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下意识想要解释,可真开口了,却觉得这事情仿佛越是解释便越是暧昧。
毕竟若是细说起来,常小青说的话倒也真没有作假。
林茂身体极虚,是故异常畏寒,一到冬天整个人就恨不得能长在床榻之上。
可也正是因为身体太过于虚弱,寻常人家用来过冬烧的热炕对他来说火气又过于旺盛,躺上一两日便要口舌生疮,还容易发起高烧。
最稳妥不过,便是让常小青这等火力旺盛的年轻人将他时时刻刻搂在怀里,用自身体温为其取暖。
林茂倒也知道这般行为处事似乎有些太过于亲密,但忘忧谷中多半时候都只有他与常小青两人相依为命,冬天里觉得冷了,便也半推半就,由着常小青每夜上塌帮他暖床了。
此事若是说常小青孝心可嘉,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这孩子是他一手带大。
可是如今被这性情大变的常小青用这等暧昧不堪的措辞说出来,便是林茂心下无尘,也依旧觉得颇为尴尬难堪。
第179章
林茂自从返老还童之后, 身上便平白多了许多只有少年时才有的毛病, 就比如说他越是想要面无表情将心中羞恼掩盖过去之时, 那张细粉滚过一般面皮便越是容易泛红,浅浅的两抹茜色印上两颊,所谓春云上颊, 人面桃花,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旖旎趣味。
伽若之前还在对那常小青怒目而视,这时候目光却只黏在林茂身上, 脸上神色怔怔, 仿佛发了呆。而邢杏林斜斜扫了林茂一眼,随即便回到了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宛若万事都不在意的样子。可若是仔细端详此人,却会发现老人的手藏在袖中, 关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时之间,这车厢中的气氛愈发变得诡异凝滞, 只有那倒在林茂怀中的罪魁祸首一派安然。
其实常小青的这番性情大变,林茂心中不是不疑惑的。
可面对林茂的质问,将常小青唤醒的邢杏林却表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之前我便提醒过林谷主, 倘若强行将肉蛹身唤醒, 后果怎么样我却无法控制。”
“可是,我家小青先前绝非这种……这种……轻浮风流的鬼样子……”
“若是老朽猜得没错,应当便是常少侠练的那功法的缘故吧……”
按照邢杏林所猜,常小青身为人蛊,却能按捺住自身身为蛊虫的天性, 老老实实守在林茂身边做个乖巧可爱的好徒儿,想来他之前偷偷练的那功法正好是与锻情炼心相关。
然而如今一遭失魂,再被人强行唤醒,常小青身上的功法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才会导致他清醒之后性情大变,与之前全然不一样起来。
一想到之前与邢杏林的这番对话,林茂就觉得自己的心里变得愈发沉重。
若是他能知道常小青练的究竟是何种功法,可能还能求邢杏林破解一二,至少让常小青不要变得像是如今这般令人难堪。
但这一路走来,常小青对此事却瞒得严严实实,以至于林茂现在是完全无计可施。
……
就像是为了印证林茂如今的顾忌,常小青在林茂怀中不过安静片刻,很快便又开口道:
“师父可是恼了?唉,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知道师父你总是最疼我,才仗着你对我的这份深情,纵容我当初与你日日夜夜同在一处……”
“闭嘴。”
便是林茂棉花一般软和的性子这时候也不禁微微动了火,伸手便捂住了常小青的嘴。可他的手才刚盖上去,却不由发出一声低呼,瞬间又将手拿开了。
原来就在刚才那一瞬,林茂分明感觉掌心一热,竟是那常小青肆无忌惮,毫无羞愧之意地在林茂的掌心轻轻一吻。
“常小青——”
林茂气得眉毛倒竖,低声喝道。
“嗳~”
常小青紧跟着林茂的话头,迅速地应道。
见他那副喜不自胜,开心满满的模样,刚才那番小动作当然是他故意的。
不仅是故意的……而且也毫无悔意。
这下林茂更是气得脸上茜色愈浓,肩头微微发抖。
其实说起来,以林茂如今的年纪,遭遇这番近乎调戏的小动作,远不至于这般生气。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刚才常小青的举动,恍惚间又勾起了他心中最隐秘的那点记忆。
很多很多年前的常青,也曾对他做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就连之后那副风流倜傥,眼中含情的模样,竟也与如今的常小青一模一样。
【“唔,小师弟,你尝起来为什么这般甜?”】
林茂甚至觉得很多年前的那个人忽然间又回到了他的身边,靠在他的耳边轻轻喘息着问道。
“师父,你……”
车厢里,常小青微微眯眼,用同样低哑的声音开口道。
“闭嘴!”
林茂额头青筋直跳,不等常小青将话说完,连忙开口喝止他继续说话。
“林谷主,路途颠簸,怕是金针扎得有点不牢靠,不如让老朽再来给常少侠补几针好了。”
而就在此时,邢杏林忽然开口道,那苍老而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完全听不出他的情绪。
林茂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邢杏林又补充了一句:“或者让常少侠稍事休息,先晕厥过去也可以,不然这般费尽口舌无事生非的,多少也耗心力。”
伽若也在一旁轻轻开口道:“其实我也可以把他吃了。”
只有一颗头颅却依旧显得苍白肃穆的和尚神色十分安然——显而易见每一个字都是发自真心而非开玩笑。
常小青听到那两人说话,先前的邪魅风流瞬间湮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苦兮兮,可怜巴巴的模样:“师父,我错了。”
林茂瞳孔微缩,那种近乎眩晕一般的恍惚感再次袭来……
【“好啦,好啦,猫儿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要不,你舔回来?”】
记忆中的常师兄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可怜模样,伸出手来便往林茂脸上盖去。
当时的他是怎么做的呢?仿佛是又气又笑的挣扎了很久,到了最后,那张温暖而干燥的手还是覆上那他的面庞,可以感受到那人因为练剑而变得粗糙的老茧,碰到脸颊的时候能摩出一层很浅的红印。
他笑得全身瘫软,只能任由常师兄的手摩挲着他的脸颊,最后手指按上他的嘴唇,轻轻的揉捏。
【“猫儿,我真的……”】
“林谷主?”
还是邢杏林的话将林茂从回忆中唤回现实。
“无事……”
林茂摆摆手轻声道。
林茂暗自想道:也是因为常小青容貌与常师兄太过相似,当初那副沉默寡言的性子与常师兄截然不同时倒还好,如今骤然变了这幅模样,却是与常师兄愈发相似,导致他总是情不自禁地便要想起那位多年前就离他而去的故人了。
而在林茂身旁的邢杏林眼看着身边那人眼神恍惚,眉心微微蹙的模样,手中的金针便一根一根握得更紧了一些。林茂眼看着邢杏林身上气息阴森,最终也没让他真的动手让常小青晕过去。
毕竟,还是有些舍不得。
“林谷主,常少侠如今心情乖僻,还是尽早——”
那邢杏林手持金针还待再劝,马车却忽然一个前冲,然后骤然停住。
“砰——”
紧接着,车外便传来了马身摔倒在地的一声闷响。
“有人来了。”
而直到此时,伽若才闷闷开口道。
林茂这时刚刚稳住身体,又用脚尖一捞勾起常小青的身体,好歹没让自己这位小徒儿直接滚落出去。再听到伽若这句话,脸色微微一变,心中已是一沉。
早在马车停住的瞬间,林茂便已知道自己一行人怕是又被追兵追上,但往日的那些追兵,可不至于让伽若这样诡异莫测似人非人的生物到遇袭才意识到被人跟上。
可想而知,这一次来袭的人,与往常那些人有天壤之别。
林茂当机立断,眼看着伽若便要探出马车与人交手,却是一把抓住了那和尚的藤蔓,另一只手按上了腰间那把用来防身的匕首。
“伽若师父,接下来怕是又要劳烦你了。”
林茂一字一句说道。
邢杏林脸色倏然一僵,回头望向林茂便忍不住低喝道:“别——”
可在邢杏林说话的同时,林茂便已经用匕首切开了自己手腕。
“呼……”
在那殷红,滚烫,泛着致命甜香的鲜血涌出来的瞬间,伽若的瞳孔便已经瞬间放大——那漆黑的瞳孔就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睛,填满了他的整个眼眶。
一声嘶哑的低·吟自他口中溢出,随后便见到他朝着林茂扑了过来。
伽若饥渴,甚至可以说贪婪地贴上了林茂的伤口。
那些鲜血没有一滴的浪费,全部被他吮入了自己的体内。
只不过是一瞬间,那些枯黄,营养不良的藤蔓便从根部开始尽数变成了润泽丰满的墨绿之色。
“嗷——”
“这是什么——”
“救命……”
“啊啊啊怪物——”
……
一声接着一声,模糊不清的,又或者是清晰可辨的近呼喝闷哼,远远近近地从马车周围传来。
看样子,他的血总算是有用的。
即便是在进食的过程中,伽若那些放在车厢外的藤蔓就像是最精锐最优秀的护卫,将所有企图靠近马车的人全部都吸成了枯槁的尸体。
这样说来,他放出的这些血总算没有浪费……
林茂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不无讥讽到说道。
伽若的吮吸非常急迫,那些甜美到仿佛连神经都可以完全融化的血液彻底摧毁了他的理智。在吮吸到急切的时候,他的舌头甚至直接探入了林茂的伤口,企图得到更多的温暖的血液。
林茂觉得自己的伤口痛得就像是被火烧……
第180章
马车之外, 雪依然在下着。
可是皑皑白雪之中, 已是无间地狱, 一片血海。
那些血来自于一些和尚的残肢断体。
很多和尚已经死了,而活下来的和尚脸上都泛着成年累月的晒伤,眉目高耸, 与中原人并不一样。
从他们身上的袈裟上便可以认出他们的来历——这些人竟然全部都来自于那个遥远到不可思议的神秘古寺,凌空寺。
“小心——”
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但被他提醒的那名年轻的和尚还没有来得及躲避, 空气中却已经掠来了一阵妖异的风, 还有一道碧绿的影子。
“咔嚓。”
人类颈骨折断的声音远比人们想象的要清脆和响亮许多,那名和尚的头颅被几根碧绿的藤蔓骤然捆住, 然后便毫不留情到朝着一边扭去。只不过短短的一瞬,那名和尚便保持着一个异常怪异的姿势软软地倒了下去, 眼角和唇边都冒出了暗暗的血线。
一根藤蔓,然后是另一根。
谁都没有办法相相信,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竟然会有这么碧绿的植物。
而这些浓绿欲滴的植物,正在不断地屠杀着这群和尚。它们似乎更像是某种经过训练的毒蛇而非长着嫩叶与花蕾的植物。它们隐藏在雪中, 沉默, 凶狠,嗜血,每当它们携着雪花刺破空气弹出,便会有一名凌空寺的和尚骤然失去自己的性命。
“小心!”
“保护长老!”
“右边右边——可恶!”
……
在这群和尚之中,有一名看上去非常年幼, 神色却异常沉静的男童,他站在这群接到命令,沉默地赶往中原杀人的和尚之中显得是那样的突兀,偏偏又是那样的和谐。
他那双漆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到凝视着场中不断死去的和尚和愈发显得茂密的藤蔓,过了很久,那一名男童才任命一般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用香吧,也是没办法了。”
终于,当另外一名和尚被藤蔓抓住,刺破了颈动脉被吸掉了大部分血液之后,那名被周围人称为“长老”的男童面容肃穆地开了口。
他的怀中抱着一只乌沉沉的木盒,在说出“用香”两字之后,自然有人小心翼翼地帮他揭开了那只木盒。
说来也怪,那木盒外貌看上去十分不起眼,但一打开,便觉得仿佛有无数细密金光自盒中流泄而出——在用金箔贴出花纹的木盒中心,正摆着一只很小很小的蜡烛。
那只蜡烛颜色碧绿,看上去只有一个人的小拇指那么粗,粗糙的圆身倒像是被人随搓成。
可凌空寺的和尚们对待这只蜡烛却显得格外慎重,甚至称得上有些诚惶诚恐。
不需要过多言语,早在打开木盒之前,所有还活着的和尚便已自行从怀中掏出特质的塞子,将自己的鼻孔堵了起来。他们这番作为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只因为那只蜡烛在接触到盒外空气之后,瞬间便无火自燃——
一股缥缈幽暗的淡香,便从蜡烛上那一点微青的火焰上四处溢散开来。
那香气明明应当是淡香,可点开之后,却仿佛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塞满了这淡淡的香甜。
理所当然的,车厢内的林茂与伽若两人,也都在同时闻到了这一抹淡淡的香气。
“唔……”
伽若在闻到那一股香气的瞬间便眼神里一暗,当即便想抬头避开身边那人。
但可惜的是,那一抹淡香确实太淡了,淡到缥缈,淡到……无人可避。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伽若再一次地将自己的嘴唇覆盖在了林茂的伤口之上。
而这一次,他变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疯狂,更加没有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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