进大量冰水之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翻卷着水波,倾斜着朝河底沉了下去。
不多时,水面上就只剩了那个瘆人的冰洞,和在冬日斜阳橙红色的光影里,缓缓荡漾着的,好像血水一样的粼波。
掸了掸裤子上的尘土,宗政良面无表情,走了回来。
他开门上车,一语不发,带着两个人,离开了那块已经被血腥气浸透了的地方。
并没有直接回风险最大的外宅,三个人先在孙竞帆提供的那处秘密场所停留了一会儿,梳洗干净整齐之后,找了一家小小的成衣店,买了几件衣服换上,便叫了洋车,赶奔卫世泽的诊所。
在那里,他们见到了足够震惊的卫大夫,和似乎没那么震惊的褚江童。
“看来,这回你是真的急红了眼了啊~”听完宗政良的描述,那快要成精的男人单手托着下巴,把视线转向惊魂未定的桂秀峰,“小少爷,跟了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货,你可真是有点儿猛劲啊~”
桂秀峰起先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就扭过脸去,嘟囔了一句:“这有啥,我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一句话,某种程度上确实起到了缓解气氛的作用,屋子里几个人流露出多多少少带点无奈的笑来,然后,卫世泽试着插话。
“那现在,几位打算怎么办?”
“外宅是回不去了,只好直接走。”宗政良的回答很简单。
“走铁路?”
“嗯。”
“去处呢?”
“想往南方走。”
“那……”停顿了一下,卫世泽笑得有点局促,“要是几位还没定下来到底落脚何方,不如,就买张去无锡的票吧。”
这句话,说得屋里其他几个人全都一愣。
“无锡?你的意思是……”
“是,我虽说人在北京,家在上海,可根基,在无锡。之前也跟宗政先生说过,我是无锡人,古运河畔,清名桥头,卫家在当地,算是有名有号,推不倒,动不得的。我知道二少爷也好,夫人也罢,包括宗政先生,都是好人,好人有难,不帮衬一把,就真的说不过去了,世道乱,人心不能跟着凉了。”说完绝对令人瞠目结舌的一番话,这个一向斯文内敛,双手不碰江湖事的医生,站起身来,走到自己桌边,提笔写了一个地址,将那张纸折叠好,递过去,他继续解释,“这是老家的地址,无锡是小地方,比不了上海,可小有小的优势,若是请你们去我上海的家,那么势力范围混杂的地方,保不齐就会扯进什么新的麻烦里去。在无锡老城,最起码,还没有谁敢动卫家的人。等您几位离开,我就给老家打电话,仔细说明情况,到了,保证有地方住,有人照应。”
“卫大夫……”
“那个,宗政先生,谢字就免了吧,夫人,二少爷,我是个愚笨的人,这些年来只一头扎在医书里,人请托让迎来送往恩怨情仇什么的,真的是应付不来,您几位到了之后,给我报个平安,让我这件好事儿做得踏实圆满了,也就行了。别看得那么重,最起码,大恩如大仇,我还懂,太当回事,咱们双方都是个负担。”
天知道就这么被“重重”帮了一把的三个人,是怎样百感交集中把所有感谢的言辞给咽回去的。宗政良最先镇定下来,收起那张纸,他只跟那个白净俊秀的男人用力握了握手,点了个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大约说的就是此刻的情境。
唯一不想保持沉默的,是褚江童,但他说出口的,也只是对这位说是不管江湖事,却偏偏可以把江湖事管得很好的卫大夫一番调笑式的赞许褒奖,几句滑溜溜的表扬弄得好不容易保持住镇定自若的卫世泽又来了个大红脸,他站起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在他耳根不知道低语了一句什么,惹得人家额头都快要冒烟了之后,便带着浅淡的笑,走到宗政良面前。
“多说无益,有了真心相待的,就好好过吧,等日后太平了,记得来个信,拍个电报什么的,我要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就去无锡找你们。”
听着那样的说法,宗政良只是低低一笑。
“你这种人,在哪儿都混得下去的,只是,岁数也不小了,看准一个肯对你真心相待的,差不多就安定下来吧。”
他音量不高,而且话里有话,褚江童当然听得出来,低头轻轻笑了几声,摆了摆手,做了个“不关你事”的表情,就转身躲到一边去了。
那一天,一个男人,一对母子,离开了荣辛诊所,直奔火车站。
路上没有遇到跟踪,也没有被谁阻拦。好像一切风波都不曾发生过,好像所有的曲折都是一场梦,好像北京城已经太平了几百年,没有打打杀杀明争暗斗和血雨腥风,好像他们不是这场残忍游戏的幸存者,而是这场游戏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三人多数时候都是无言,警觉而且惴惴着,但彼此间的距离很近很近,始终不会落下谁或是走得太开。
买票,候车,直到最终上了车,坐下了,只等着列车开动了,几个人才终于有放松下来的感觉。
“到了那边,该怎么谋生呢?”桂秀峰看着窗外,低声喃喃。
“总会有办法的。”宗政良拍了拍少年的手背,“我身上还有点钱,住处有卫大夫的安排应该不成问题。尽快找些事做,也就行了。要是吃穿用度紧了,还可以卖了这个。”
男人说的,是自己身上的那两把枪,那一模一样的,精工细作,描金绣银的两把大左轮枪,是真的可以卖不少钱。若是真的彻底避开了风雨,想来,再留着枪,反而会成了麻烦吧……
“跟了这么多年了,你真舍得?”桂秀峰苦笑着问。
“他舍得。”回答他的,并非宗政良,而是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母亲,吴月绢搂住儿子的胳膊,靠在那瘦瘦的,却越来越值得依靠的肩膀上,“我现在懂了,为你,他舍得。”
“妈……”很是惊讶会从母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桂秀峰一阵心跳过速。
宗政良也有几分差异,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女人阻止了,告诉两人自己想闭眼歇会儿,她拒绝再多交谈。
宗政良也好,桂秀峰也罢,自然都是乐于配合的。说实话,他们也都很累很累了。有什么话,不如就等到缓过来再讲也不迟。
只是,就在他们刚刚想要静下来,让心情和精神都得到些舒缓时,一个身影,就绝对突然地靠拢过来。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提着皮箱的瘦高的男人。
男人坐在宗政良旁边的空位上,摘掉礼帽,露出刚刚遮挡在帽檐下的脸。
那张脸没有表情,目光也是冷静泰然,发现被认出来时,他没有任何过多的举动,就只是用低沉温和的嗓音,说了声“您好”。
那个男人,如假包换,正是始终跟在桂明义身边的心腹——周冰颜。
 
 
周冰颜的出现,对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个不小的震动。
因为这三个人,全都认识他。
吴月绢和桂秀峰,多年前就知道他的存在了,这个人,从来都是默默站在桂明义身后,多一句话也不说的。
而最近刚刚认识他,刚刚记住了这张脸的,便是宗政良。
本能地警觉起来,他下意识把手放在枪匣上。
然而对方只是难得一见地微微挑起嘴角,笑了。
“宗政先生,不必如此。”边说,边把手里的皮箱放在面对面两排座椅中间的小桌上,他仍旧用那种甚是平静的声音开了口,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每个人,都再也无法平静了,“宗政先生,二夫人,二少爷。对于你们来说,我是桂明义的随从,或者说好听点,是幕僚。但实际上,我的主子只有一人,不是他桂明义,而是铁路上的孙家三少爷——孙竞帆。”
“……什么?!”桂秀峰瞪大了眼,最先沉不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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