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以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心沁出粘腻的冷汗,“我是说……这次的车祸,不是意外。”
谢辞眉心皱起,“你怎么知道?”
“我、我看到,当时……”傅以澜突然好似难以忍受地弓起身子,牵扯到伤处,立马闷哼一声。
谢辞握紧他的手,低声说:“别紧张,慢慢来。”
傅以澜呼吸急促,颤抖着说:“那辆车当时在另一条车道上,他是故意、故意打方向直接撞上来的!”
“看清司机的脸了吗?”
傅以澜满头冷汗地摇头。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失望。谢辞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说:“好了,都过去了,你安心养伤,车祸的事我会查清楚的。”
傅以澜双手抱着杯子,咬着嘴唇不说话。
“还有话说?”
傅以澜犹豫片刻,轻声说:“恒哥,我怀疑叶老师的车祸,也不是意外……”
谢辞动作一顿,低头看他。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他的勇气,傅以澜抬头与谢辞对视,说:“连环车祸加爆炸,这是多小的概率?爆炸以后尸骨无存,我觉得这就是毁灭证据!我怀疑这次车祸和叶老师那次是同一个人指使的……”
“你这都是猜测。”谢辞打断他。
“可是……”
“好好休息,其他事我会处理。”
谢辞离开后,病房重新安静下来。
傅以澜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平静得像一张抚平了褶皱的白纸。
麻醉效果逐渐褪去的左腿泛起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抬手揉了揉肩膀上一大块淤青,轻轻“啧”了一声。
“这次代价好像有点大啊……”
谢辞步履匆匆地离开医院的时候,没注意到远处角落里轻轻的“咔嚓”声。
相同的声音在不同的方向响起,两班人马心照不宣地按下快门。
凌晨五点,“当红小生傅以澜车祸受伤”、“神秘富商深夜探望”悄悄登顶了微博热搜,等顾氏公关部门迟钝地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神秘富商”的身份很快就遭到人肉,他和前不久刚去世的青年影帝曾经那段纠缠不清的关系也被扒了出来, “相关人士”几句语焉不详的“有可能”、“据悉”,影帝的车祸疑云又引起一波讨论——
豪门、娱乐圈、车祸、谋杀、包养、同性恋……一个个足以写成一本狗血小说的爆炸字眼让无数赶早高峰的好事群众展开了丰富联想,绵延着去年深秋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发酵成了一场全民舆论狂欢。
顾恒、傅以澜和叶寻这三个名字,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聚首在热搜榜单。
顾安宁面无表情地刷着微博,视线里充斥着像素模糊的偷拍照片。想到昨晚那个人说的话,他的眼角眉梢结出了一层薄而锋利的冰。
第60章 傀儡戏(七)
医院外围满了记者,经纪人正在焦头烂额地打电话。
傅以澜把手机关了机,戴上口罩到同一栋住院楼的肿瘤科去看了看母亲。
母亲将会在三个月之后去世,生老病死,即使重来一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傅以澜早已接受这个结果,只希望在最后这段时间能多陪她一会儿。
推着轮椅回病房时,经纪人已经不在了,房间里却坐着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顾小少爷?”
少年长得和他爸爸很像,就连眉梢挑起的弧度也如出一辙,“看来你认得我。”
傅以澜略微吃力地拉上门,微笑说:“虎父无犬子,小少爷和顾总很像。”
顾安宁不为所动,“你就是傅以澜?”
傅以澜笑容不变,“是。听说昨天是小少爷生日,我也准备了一份薄礼,小少爷要是不嫌弃……”
少年人毕竟定力不够,顾安宁霍然站起,表情尖刻地质问:“你害死了叶……叶寻,现在还想害死我爸吗?你想要什么!”
傅以澜吃惊地说:“你误会了……”
“还是你想当我后妈?”少年咄咄逼人地露出一个冷笑,语气恶毒,“哈,不管你想干什么,告诉你,别他妈做梦了。”
病房门“嘭”地被拉开,狠狠撞上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傅以澜来不及回头,只听到一道裹着冰碴的声音席卷而至——
“顾安宁,你给我出来。”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男孩两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
谢辞从早上起床开始右眼皮就一直跳。
顾氏A股飞流直下三千尺,公司楼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闻风而动的记者,竞争对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般蠢蠢欲动,家里的电话和他的两只手机都被打爆了八百回。
公关总监被骂了个狗血喷头,面色惨绿地从总裁办公室飘出来时,正好迎面遇上总裁身边那位十项全能的“AI大内总管”。
“苟特助。”公关总监连忙打招呼。
苟特助:“早上好,李总监。”
对方的镜片上滑过一道反光,人精似的公关总监不知道为什么,背上寒毛下意识一凛。
苟特助交给谢辞一份音频,里面的内容是傅以澜的手机通话和一段现场音频。
听完以后,谢辞神色莫辨。
苟特助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他接起听了几句后眉头一皱,飞快挂掉电话,说:“顾总,小少爷去医院了。”
谢辞一把摘下眼镜,“去医院。”
五分钟后,顾恒的专属座驾从顾氏大楼地下车库缓缓驶出,顷刻就被守株待兔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与此同时,一辆低调的别克从后门离开,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
谢辞换了T恤牛仔裤,戴一顶棒球帽和遮掉大半张脸的口罩,看起来就像一个重感冒来医院的普通人,再加上他的识别度也没有明星那么高,到医院时并没有引起注意。
傅以澜的病房在VIP区,谢辞还在周围安排了人手,保密性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他一把扯掉口罩,风驰电掣地冲到病房门口,正好听到他那活宝儿子吼的那句“还是你想当我后妈?!”
谢辞:“……”
他心累地拍开门,正对上儿子表情瞬间僵硬的脸,只好堪堪把“滚出来”吞了回去。
“顾安宁,你给我出来。”
顾安宁浑身僵直地走了出来,“……爸。”
谢辞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又在他肩上按了一把,“你……你去休息室等我。”
顾安宁垂头丧气地走开后,谢辞四下看了一眼,反手关上门。
“恒哥。”傅以澜小白花儿似的望着他,看起来无助、委屈,又故作坚强。
谢辞走过去,“早上的新闻看了吗?”
傅以澜点点头。
“别担心,我都会处理好的。”
谢辞在傅以澜诧异的眼神注视下半蹲在他面前,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你母亲也在这家医院吧,她身体怎么样?要不要陪你去看看她?”
傅以澜忍不住颤了颤,不是因为谢辞的动作言语,而是他用手指在自己手心写的字。
“有监听”。
傅以澜睁大了眼睛,心脏顿时跳得飞快。
“嗯?”谢辞声音愈发温柔,表情却异常冷峻。
傅以澜轻轻点头,嘴上却用为难犹豫的语气说:“……好吧。”
谢辞推着傅以澜的轮椅走出病房,两人一路沉默不语地坐电梯直接上了楼顶。
医院楼顶有一个小花园,植被稀疏,只有一个装饰性的小凉亭,六月底的天气,接近中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刺人,谁也不会想不开上这儿来晒阳光浴。
“恒哥,发生什么事了?”傅以澜终于忍不住开口。
谢辞检查完四周,走回他面前坐下。
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谢辞思考了一下措辞,说:“你的手机和病房里都有监听设备,虽然是秘书做的,但我事先并不知情,抱歉……小澜。”
傅以澜一震,不知道是为了这句话,还是因为那个久违的称呼。
“车祸的事情,”谢辞低头看了一眼他打着石膏的小腿,“是你自导自演的吧?”
傅以澜背后迅速渗出一层热汗,指尖微微发麻,“恒哥……”
“照片、报道和热搜,也都是你做的。”这是肯定句。
傅以澜心中一沉。一听到“监听”二字他就知道对方对他的小动作都已经一清二楚,只不过还存了点侥幸。此刻听谢辞直接笃定地说出口,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脑海空白了片刻。
“恒哥,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不用解释。”谢辞打断他,手指仍然轻轻敲击着膝盖,深吸了一口气。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谢辞舔了舔嘴唇,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紧张,好似一副坚硬光滑的白釉面具突兀地裂开了一条缝,“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
傅以澜僵着的身子终于动了动,他伸出双手握住谢辞神经质地敲击着膝盖的手,“恒哥,没关系的,你慢慢说。”
谢辞微顿,苦笑了一下,反握紧傅以澜的手,好像这样才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的勇气。过了半晌,他慢慢开口:
“小澜,你……你相信……重生吗?”
傅以澜瞳孔骤缩。
烈日炎炎,他却觉得好像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灌进他的天灵盖,将他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来的思绪眨眼劈得一干二净。
无数记忆碎片被时间洪流裹挟着奔涌呼啸而至,轰地撞开紧锁生锈的阀门,挤压得让他感到窒息。傅以澜不得不张嘴呼吸,好像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喘不上气来。
“……嗯。”
他听到自己颤抖着,轻轻地说。
***
车内的冷气打在18℃,苟特助的眼镜片上闪过一道寒光,脸色比空调温度温度还要冻人。
为了掩人耳目,他开着顾恒的车出去兜了一圈,甩掉尾巴之后又开回了公司。后座假扮顾恒的员工已经离开了,他却坐在驾驶座上一动不动。
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支半旧不新的钢笔,墨色的笔身泛着昂贵的质感,笔盖上有个刻上去的龙飞凤舞的“顾”字。
他用指腹细细摩挲着笔身,把耳机线绕着它缠了几圈,不苟言笑的脸上吝啬地露出一点又惆怅又甜蜜的笑意。
这样的表情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位“真人AI”脸上,要是被顾氏的员工看到了,估计得吓死一群人。
然而这点微末的笑意很快就被空调风吹散了。耳机里只能听到“咝咝”的电流杂音,苟特助看了一眼时间,距顾恒和傅以澜离开病房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他摘掉耳机,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十几公里外S市均价最高的别墅区,苏雅言的手机铃声欢快地响了起来。
他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嘴角勾起轻快的笑容,点下“接听”。
“Hey,Sam……”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短小,嗯,精干的一章。
剩下没解释清楚的明儿继续!
第61章 傀儡戏(八)
烈日当空,相对而坐的两人却百感交集,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谢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力搓了把脸,喃喃说:“这都是真的……”
傅以澜这才发现自己指尖冰凉,手心都是凉腻的冷汗,他忙要松开手,却被谢辞紧紧攥着不放开。
“你……你恨我,是不是?”他很艰难地说,“小澜,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未曾说出口的纠结和解释无以为继,谢辞顿了顿,再开口声音已经冷静了许多:“我从你的……葬礼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晕倒了,再醒来,就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晚。”
傅以澜密密的睫毛倏地一颤,抬起眼看他。
谢辞的视线却只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眼圈微微发红,“我还以为我疯了,不知道到底多出来的那五年是假的还是现在是假的……我都不知道你到底还在不在,是不是太想你了才会出现这种荒唐的幻觉……直到这次你出事。”
谢辞深吸一口气,抬头望进他的眼睛,“你恨我,我知道,我不求你原谅。可是你报复我,不要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好不好?”
傅以澜猛地一震,紧绷着的脊背好像被这句话彻底击垮了,坚硬的甲壳溃不成军。
顾恒的花言巧语一句都不能信,他告诉自己,可是冻僵了的心脏仿佛突然被热水浸泡,泛起一阵阵令他眼眶发烫的酸麻。
“不是为了报复你,”他咬牙把泛滥成灾的感情收起来,努力冷静地说,“阿恒,我的死不是意外……我、我只是要引蛇出洞,找出凶手。”
“我知道,”谢辞安抚地摩挲着他的手背,“你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叶寻的车祸也不是意外,我知道。”
“查到凶手了吗?”傅以澜屏住呼吸。
谢辞摇头,“还没来得及。”
傅以澜泄气地靠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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