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该处草木深,敌军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走入了圈套,更幸运的是,他们发现了山坳处一处自然形成的岩洞,刚好供大军掩护,遮掩住山上的视野。
澎城大军便在此处扎住下了,默默等待着时机。二十万对一万,又是在如此地状况下,只有等……
十日过去了,山上的敌军丝毫没有退去的念头……二十日过去了,山上依旧没有动静……三十日,还是一样的状况……
第三十二日,大军走出澎城的地三十二日,粮草终于尽了,一些士兵开始撑不住了,开始有人在穷途破路下静静逝去……第三十三日,又有人的生命悄悄走向了终结……第三十四日,更多的人病倒、饿死……
一直到第三十九日,方宇忍不住了,反正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痛快一些,他决定率军冲出重围:大的是二十万的旗号,谁知道到底有没有虚报?不能别人还没动手,先被自己吓死!
于宴拦住了方宇:“不如由我带领一千人探探虚实,再作打算?”
方宇想了想终究还是应了:“见势头不对,立即掉头!还有……给我平安回来!”
第93章 哀恸
从日出东方,到夕阳西下,方宇没有等来于宴,没有等回那一千人的任何消息。方宇的心凉了……
杨林在一旁结结巴巴的劝着:“或许,他们是……是遇上了什么状况,藏匿起来了,暂时无法与我们联系……”
可是谁都明白,于宴、那一千人怕是都……
那夜方宇一直不敢合眼,一合眼就是于宴那腼腆的笑容,还有蔻儿盈盈的泪眼。
太阳还未升起,方宇便整顿大军杀出重围。成败在此一举,那逝去的兄弟,那城中等着他们的人,他们一定要守护住!就算拼尽全力!
可惜,早已是极限的大军终究难以与精神振奋的敌军相较,在那场厮杀中,剩下的人越来越少……
方宇机械般挥动着手中的长戟,眼中俱是猩红。蓦地,一声刀剑撕破血肉的声音充斥了方宇的耳朵,方宇回过神来,看到的是一个面容白净的少年,胸口插得的是本应刺入方宇胸口的长剑……
方宇瞬间洞穿了敌人的喉咙,架起气息奄奄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却还是笑着:“城主,我怕是回不去了,若你还有机会回澎城,记得常去朗蔻巷替我看看我娘,他只有我一个儿子……”少年的眼睛闭上了,身子也渐渐凉了,连方宇的那句“好”也没有听见。
方宇茫然的望了望横尸遍野的澎城士兵,满眼俱是苍凉。
方宇终究还是有机会回了澎城,是坐在卢蔡联军的囚车里,此次他看到的澎城,不再是那个安宁的小城,而是血流成河、哀嚎声遍野的炼狱:他亲眼看着一个士兵在菜贩子妻儿的面前将那菜贩子砍了头,鲜血洒了一地;他亲眼看着如花的女子被士兵糟蹋,旁边跪着的,是那女子痛哭流涕哀求着的老父……
蔡国的将军在方宇耳边悠悠道:“自古成王败寇,纵使你负隅顽抗,得到的也是一样的结果!好好欣赏吧,澎城王!”
方宇最后看到的是蔻儿,她失魂落魄的街上游荡着,眼泪早已流干,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方宇想,她是在找于宴吧?她那新婚不久的夫君。可惜啊,她等不到了,他明明答应了她,可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蔻儿被一旁的士兵发现了,揪着她的头发,划破了她的喉咙……
“不!不要!”方宇大声叫了出来,继而,心口是一阵钻心的痛,他低头看看,一柄长剑刺透了他的身子……
最后一眼望到的,是那个灰蒙蒙的天空,深沉而哀恸。
是啊!自古成王败寇,人人知道的道理。可是他方宇,既没有妄想称霸天下,可没有坏到落草为寇、杀人放火,他只想守着他那方小小的澎城,过着他悠悠哉哉的小日子,仅此而已。
他不甘心!他恨!他前所未有的恨!他恨这些将他的安宁亲手葬送的人,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来换取澎城的永世安宁。
倒下的瞬间,怀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幽幽发出了暗红色的光亮……
方宇做了个畅快淋漓的大梦,梦中又回到了大军刚刚出城的那一天,还是那个密林叠嶂的山坳,还是他们被围困的地方,不同的是,那里矗立了一座高大的九层宝塔,一些士兵走进去了,于宴走进去了,杨林冲着他招了招手,也走进去了……紧接着,是一场硬碰硬的大战,澎城的大军,似是变了一番样貌,每一个人对敌都如同对付一块软绵绵的软肉,几下的功夫,敌人的身子散成了块状,散落一地,密匝匝的二十万大军,转瞬间变成了一块块尸骨。那个狂妄的蔡国将军,被切掉了双手双脚,割掉了舌头,单剩一双眼,木讷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杨林拿着一把折扇,摇头晃脑的评判:“自古成王败寇,不是吗?将军?”
解决掉了一切,军中人无不是笑着的,方宇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凝固住了,他发现,他面前的每人身上都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蒙昧而腐朽,就像是一只只摔碎后重新粘起的古董花瓶,说不出的古怪。
方宇这一觉像是睡过了百年,醒来时,世界都似变了样貌。
听下人说,澎城按照方宇临行前的吩咐紧闭城门四十多日,直到再听不见远处的兵戈之声,才敢稍有放松。最先发现方宇的是他的一个姓杭的幕僚,彼时,方宇倒在城门不远处,被这个姓杭的组织的前去打探消息的先遣小队发现了,便带了回来。下人说,他这一觉睡了足有七日!
方宇想起了那个奇怪梦境,问道:“大战结果呢?我们赢了吗?”
下人道:“当然!我们一万大军对他们二十万精兵,原想着是一场……没想到真被城主打赢了!”
方宇展出笑容,激动道:“把杨林、于宴叫来,必得好好庆贺一番!”
下人却低了头:“杨大人、于大人怕是来不了了。”
方宇没由来的一阵心慌:“为何?”
下人蓦然跪下,哽咽道:“城主您忘了?那卢蔡的二十万大军虽灭,您带去的那一万澎城军也……连尸骨都寻不到。”
方宇愣了愣,半晌才道:“你说的……可当真?”
方宇跌跌撞撞跑去了杨林的宅子,看到的是素缟、白烛和棺椁,棺椁中摆着杨林常穿的那身白衣。他还记得他常拿此取笑杨林像是穿了孝服,再这样传下去要折寿的。杨林则摇着折扇道:“你这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又怎么懂得才子的风雅品味?”
杨林的父亲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来岁,他说:“我这儿子一向不学无术,没想到倒是死的有气节!只是,我们这等人家,所图的并非什么光宗耀祖,子女平平安安便罢了,却不想……老身不怪城主,这是我儿的命。可惜的是,他的尸骨却没寻到,只能用他平日里的衣服,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希望他来事能过得好一些。”
方宇又去了蔻儿的宅子,蔻儿的宅子大门紧闭,守门的小厮满脸为难道:“夫人吩咐了谁都不见,城主要不您先回去吧!”方宇看了看那座宅子,想着宅子里那个柔弱的身影,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负了对她的承诺……后来的方宇才知道,蔻儿早已怀了于宴的骨肉,本打算等他得胜归来之后亲口告诉他,却永远等不到她的夫君了……
不久之后,澎城王方宇下令了两件事:第一件,追封将军于宴为护国侯,并赐姓徐。他给不了那人的承诺,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来偿还了。
第二件事,建造安定塔。
城中谁人都以为,那场护城之战是终结,带来的是澎城的多年太平,殊不知,这只是某个开始……
第94章 复生
元涉开启干涩的喉咙:“……那蔻儿,便是琮吟的奶奶吧……想不道,她和老城主还有着这样一段关联。”
方涯道:“爷爷一直觉得,是他亏欠了徐老夫人。想着补偿,徐老夫人却自那以后一直避而不见……直到爷爷走了,这桩事情也一直放不下……”
辰夜听得唏嘘,也听得恍惚:“按你的说法,那方老城主的梦境,究竟是不是真的?”
方涯看着窗外矗立着的安定塔:“有真有假吧,有些事情,他也糊糊涂涂搞不清楚,有些谜团,到现在我都不甚清楚。”
沐青问道:“那这安定塔又是何时出现的?是为了祭奠那些逝去的人?”
方涯喝了口茶:“这便是另一桩事端了。”
那场大战过后,方宇心里一直堵着,有挚友逝去后的苍凉悲伤,也有迷惘。那日澎城被屠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连当时胸口被刺穿的痛觉他还记忆犹新,为什么结果却是……?究竟哪里是梦?哪里又是真实?
恍恍惚惚这么过去了一年,当方宇终于接受挚友逝去,护城之战士兵尽亡的结果了。
但是他时常还会梦见那些人,总会梦见那群人在漆黑一片的地方,喝着酒,说着笑,像极了他们刚出城时扎住的那个山洞时的情境,于宴依旧腼腼腆腆,杨林依旧没个正形,还有那群他带去的士兵,那些用血肉之躯换取澎城太平的人们……
一直是这样一个梦,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每每睡下之后,方宇便会做出同样的梦。一开始,方宇以为是自己放不下,忘不了,梦里相见团圆,梦醒之后借酒消愁,就这样过去了一年。
但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日复一日总是和他在梦里相处着,连方宇都有些怀疑,究竟哪里是现实,哪里又是梦境?
那一晚,方宇又梦见自己去了那个黑乎乎的地方,杨林搭着他的肩膀,满身酒气:“二狗子你不够意思,这地方太挤了,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若是有朝一日仗打完了,我们能出去了,你定要赐我一套顶大的宅子,别再让兄弟受这憋屈劲了。”方宇点了头:“好。”杨林用力拍着他的肩:“我记下了,可不许赖账!”
梦醒后,还是一室寂寥……
方宇下了床,洗了把脸,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蓦地一愣,跑回房间里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肩上赫然印着一只红彤彤的手印……
这时,方宇才意识到了什么。
第二天,他请来了一些道士,让着群人算算府内是否有着什么?想来这群人大抵都是欺世盗名之辈,皆摇着头说没发现什么异常。唯有一位道士,算出邪祟不在府中,而在方宇身上。
方宇摸了摸,摸出怀中一只用作护身符的石头塔。
那道士看见那塔之后登时变了色,称那石头塔中关着的正是邪祟,建议方宇将其赶紧销毁掉,否则恐生事端。
方宇看着那只石头塔却犹豫了……
夜间,方宇又梦见了杨林,杨林依旧抱怨着这其中太过拥挤。
后来,又来了一位异士,他告诉方宇这其中并非什么邪祟,而是他那群将士的居身之所,他问着方宇:“城主近日可做过什么怪异的梦境?”
方宇犹豫一番,如实说了。
那异士却笑了:“城主可想他们活过来?或许在下有法子。”
于是,安定塔建起来了,澎城人皆知,“安定塔”安的是澎城,纪念的是当年那场大战逝去的人们。只有方宇知道,“安定塔”安的是塔下埋葬那只石塔,安的是那群将士的魂魄……
安定塔建成的那日,那位异士笑眯眯引着方宇进了安定塔……塔内的情境令方宇又惊又喜:果然如那位异士所说,他在塔里见到了那群日夜思念的人,如梦里的一般,如当年一般……有温度的……活生生的人……
那一夜,方宇躲在塔里,和他们酣畅淋漓喝了一夜的酒。
第二日,那位异士却悄悄走了,走前留下两封信,第一封信告诫方宇:塔内之人因塔而生,故而不可出塔,不然后果不可而知。还告诉方宇,此事不可让他人知晓,否则会引来不测。
第二封信是一只锦囊,特意嘱咐方宇必要时再开启。
方宇小心遵守着嘱咐,虽然心中存有疑惑,但与惊喜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方宇日日宿在塔中,与那些“起死回生”的人一起。
再后来,方宇府中的一个小侍卫与方宇聊天时,说起当年战争中逝去的哥哥,有些哽咽,方宇没忍住,说出了要带给他一个惊喜,便带他去了安定塔。
当时的那个场景令方宇永生难忘:那个侍卫被塔中之人瓜分而食,如同林中凶猛的恶狼对待自己的猎物。尤其那侍卫的哥哥也在其中,贪婪的吞咽着自己弟弟的骨血……末了,杨林走到方宇身边,舔着嘴角的残血,意犹未尽道:“下次这样的好东西,多带些……”
方宇跌跌撞撞跑回了家,崩溃之下想起了那位异人的锦囊。
那锦囊的内容更是令方宇大过震惊:“逆天之术,自有所代价。塔中亡魂,因你而禁锢,因你而存在,永生或永灭,也由你决定。”
锦囊还附上了方法:若想亡灵活过来,须得每月生祭活人!
辰夜打断道:“所以你爷爷选择了以活人为祭?”
方涯道:“若真按信上所说,不祭的话,那群人的魂魄,便真的灰飞烟灭了。事端是我爷爷引起的,他断不可能看着……那时的那场恶战,虽令他国有些惧怕澎城不敢来犯,但也有不甘心之人前来试探挑衅,爷爷派出去的大军得胜后,绑了些俘虏,便刚好……”
辰夜拍桌:“那位什么异士怕是有心为之!若是单纯被塔禁锢的魂魄,强行破了禁咒,即使魂魄稍有损毁,也还是可以投胎的,可若是魂魄一旦沾染了血气,才真的会变为邪祟,无药可救了!”
方涯抬眼看了看辰夜:“辰夜兄看来对神鬼只是颇为了解啊。”
辰夜自知失言,恹恹道:“只是略有研究……”
元涉喝了口茶,也不抬眼:“你不必隐瞒了,我们什么身份,他想必早已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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