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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夜。
陆盏叼着包袱,悄无声息地翻上墙头。
他大而圆的眼睛回头扫了一圈,眼角浮上一层狡黠的笑意。
他像猫儿一样无声地落地,拍拍衣摆上沾着的尘土,把包袱背在背上,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宫主,少宫主他又不见了。”
侍女正在给他梳头,谢辞听了,眼睛都懒得睁,问:“什么时候?”
“早上刚发现的,左护法已经带人追去了。”汇报的下属显然对自家小主人三不五时的离家出走习以为常,表情都不带变的。
陆盏在他身边无风无浪长到一十六岁,众星拱月地活在没人敢忤逆他的温室里,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普天之下除了我爹我最大的熊孩子脾气。十四岁那年,他第一次看到描写江湖儿女恩怨情仇的话本儿,自此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无限向往,梦想着成为拯救世界的大侠,整天暗搓搓计划着离家出走。
陆小少年最长一次离家出走记录是三天,然后就被闻人狄从山下镇里的饭馆带回来了。
——少年被人骗光了钱,吃饭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无分文,本着“大侠怎么能吃霸王餐”的原则,硬是在人家饭馆里洗了一天碗,洗碎了一大半。闻人狄赔了钱把人拎走的时候,饭馆老板感激得老泪纵横,差点没当场跪下。
对了,当初那话本就是闻人狄闲来没事给陆盏看的,他自知理亏,每回小少主离家出走都很自觉地去把人提溜回来。
陆盏这两年偷偷跑出去没有一百回也得不下八十次,每次逮回来被谢辞以武力压制单方面虐一顿后,安静个十天半个月苦练武功,过不了多久就又故态复萌。
生命不息,越狱不止。
陆盏心性单纯,谢辞总担心他下山被人骗,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可少年总有出门历练的一天,不到人世红尘里去滚一滚,挑遍七大门八大派,他怎么能长成武林第一高手?
最重要的是进度条已经在20%停了快两个月了。
少年!到了开辟下一个副本的时候了!
“回来以后把人带到静室。”谢辞道。
***
“闻人叔叔,我错了。”陆盏讨好地笑。
闻人狄不为所动,笑眯眯地用扇柄敲了敲他的头,道:“这话你留着跟你爹说吧。”
美青年已经变成了美大叔,仍是白衣飘飘金扇轻摇,手上提溜着一个蔫头耷脑的小少年一点都不碍其风流倜傥。
“别呀!”小少年急了,“我爹这次肯定得削死我!叔,你救救我吧!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停。”闻人狄直接往他嘴上敲了一记,被陆盏反应极快地挡住了,遂饶有兴致地一挑眉,“哟,长进了——不行。你叔我老胳膊老腿一把年纪,可扛不住你爹那两下。”
陆盏俊脸顿时一垮,一脸生无可恋道:“那您现在就打晕我吧。”
少年这次下山打破了自己的记录,足足离家出走了半个月。
为什么呢?
山下的小镇他早就混熟了,这次就想走更远,去离得最近的大城青州,结果在山道上迷了路。在山里跟野人似的活了小半个月后,终于被闻人狄千辛万苦给刨了出来,在客栈里足足换了三澡桶水才把人给洗刷干净。
闻人狄忍俊不禁,道:“看你这么可怜,那我再透露给你一个消息——你爹这次让我把你直接带去静室。”
“什么?”陆盏大喊一声,顿时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叔你放我下来!我不要回去啊啊啊啊啊!”
静室是谢辞每日练功的地方,整个红莲宫唯一的禁地。
陆盏长这么大就进去过两回。第一回 是他五岁时淘气爬到圣像上去,被他爹拎到静室里一顿猛揍,屁股疼得足有三天坐不了凳子;第二回是八岁时陪他长大的马嬷嬷去世,陆盏伤心得一直哭,拉着他爹不撒手,谢辞那段时间只得连打坐冥想的时候都抱着他。
八岁以后,陆盏再没有进过静室,他总觉得,一旦要去静室,不是他犯了什么大事就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原来这次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呜呜呜他错了!爹会不会把他打到一个月都下不了床啊!
陆盏站在门口磨磨蹭蹭不肯进去,被闻人狄一掌拍进了门。
闻人叔你卖队友!
“过来。”
静室里沉香袅袅,帐幔飘飘,陆盏望着红色纱幔后影影绰绰的人影,硬着头皮往里走。
陆盏老老实实走过去,乖乖跪好,无比顺溜地把说了成百上千次的台词又说了一遍:“义父我错了。”
小时候认错服软时还叫“爹爹”,长大了脸皮薄,只肯叫“义父”了。
“错哪儿了?”谢辞转过身面对他,只能看到小少年丧气的头顶。
“不该半夜翻墙离家出走。”
“下次还干不干了?”
“……还干。”
“……”谢辞被噎住,顿了顿,问,“就那么想下山?”
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心情还行?
陆盏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谢辞的眼睛。
光线明昧,那张脸精致得像画里走出来勾人魂魄的艳鬼。
他呼吸一窒,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爹爹怎么这么多年都一直长得这么好看呢……
他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谢辞见陆盏耳朵发红不说话,还当他是害羞,只好出口激他,“不说话就是没那么想了?”
“想、想的!”陆盏忙说,“山上太无聊了,除了您没人愿意跟我打,您我又打不过……”
“下山以后,想去哪儿?”
“江湖!”陆盏眼睛亮了,“我想去闯荡江湖!”
少年眼睛亮闪闪跟只小奶狗似的看着他,谢辞有点头疼,“你出门连路都不认得。”
陆盏脸一红,嘴硬道:“这次是意外!”
谢辞看他半天,看得他脸越来越红,才一脸深思熟虑下定决心的表情说:“行吧。”
陆盏愣住了,呆呆地问:“您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下山?”谢辞看他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明天就下山去吧。”
陆盏先是感到不可思议,反应过来后顿时一阵狂喜,喜完心里又莫名其妙涌出来一点失落。
爹爹这就答应了?
这么简单?
都不……挽留一下?
谢辞看他表情千变万化风起云涌,最后竟然没有开心地跳起来,不由得感到奇怪,问道:“怎么,不开心?”
“开心,”陆盏抬头看他,看上去有点委屈,“可我不认得路。”
谢辞愣了愣,道:“义父可以派个人带你去中原。”
陆盏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更委屈了,低头道:“噢。”
谢辞莫名其妙,青春期的小孩难道都这么喜怒无常的?
“阿盏,下山后,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谢辞道。
谢辞难得这么郑重严肃地说话,陆盏不由得抛开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洗耳恭听。
“你要记住,不管是谁问你,你都不能说你来自何处,师承何门,明白吗?”
“啊?”陆盏直眉楞眼地问,“为什么?”
红莲宫远离中原,陆盏长这么大就没离开过方圆十里地,对自己义父的“臭名昭著”并没有直观认识。尽管知道红莲宫的行事作风似乎和话本里的江湖大侠不一样,他也以为不过是道不同谋罢了。
看着这个单纯的儿子,谢辞有点愁,“你知不知道中原人管我们叫什么?”
“什么啊?”
“魔教。”
“魔教?”陆盏皱起眉,一脸不解,“可是我们不吃人心,不剥人皮,不强抢民女也不灭人满门啊?”
他们哪有话本里那些令人咬牙切齿的大魔头那么凶残啊!
谢辞:“……”除了最后一条其他的好像是没错。
“总之不能说,”谢辞只好说,“不遵守这一条就不准下山。”
“那好吧。”陆盏别别扭扭地答应了。
“还有,”谢辞突然觉得有点说不出口,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义父在江湖上的名声……咳,不大好听,你要是听到有人骂我,不许冲动,不许出头,知道吗?”
“为什么!”陆盏急了,“他们凭什么骂你?我打得他们脑袋开花!”
谢辞无奈,“还想不想闯荡江湖了?”
小少年被踩住了尾巴,只好小声忿忿道:“那我就偷偷打……”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m……
没有存稿的小可怜,以后应该都是这个点更新了……(T▽T)
对了!写这章的时候,少年陆盏的形象,我满脑子都是飞流弟弟!就是下面这张!
<img src=http://wx4.sinaimg.cn/mw690/0067aT6Bgy1fj1tw34upej30c80c83yx.jpg>
第14章 红莲妄(四)
“义父:
展信如晤。
离家已四月有余,睽违日久,拳念殷殊。盏已周游中原多地,亦见识多家功夫,受益匪浅,始知往日之菲薄。盏必当夙夜匪懈,发愤图强,以期有朝一日能望父之项背。
盏于周游期间,亦结识二三好友……”
陆盏的字不好,功课也不好,从小到大看到书就头疼,这封笔迹隽秀、遣词造句文绉绉的家书,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手笔,也不知道是哪个新结识的“江湖好友”代笔的。
在山上被拘了十六年的小崽子一下山就乐得找不着北,这还是陆盏离开这么久以来写给他的第一封家书。
虽说这只是一个任务世界,陆盏只是他的任务对象,但养儿子似的养了十六年,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谢辞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把这封信珍而重之地妥帖收起来了。
谢辞刚把家书放好,就听外面传来下属通报的声音。
“何事?”
“禀宫主,右护法回来了。”
【叮——支线任务:“晏娇之愿”发布,积分奖励:80分,宿主是否接受?】
同时,他眼前浮现出一行金色小字,左边“是”,右边“否”。
谢辞都快把这玩意儿给忘了,他想了想,问:【任务失败会有惩罚吗?】
【滴,任务成功奖励积分80分,失败倒扣80分,宿主是否接受?倒计时开始,结束前宿主不回答视为默认,十,九,八……】
他的积分还剩80分,任务失败就直接清零了……
【四,三,二……】
【接受。】
【叮——支线任务:“晏娇之愿”开启,目前进度:0%。请宿主加油,哟。】
谢辞回过神来,问:“人现在在哪儿?”
下属:“已关押在地牢,听候宫主发落。”
谢辞略一沉吟,道:“去看看。”
晏娇是红莲宫现任右护法,十七岁的小姑娘,两年前从分坛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选拔上来的,容貌绝美心狠手辣,位列江湖“十大死不要脸妖女”之首。一年前,晏娇去中原执行任务,自此一去不归,谢辞也曾派人追踪但音讯全无,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倒自己回来了。
叛离红莲宫的人,下场都只有一个死,晏娇为什么会自己回来?
【系统,你能给点背景说明吗?】
谢辞的眼前立马出现了一长串任务简介,他赶紧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晏娇当初的任务是取得洛水白家的祖传剑法秘籍,按照红莲宫一贯的作风自然是直接上手抢,若不听话就灭人满门。然而晏娇小姑娘自恃美貌,不屑于用如此暴力的手段,她想用美人计。
白家长子白长风,中原武林正道少侠,功夫高,长得好,人品家世无一不佳,无数江湖女侠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
晏娇扮作惨遭魔教灭门的孤苦少女,与白少侠“偶遇”。
正义少侠与凄苦孤女,天雷动地火,两人很快就好上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两人恩恩爱爱过了一阵子,白长风决定带晏娇回家,见过父母,与她成亲。但是纸包不住火,白家刚好有一门客认出了晏娇的真实身份,白父白母遂大怒,将晏娇逐出门去,并说“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进白家门”云云。
可惜晏娇是真的已经对白长风情根深种。她在白家门前跪了一天一夜,白长风连出来看她一眼都不曾。
红莲宫的人正在对她大肆追捕,晏娇无奈,只得东躲西藏,既得躲避追踪,又要偷偷联系白长风。
没过多久,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再过了一段时间,她听闻白长风要成亲了,新娘子是与他指腹为婚的表妹。
哀莫大于心死,晏娇的心里只剩下了滔天恨意。她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勉强度日,那个曾与她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的男人,却要和其他女人洞房花烛了?
晏娇又恨又不甘,走投无路之下,她只能抱着最后一线复仇的希望回到红莲宫。
谢辞:“……”
好一部年度狗血大戏,他在里面充当的还是反派角色呢。
所以晏娇的愿望是什么?要他帮她杀了白长风还是灭了白家满门?
幽暗阴冷的地牢里,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血腥气。晏娇被关押的牢房条件不算苛刻,由于她地位超然也没人敢对她用刑,但谢辞走进去以后还是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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