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茴香
“分家？落落，你认真的吗？”老村长捋了把花白的胡须。
“是的，村长爷爷。”唐落攥着身边叶寻的手，手指摸他坚硬的指骨，平静道。
“您也知道，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咳咳……叶寻免不了分心照顾我，能帮上家里的不多……”
陈氏坐在炕沿嗑瓜子，“您老可听见了吧？是大小子自己要分出去的，瞧您刚说的，好像我们欺负亲娘早死的大小子一样，哈哈……”
唐落不用看就能想象出陈氏嚣张的情态，当机立断话锋一转，“家里人少地多的，叶寻还要照顾我，实在是顾不了许多农活。”
“爷爷，我们分出去，要顾的地也就少一些，叶寻也能松快点……”唐落的唇紧紧抿着，不时咳上一咳应景。
“是我拖累了叶寻，我这眼睛……”
唐落这几句话说的很有技巧，明里告罪，实际上却是讽刺唐家夫妇偏心。
老村长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就替你们做这个见证。”
“唐德顺，陈氏，你二人可有异议？”
陈氏满不在乎，“分吧分吧，少两个人少两双筷子。”
唐父想了半天，终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那就……”
“既然你二人皆无异议，就把全家人都叫出来吧。”老村长烦唐父烦的紧。
唐落的外祖父是老村长的前一任村长，唐落的母亲宋氏，名唤慕真，是现任老村长看着长大的。
宋氏是宋家老来女，也是唯一的孩子，老两口当眼珠子似的疼。慕真生的一副标志模样，人也温婉随和，就是天生的聋哑。听不见，也说不出口。
唐父当年是外乡逃难来的，除了铺盖卷，毛都没有。也是宋老村长宅心仁厚，村里人也没多大规矩，留他在自家住了。
老村长怒极，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冷声质问唐父：“唐德顺！你忘了你当年是怎样跪在宋老爷面前求娶慕真的？！你口口声声说照顾她，竟让她分娩之后郁郁寡欢而终？！你忘了你在她坟前如何起誓善待她的儿子，就让她儿备受欺凌十余年？！唐德顺啊唐德顺，我的老友当年怎么就没看出你这畜生的真面目？”
唐父两眼通红，狠狠喘息，像只发狂的豹子，“砰”的一声，把炕上的瓜果盘子扫落在地。瓜子、花生散的到处都是。
唐落动了动眼皮，蒙眼睛的布殷出一抹深色的湿痕。
“也罢，也罢。分出去也好。”
“唐玺。”老村长稍稍放柔了声音，抬手招呼缩在角落里不发一眼的小孩儿，“去给村长爷爷拿纸笔过来。”
唐玺点点头，转身去了。
老村长冷声道，“唐落身为长子，理应分出水田、菜田各五亩。念其现在已有配偶，所分田产翻一翻。”
陈氏不乐意了，跳出来道：“不可能，要走他们走，凭什么分地？地不能分。”
“还没完那！这可由不得你，要我读大律给你听吗？你若让他二人净身出户，他二人来日便可进县衙门递状纸。”
陈氏嚷嚷，“老爷子你就是偏心他们！我还偏不信邪……”
“你不是问我凭什么吗？就凭这些田产地契都是宋家的！你们鸠占鹊巢这么多年，舒心日子也该到头了吧。”老村长干脆和唐家撕破脸皮。
唐父不语。
唐落道，“爷爷，水田和菜地各五亩就行了。房子和家禽我们也都不要了。”
老村长瞪大眼睛看着唐落。
唐父发话，“就按你说的办吧。”
陈氏呆了，抓着唐父的襟口不依不饶。
唐父也很郁闷啊，被人上门来骂，逼着分家。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唐落已经让了一半田产，房子也不要了，他要是再不答应，苛待长子的名声传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唐玺带了纸笔来，把姐姐唐研也带到房间。
唐落就知道他会答应，“村长爷爷，帮我们立契吧。分家之后两家再无瓜葛。”
老村长叹了口气，脸上褶皱更深，只得点头。
“阿寻……”
唐落情绪从进了门开始就很低落，叶寻手掌按在他肩上微微使力，示意他安心。
村长按方才说过的写，一式两份，按上手印。两人当天就搬了出去。
也没什么多余东西，两个人几件衣服，还有叶寻的银子和草药，就收拾这些细软。
“等等，”唐落在门口住脚，“我们成亲时候的喜字，把它揭下来带走……”
叶寻哭笑不得，成亲的红喜字的确是个念想，叶寻也不在乎多走几步路。
黄昏落影，鸡犬相闻。俩人牵着手走在乡间土路上，像是卸了一身包袱，步伐轻快。
“就租秀玉婶子家的旧房子吗？”唐落晃了晃跟叶寻牵着的那只手，随口问道。
“嗯。钥匙给我了，屋子还行，简单收拾收拾。我跟他们说好了，咱们先住半年，二两银子。”
唐落也是那样想的，等他的店落实有进项了，就可以重新盖一间，长期租房子也不是事儿。
想到挣了钱能盖一间他们俩的房子，唐小落就浑身是劲儿。怪不得人都称家为“爱巢”，想想真是太他娘的舒服了哇塞。唐落心里美滋滋，头上咕嘟咕嘟冒粉泡泡。
租的旧房子在村西南头，木篱笆年久有点腐了，但是一圈码的整整齐齐。林大柱家的人提前来收拾过杂草落叶，院子里面很干净，有特意圈出来的一小块菜园。房屋边上挨着一棵沙果树，绿油油的枝叶已经抽条。
屋子坐北朝南，简单利落，进门是吃饭的小方厅，朝前走是厨房，朝右走是招呼客人的主间，里面一张见方的炕，后面还有间小卧房。
格局简单，没有多余的地方，却比唐家漏雨的厢房好很多。
夫夫二人都很满意，晚间叶寻给唐落眼睛换药的时候，唐落破天荒地提出给叶寻做好吃的。
“关东煮？”叶寻用心地换药，同时表示没听过。
唐落大手一挥：“没听过不打紧啊，我做了你尝尝我的手艺。”
唐落给叶寻说他要的配料：“别的都好说，花椒和小茴香很重要。”
叶寻在脑子里过了两遍，又口述给他。
唐落笑眯眯地摸叶寻的脸，夫君什么的太好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官~欢迎纠错~
第9章 羹汤
晨光回暖，太阳照在五方村的一家小院子里，袅袅青烟顺着烟囱弥淡在空气中。
厨房里，叶寻对着一堆配料哭笑不得。
唐落摸到个小马扎坐了，两手不停，摆弄叶寻去镇上采买给他带回来的鲁班锁，嘴上道:“葱、姜各二两，切碎末，花椒和小茴香是晒好的，直接放就成……”
叶寻莞尔，递给他让他摸，“切这么碎当家的看可以吗？”
唐落伸手捻了点，招招手，摸到叶寻的脸赏他一口香吻，“干的不错，当家的有赏。”
转而又问:“熬了一晚了，鸡骨头汤底煮好了吗？”
叶寻掀开锅盖，霎时间一股浓郁纯粹的香味扑鼻来。
唐落馋的直抓叶寻袖子。
叶寻好笑，用大勺舀了一整碗放在一边，给他晾着。
“换个锅，把我刚才说的那些用油煸香，再连油带料倒进汤底里，继续焖。”
叶寻照做。
连着前日晚上带今天一上午，俩人就鼓捣汤底来着。
唐落安慰叶寻:“第一天弄不太熟悉……”
叶寻笑着揉揉他的头。
叶寻的手总是暖乎乎的，被他抚慰舒服得紧。唐落猫儿一样在他手里蹭蹭，蹭乱了脑袋上的呆毛。
“让他焖着吧，咱们来做小丸子。”唐落撸袖子准备亮绝活。
叶寻按他坐回马扎上，把揉的乱七八糟的袖子整理好，重新挽起来。牵他的手到盥洗的盆子旁边，细致地敷上一层洗手的药粉，再冲洗干净。
唐落让他摆弄的小脸通红。
“好了。”叶寻低声与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温柔缠绵的，像什么呢，唐落说不上来。他从没用自己的眼见见过阳光，但是他想，叶寻一定就是阳光的样子，一样的温暖安心。
小锅炉烧的热气腾腾，夫夫俩凑在敞开的窗子前，共用一个大碗攒白白的豆渣丸子。和风冲进窗子，匀和了一室温馨。
唐落蹙眉，“味道不对。”
叶寻朝嘴里填了一个丸子，“很好吃啊。”
“不对，味道差点，我应该是忘了点什么……”唐落听着桌子对面牙齿接触食物的声音，无奈道：“亲爱的……你很饿吗……”
叶寻挪椅子坐到他身边去，唐落嘴边贴上一个杯子，叶寻哄他：“喝一口。”
唐落下意识张嘴喝进去。
“唔……”
鲜甜微带辣苦的味道一下子充斥在口腔，味觉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瞬间麻痹。
“……叶寻，”唐落好容易喘匀一口气，“你你你……谋杀亲夫啊你……”
叶寻理亏，只得抱着人哄。
唐落心里装着事儿，闹也闹不踏实。
“到底是缺了什么呢……”
叶寻安慰他，“无妨，慢慢想。食肆的事情不急。”
唐落想想也只能作罢。
所幸唐落配的汤料就算缺了些配料，味道还是很好的。夫夫俩剩下一些，唐落让叶寻找个食盒装了，让他带到水田那边下午休息吃。
“没关系，地少了，活不多，我自己做就好。”
唐落也知道自己去了只会添乱，倚在门边点头，“好的，你注意安全，该休息就休息，不急。”
叶寻凑过去跟他交换一个甜蜜的吻：“我走了。”
唐落站在门边，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才转回屋子。
天气好，被子是秀玉嫂子留下的新被子，春日放久了难免有潮气，唐落自己摸索着把被子一一抖开，晾在院子里搭的晾衣绳上。
一边晾衣服，一边思索缺的那味配料是什么呢。
叶寻面无表情地看着唐父。
“我没听错的话，你打算让我帮你家干活。”
唐父看着叶寻，心下也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你看你们分家分出去，剩下我们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好歹我也养了唐落十几年，你们不能数典忘祖……”
叶寻眯眼，大致估算了下土地。
“我没记错的的话，契书上写的就是这里，往北五亩是分给我们的。”
“那个到底是书文，你不答应我不可能告诉你确切范围。”唐父很得意。
主意是唐磊出的，如果叶寻不答应，那他插哪边的秧，就把哪边圈到自己家。
叶寻不搭茬，把带过来的东西放一边，弯腰开始干自己的。
“我记得我家田的位置。出问题我会报官。”
叶寻声音清冷，一字一顿。
唐父的表情龟裂。
唐落对此全然不知，他迈着小碎步，嘴里哼着歌拾掇自家院子。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
摆搓衣板。
“哦哦哦哦~~”
沾水。
“带上浴帽蹦蹦跳跳——”
搓搓。
“哦哦哦哦~~”
搓搓搓。
“美人鱼~想逃跑~”
搓搓搓搓。
“小唐晒被子啊？！”门外远远传来一女声。
唐落记得这个声音，是老村长的二儿媳妇刘氏。
“哎，二婶子，进来坐——”
“不了不了，”刘婉凤忙笑道，“我爹怕你们两个大小子过不好，特地让我来瞧瞧，缺了啥一定跟婶子说啊。”
“哎，成，劳烦婶子替我谢过村长爷爷。”唐落站起身子。
“好嘞，你忙你的吧，啊。婶子先走了。”
唐落笑着送走了刘婶子，再继续摆弄自己的衣裳。
洗衣服的方法是唐落多年研究的经验成果。虽然他有洗衣机，但是唐落偶尔还是愿意回归生活的本来面目从事最基本的人类简单劳动。
他教给他弟，这叫返璞归真。
因为他看不见哪里洗过了，哪里没洗过，所以唐落就把一件衣服拎着领子整个放进盆里，洗好一点，就把那一部分卷起来压在下面。
他洗的细致，极为认真。
鬓边碎发在阳光下映成金色，让他整个人看着不真实起来。
唐落换了一首歌。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
“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
“每个念头都关於你我想你”
“想你~”
少年人的嗓音干净、澄澈，一点小心虚。
他习惯了叶寻在身边，担心自己拖累他，亲为洗手做羹汤。
所以他想唱莫文蔚的《爱情》。
心里想着他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哦，更得有点晚，一直咳
欢迎纠错，谢谢~
第10章 思归
叶寻修长的手指沾上药泥按摩唐落的太阳穴。
“感觉怎样？”
感觉嘛……叶寻的手指许是沾了药泥的缘故，指尖微凉，按在头上有种说不出的舒爽，至于内心深处的躁动情绪，唐落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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