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有人拉着他的胳膊。方昭暮睫毛的被雨水和眼泪弄得一簇一簇得,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只听那个特别熟悉的声音,低声下气对他说:“暮暮,我们先进去吧,外面风大雨大,再站着你要感冒了。”
方昭暮不想让宋远旬碰他,很轻地动了一下胳膊,对宋远旬说:“你别碰我。”
宋远旬手上力气小了些,但也并没松开,又说:“先进去吧。”
方昭暮手机不能用了,人生地不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便还是走了回去,走到前台排队,想自己开一间房。
“我订了两间,”宋远旬对他说,“我去再拿一张房卡。”
方昭暮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站着。
他明白在困难的时候,坚持和拒绝是很没劲的事,小家子气,不大方,不识趣,可是他都不想再去管。人痛得挣扎的时候,怎么还会想活得够不够体面。
正排着队,方昭暮听见前面的女孩跟她男朋友抱怨,说风雨这么大,游玩计划全部泡汤了。
男朋友安慰女生说呆在酒店休息,就当做度假,也是人生体验。
昨晚方昭暮理完行李,还查了查西雅图的派克街市场。方昭暮最喜欢去这些地方,喜欢买这些有的没的,所以马上截图发给了Andrew。
现在想想,当时宋远旬说不定还在C市呢,他却回了方昭暮一个好字。
他跟方昭暮说“我们去”。
斩钉截铁,信誓旦旦,说得像见了面之后,他们两个人真的会一起去一样。
宋远旬不知找谁拿了房卡,走到方昭暮身旁,陪他站着等。
最后方昭暮还是住了宋远旬多开的那间房,因为酒店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他在房门口进门前,问宋远旬要银行账号,宋远旬没说什么,老老实实地给了方昭暮。宋远旬是只要方昭暮能好好住着就谢天谢地了,外面半个城区在停电,交通快瘫痪了,方昭暮这么小个身板,刚才在外面站着的时候,宋远旬没拉着他,都怕他被风刮跑。
要关门的时候,宋远旬喊了他一声,方昭暮抬起头,宋远旬顿了半天说:“你先休息,我给你叫餐。”
方昭暮摇摇头,就把门关上了。
第24章
方昭暮进了门,先把衣服脱了,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
酒店的窗是普通双层玻璃,外头雨点大,风力又足,打在窗上有阵阵闷响。
方昭暮看了一会儿窗外,透过雨雾,星星点点并不多,很多灯光都聚在了一起,远方本该灯火通明的城区却一片黑暗。
他把窗帘按合,开了电视机,新闻正在报道西雅图这场由强对流天气引发的暴雨,造成交通堵塞与半城停电。
方昭暮坐了坐,毛衣和裤子半湿着贴身上很难受,他便先把灯关上,再一件件脱去,躺到被子里。他不想洗澡了,刚才洗太久了。
他才闭着眼睛准备尝试睡觉,头却突突地痛起来。方昭暮是半裸着裹住被子的,房里温度不低,他很快就把被子捂得热烘烘的,可只要一动,温暖的被单就变得十分粗粝,磨着碰触到方昭暮的每一寸皮肤,让方昭暮觉得还有人在碰他,好像那个人还压在他身上,嘴唇停在他的下巴上。
宋远旬的亲法太凶了,压得方昭暮一动也动不了。
有几秒钟,宋远旬的手是按着方昭暮手腕的,宋远旬一边吻着方昭暮,一边手往上移,手指强硬地插进方昭暮的指缝,牢牢把方昭暮的手扣了起来。
方昭暮一闭上眼,每一个细节都近在眼前,每个动作都让他寒意横生,毛骨悚然。
全是宋远旬。没有Andrew,一开始就是宋远旬。
方昭暮根本没有成功认识任何一个校外华人,没人来西雅图出差,没人半夜加班,没有29岁的机械工程师,他的人际关系被困在T校的某个实验室里,从来没逃出去过。
方昭暮把闭着的眼睁开了,受不了地开了灯坐起来,他的眼睛往下瞟,又看到自己上半身搓洗弄出来的红印,还有红印下面,实验室里那个不大喜欢他的同学给他留下的很深的吻痕。
他把被子拉上来了一点,放空了片刻,门铃突然响了。
方昭暮吓了一跳,他没去开门,伸手按了请勿打扰,但又出现了敲门声。方昭暮没过去看,只缩在床上,希望外面的人见他不声不响,可以接收到他拒绝沟通的信息,然后自发离去。
谁知过了一阵儿,敲门声停了,房间里的固定电话响了。
方昭暮愣了几秒,伸手接起电话,然后立刻按了挂断,将电话也挂空了。方昭暮心里发毛,总觉得房里都不安全了,他走过去打开箱子,拿了件衣服穿上,走到浴室里,把门推好锁上了,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仔细听。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五分钟后,方昭暮听见房间大门“滴”地响了一声。有人进来了。宋远旬和一个女性的声音在交谈,方昭暮听不清内容,又过不久,说话声音停了。
一定有人进来了。
方昭暮有些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事情看上去都往好的发展了,怎么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宋远旬志得意满,一呼百应,方昭暮活着都很难。
方昭暮不过是想找个平凡的能够听听他说话的人,也没想过要占什么便宜,要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可是就连这样的人,他都找不到。方昭暮还是撞宋远旬身上去了,所有能给的,全都给了,才知道给得不对,他给错了。
宋远旬动作很快,他走进房间看了一圈,敲了敲浴室的门,又推了一下,门上锁了。他回头看看房间的床上有躺过的痕迹,方昭暮今天穿的衣服丢在一旁,箱子开着,浴室里没水声,便知道方昭暮一定在里面听着。
方昭暮的活动轨迹,让宋远旬回忆起方昭暮在他开灯几秒钟内神色的变化。是很伤人,但也得硬着头皮上。
宋远旬闭了闭眼睛,又敲敲门,对里头的人说:“送餐的服务生说你不在,我不放心,来看看。”
没有动静。
宋远旬手里还拿着刚在楼下买的东西,他放在了方昭暮的床头柜上,又走回去,看着紧闭的门,顿了顿,说:“软件不是我装的,是我朋友。账号也是他注册的。”
“工程师的资料是他填的,后来跟你匹配,是因为我划错方向了。”
“头像照片是网上找的,我发你的也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如果能听到,敲一下门。”宋远旬平平稳稳地说。
良久,木门背后的人很轻地敲了一下,宋远旬就继续说:“去超市碰到那次,我没笑你。我想送你。”
“到西雅图是我骗你的,装不能说话怕被你听出来。你实验室回去,差点报警那次,跟车的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没想到你会误会。”
“你说的什么我都认真记了。”
“前阵子冷落你,是我故意的。试了才知道就算Andrew不理你,宋远旬也不行。”
“昨天晚上让你来西雅图的,是我朋友,他搞错了。”
宋远旬停住了,半晌后,方昭暮敲了一下门,很轻又很低地问他:“昨晚怎么不说。”
“我不敢说,”宋远旬说,“怕说早了,连自辨的机会都没有。”
不到最后一刻,就会有人心存侥幸。
“我凌晨那班飞机过来的。”宋远旬又说。
“为什么啊?”方昭暮说。
方昭暮的嗓子很干涩,语调不自然得有点飘,让宋远旬很难不推测方昭暮又哭了。方昭暮的问题也很宽泛,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针对的是哪一件事。宋远旬却好像完全能懂。
“怕你难受,”宋远旬说,“能晚一秒都行。你不想看到我,我知道,我也希望是别人,还想找人替我来,但我不想再骗你了。”
“不是,”方昭暮在门后面,哭腔很重,断断续续地说:“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这么耍我啊。”
宋远旬愣了愣,很笨拙地对方昭暮说:“喜欢的,我喜欢你的。”
“以前是没用对方法,以后不会了。”他又补充。
方昭暮没作声,宋远旬说:“对了,我给你下楼买了个手机,你愿意用就用,我放在你床头柜上。我先走了,过二十分钟服务员会再来送餐,这次要拿。”
宋远旬说完,便出去了。
因为登记入住的时间不同,宋远旬和方昭暮不在同一层楼上,宋远旬还没走到房里,手机已经接连提示收款信息。
方昭暮给他打了三笔钱,房费一笔,手机费一笔,还有一笔宋远旬不清楚是什么的钱。
打开门后,宋远旬想起来了,这数字和方昭暮跟他第一次开视频的那一晚,他给方昭暮点的那个双人餐外卖的价格一样。
点的时候宋远旬没想很多,只要能让方昭暮吃顿晚餐,别的他都不管。
方昭暮把这笔餐费打给他,可能是在含蓄地说,他不准备再像以前说好的那样,待Andrew西雅图回去,再请Andrew再吃过一回。
意思是约的地方都不用去了,月亮别摘了,到此为止,没做的都不用了。
第25章
方昭暮晚上睡得很差,反反复复地惊醒。
他上半夜有些惯性未消,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想拿起手机去找Andrew,然后摸到新手机,热血慢慢冷下来,再把手机放回去。
下半夜就不会了。
早上起来,方昭暮比起昨天已经回了些魂,打开笔电,开始计划回程。
他万分抗拒去想关于此次西雅图之行的任何事情。他很想把有关社交软件所有东西的记忆都从脑子里剜掉,因为每一个当时觉得很甜蜜的瞬间,到现在回看,都有点不堪。
气象预报说这次大暴雨会延续三到五天,方昭暮看看窗外又看看笔电屏幕,他正在想预定西雅图其他酒店。
现在雨势稍有减缓,方昭暮觉得换家酒店住还是可行的,主要是三五天要是都住这家,那也太贵了。
他挑选一番,觉得一个机场附近的酒店公寓还不错,就定下来,把箱子理了理,打电话问前台他需不需要办理退房。前台说不需要,方昭暮就让前台帮他叫台车。
方昭暮走到门口,他的车也恰好到,司机下车帮方昭暮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便出发了。
路上积水可以没过脚,雨瓢泼而下,浇在车顶,声音有些恐怖,车速也慢,让方昭暮心里总是悬着。幸好司机开得很稳,一路顺顺利利开到了目的地。
他定的酒店公寓楼下只有个简易前台,一位前台人员站在那里,他给方昭暮办了入住,递过房卡,说给他升级了一个大的套房。
方昭暮上了楼,开门发现房间还真的挺大的,像一家三口住的地方,有开放式厨房和会客间,还有一大一小两间卧室。
方昭暮收拾了东西坐下来,收到了邀请他直博的教授发给他的一封邮件,问他考虑的怎么样。方昭暮给教授打了一个电话。
他在和家里要学费的时候提过一嘴直博的事,他父母都很支持。方昭暮自己也认真思考过了,哪怕他在实验室过得不开心,做实验写论文的时候心情总是好的,他很享受专注做研究的状态,现在教授愿意提供他这样的机会,他还是想抓住。电话最后,方昭暮和教授做了口头约定,5月结束交流就回校去提交申请。
确定了自己的前程,方昭暮有了继续生活的动力,脑袋都清醒了很多,他在套房会客室坐了坐,开笔电看了会儿论文,觉得有点饿,就去开冰箱看了看,发现了些速冻食物,便开了电磁炉烧水,给自己做了盘意面吃。
吃了几口,手机突然响起来,方昭暮看了一眼,是宋远旬的来电,方昭暮放下了叉子,没接,等铃声停下,拿起手机把宋远旬拉黑了。
换了新手机,方昭暮没下载那个社交软件,他大概再也不会用这种东西了。
又过了没多久,房里的固定电话又响了,方昭暮烦得要死,走过去想挂空,但是又怕是前台真的有事,就接起来。
“暮暮。”宋远旬叫方昭暮一声。
方昭暮迅速地把电话挂了。
或许是因为也没别的办法了,宋远旬没再来骚扰方昭暮。
方昭暮在酒店住了几天,偷偷摸摸下楼去买过点吃的,待机场恢复交通,他就搭原先预定的航班回了C市。
宋远旬这个名字就像一场重大事故的后遗症。愈合期很长,病情时常反复,可能得过很久才能好。
只要一个人在房间,方昭暮便总是没来由地陷入情绪低落,他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想有关Andrew和宋远旬的一切,每天都很拼命让琐事占满他所有的时间,甚至不愿意去碰手机。
但日子还是得照过,方昭暮过了项目答辩就再也没去过实验室。他在T校还要待四个月,开始上三门新课,一开始他跟做贼一样,只怕偶遇宋远旬,上了两周课都没见到面,方昭暮便放松了警惕。
某个周三,方昭暮去上课,他去得早,一个人进了电梯,电梯门快完全合上时,外头有人跑过来,又重新把电梯门摁开了。
方昭暮抬头一看,宋远旬和上回在餐厅碰到的两个人站在外面,宋远旬和方昭暮视线相交,也愣了愣,很识趣地站到了边上,没有靠方昭暮很近。
但宋远旬站着,方昭暮就觉得很拘束和尴尬了。
其中一个女生走进来,站在方昭暮旁边,很友好地对方昭暮点点头,方昭暮一时不知怎么反应,下意识对她笑了笑。
她便顺口问方昭暮:“同学你是哪个系的,怎么好像都没见过你啊。”
方昭暮顿了一下,似是而非地说:“我是交流过来的。”
“哦,”她以为方昭暮是本学年下学期来的,便拿出手机说,“那交换个联系方式嘛,有空约出来吃饭啊。”
方昭暮迟疑了一下,说:“我没带手机……”
他是真的没带,他现在能不用手机就不用,交流都是用笔电发邮件,习惯了也没那么不方便。
“啊?”女生有点吃惊。
不过方昭暮上课的楼层到了,他便和女生说了再见,走出去。
方昭暮坐在窗边,上了大半堂课,外头纷纷扬扬飘起雪,方昭暮忍不住去看。
他还没见过C市下雪,之前几次预报,都没有下,昨天又说下雪,方昭暮没当回事,倒下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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