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穆炎的眼神依然冷得能把人冻死:“金蒙是我表弟,也算是我们家的异类,学了几年医后转去当了法医,最近省公安厅派他来学习一个月。他从小跟我挺亲近的,读大学的时候去了外省。”
他简单地说了一遍表弟的事,萧进听得心惊胆战,总觉得他说那么多不是什么好事。“他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法医。”
“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那么你呢?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萧进愁眉苦脸:“我就是随便担心了一下。”
丁穆炎哼道:“你本质上就是不信任我!我还没担心你呢,你先来担心我了!”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蒙蒙今天刚来找我,你是怎么知道的?”丁穆炎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我,咳咳,我……无意中……嗯……”
“编!你使劲编!”丁穆炎伸出手,“手机给我看看。”
“那什么,隐私……”
“给不给?”
“给给给!”
五分钟后,“主任生活侦查团”群解散了。
丁穆炎给“值班天王”发了条消息:这个月扣你奖金!
值班天王:[惊恐][惊恐][惊恐]
丁穆炎:扣光!
值班天王:[大哭][大哭][大哭]
丁穆炎把手机还给萧进:“别再让我看到了!”
萧进为这个生命力短暂的群默哀了三秒钟。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丁穆炎追问。
“没有了!”萧进坚定道。
“真的没有了?最好一次性.交代清楚,别下次再让我查出来。”
萧进偷偷地瞥了丁穆炎一眼,又瞥了一眼,再瞥了一眼。
最后萧进认命地说:“其实那会儿温易舟父母来看他的时候,是我告诉他们你跟温易舟的事的……”
丁穆炎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萧进看丁穆炎似乎并没有变脸,稍微放心了一点:“你不生气?”
丁穆炎轻叹:“算了,我跟他继续下去的话,这种事情早晚会发生。”
“就是!我只是早点让问题凸显出来,你好痛下决心!”
丁穆炎忍住笑,把脸转向窗外。
萧进看他笑了,更加放心大胆地靠了过去:“我这都是为了追求你啊。”
“少给自己的花招洗白。”
“真的!你不知道那时候我看温易舟还追着你不放我有多着急。”萧进忽然认真道,“他也算跟你聊得来的人,或者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能跟你聊一些寻常人聊不起来的话题。能跟你聊得来很不容易,但是他做到了。”
丁穆炎从萧进的脸上看到了少有的焦虑。
“他身上虽然有不少问题,可谁没有问题呢?我真怕你脑子一热,就答应跟他在一起了,那我该怎么办呢?我接受不了!”
丁穆炎发现有的时候萧进也不像他展现出来的那么自信,也许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也会心慌,忽然丁穆炎有那么点心软,心疼地用指尖轻轻抚过他的额角。
“我不能失去你!”萧进亲亲他的耳朵,亲亲他的脸颊,“你看我们在一起多不容易啊!”
回想与萧进认识至今的曲折,丁穆炎心有感触:“是啊。”
“所以我得把你看牢一点,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丁穆炎对上萧进黝黑的眸子,那里有星辰,有光辉,还有自己的身影,满满的藏都藏不住,微微一笑,抱住他的后颈,给了他一个炽热的吻:“我也不会轻易放走你的。”
第92章
这天丁穆炎一到医院就听到了一个糟心的消息:前一天晚上动脉瘤早产的产妇跑了。
傍晚护士巡视的时候她还在睡大觉, 再去的时候她人已经没了,当时床上的被子凌乱地堆着,床头柜上有半碗粥, 护士警惕性不够, 还以为她只是上厕所或者暂时离开病房,但没想到过了几个小时还不见人, 这才意识到不对,可为时已晚。
虽然丁穆炎早有预感, 但还是惊讶不已:“她儿子呢?”
“还在NICU。”王陆路道。
“什么意思?她儿子都不要就这么跑了?她至少要等儿子出来吧?那可是个正常的男婴啊!”
“谁知道呢?”王陆路连连摇头, “产科有种说法, 说是她隔壁床的产妇很能聊很能扯,在病房里大谈早产儿各种先天不足,什么脑瘫、智力低下、残疾, 各种拖累家庭,她很有可能被吓到了,偷偷问医生她儿子怎么样?新生儿那边当然不会给她什么保证,然后她误解了,以为生了个残疾儿, 还要花那么多钱, 干脆扔了一了百了。”
“可以的, 连怀了这么久的宝宝都不要了。”丁穆炎冷笑, “警察怎么说?”
“来看过了, 说会去想办法找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指望上,后来又交过钱吗?”
“陆陆续续几百几百的交过一点, 给的已经是最低限度的治疗方案了,可她欠的金额还是不小,都是林主任担保的。”
“愁人!”丁穆炎皱眉。
“是气人。”王陆路苦笑。
“我去看看那个宝宝。”
新生儿科里许多个早产儿睡在暖箱里,他们有的睡得安安稳稳,有的时不时动一下小手嘟一下小嘴,一个个小小的宝宝,十分可爱。
“就是他了。”新生儿科的医生把丁穆炎带到一个暖箱前,“可怜的小宝宝,还什么都不懂,就被妈妈抛弃了。”
宝宝睡得很沉,比刚出生时胖了很多,稍微有了点肉肉的感觉,皮肤接近正常的肉粉色,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小拳头,小嘴微微张开,睡得四脚朝天,无忧无虑。
一个小生命,亲眼看着他从无到有,从弱到强,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叹生命的力量,死亡曾经离他很近,但他一点一点爬了出来,向这个新世界挥动拳头,那么艰难,那么幸运。
在此之前,丁穆炎从来不觉得小婴儿是什么可爱的生物,刚出生时都皱巴巴的像只猴子,丑得不忍直视,长大点又麻烦,又吵,什么都不懂,苦恼总是哭闹不止,再大些还要担心三观,万一养歪了又是一场祸。养育一个小孩儿简直是人生最大的噩梦,幸好他不会有这种。可现在就好像某种神奇的开关打开了,他看着安睡的宝宝,只感到心中平静喜悦,甚至有了将他抱起的冲动。
“他现在还好吗?”丁穆炎问。
“三天前撤的呼吸机,本来计划明天,最晚后天就能抱出去了,现在又出了这样的状况。他奶粉都没有了,昨晚听说他妈妈丢下他跑了,主任一边叹气一边拿了罐奶粉来。”
“需要什么也可以跟我说,药的话也继续用。”
“丁主任你怎么也来掺和?”医生笑道。
“我也是看着他出生的。”
暖箱里的小宝宝动了动,转了个头,继续沉睡,小小的他并不知道他的世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医生怜惜地望着小小的人儿:“是祸也是福啊。”
丁穆炎回到家里还在想宝宝的事。
到了晚上,他坐在床上,连书都看不进去,时不时迸出一句。
“你说他妈妈会逃到哪里去?”
萧进在看一本小说,心不在焉地回答:“谁知道呢,长途汽车一上,几个小时就能跑很远。”
“你说警察能找到她吗?”
“她要是杀了人就能找到,没杀人估计找不到。”
“唉,你说他妈妈怎么能那么狠心,怀胎十月,哦不怀胎八月啊。”
“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怀孕,随随便便再怀胎十月,欠你们医院那么多钱,换个地方能生他七八个,干嘛要送给你们?”
“什么叫送给我们啊?从产科到我神经外科再到新生儿科,这么多人这么多药这么多仪器,不要花钱的啊?我们喝露水,吃神仙果的吗?”
萧进大笑,把书扔到一边,一把抱住他:“你还来劲了啊?我还以为这种父母你们做医生的见得多了。”
“见得多不代表看得惯,做父母最可怕的是不用考试,我们保洁阿姨还在厕所里捡到过刚出生的婴儿,一条生命却被父母当成垃圾。”
萧进把丁穆炎搂在怀里,玩他的手指,从拇指拨到小指,一根根分开再捏在一起。他特别喜欢丁穆炎这双手,皮肤白皙,手指修长,微微凸起的青筋给人恰到好处的力量感,不会过于粗壮也不会过于柔弱。
“是不是因为这个宝宝是你爷爷头七那天生的所以你特别在意?”萧进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想起爷爷,丁穆炎涌起淡淡的哀伤,思念挥之不去:“也许吧,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种缘分,我希望他能好,但他还没出暖箱已经差不多是个弃儿了。”
“只能说人各有命吧。”
“你说我让警察找到他妈妈的时候跟她说她儿子很健康,她会不会回心转意?”
“有可能吧,但是你真的别抱那么大期望。”
“他妈妈就这么逃走其实很危险的,她还没有达到出院指症,因为她不肯交钱,用的药只能基本维持。”
“你怎么有操不完的心?睡觉吧,别再想了,再想我要心疼了。”
萧进把丁穆炎按进被子,关掉了灯。
黑暗中丁穆炎睁着双目,辗转反侧,他依旧在想逃跑的产妇和被抛弃的婴儿,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多令人扼腕的事,但只要发生在他眼前,他就无法置之不理。
次日,丁穆炎一到医院就给派出所打了电话,请警察如果找到人务必转达宝宝健康的话。尽管希望渺茫,他还是竭尽全力。
下午丁穆炎正与其他科室的人讨论手术方案,突然王陆路闯了进来。
他跑得急了,气都缓不过来,两只手扶着膝盖:“老师,你快去看看。”
丁穆炎还从未见过稳重的王陆路着急成这样。
第93章
丁穆炎到急诊科的时候, 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望着病床上的女人,头发凌乱,面色青黑, 外面一件衣服脏兮兮的, 里面是医院的病号服。
其实他见过这个女人的次数屈指可数,第一次是被林主任叫去会诊那次, 第二次是在手术台上,第三次便是这次, 已经是一具尸体。
急诊科的医生告诉他, 人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经过一番抢救后终究没能救活。她根本就不能出院,刚刚经历过剖腹产手术和开颅手术的她有极大的感染风险,在医院里有药物支撑着, 她以为自己很健康,一离开医院就是死路一条。
听警察的说法,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准备乘长途车,看她神情不对便准备上去查身份证,没想到她一看到警察拔腿就跑, 警察一看她居然逃了马上就追, 没想到她刚跑了几步一头栽倒, 就再也没站起来, 估计那个时候她已经严重感染。警察立刻将送到医院, 但为时已晚。
如果她不试图逃离医院,她肯定能好好活下去的, 但她选择了逃选择了死亡。
丁穆炎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但他立刻想到了还在新生儿科的宝宝,现在他是个孤儿了。
心里痛了一下,丁穆炎赶去新生儿科,意外地发现林主任也在。
林主任没有进去,隔着一道玻璃墙,望着监护室里的新生儿,正前方的位置刚好是那个宝宝。
丁穆炎站到了她身边:“他妈妈找到了,颅内感染经抢救无效死亡。”
“我听说了。”林主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漠视生命,生命也将抛弃她。”
“所以您来看她儿子?听说是您坚持用药救宝宝,宝宝才能活下来,明知道百分之九十这钱要不回来,您还敢担保,大概全院也只有您敢跟医务处开口。”
“我倚老卖老嘛,这个时候不卖这张老脸还等到什么时候?”林主任为人十分严肃,苍老的声音配上严厉的语气,气势十足,“我下个月正式退了,再不走就要被人嫌了,我只希望在我退之前能救一个是一个。”
能救一个是一个,这也是无数医护人员的心声,丁穆炎忽然想起那天新生儿科的医生说是祸也是福,确实如此,他的出生是祸,他能活下来是福,他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幸运的。
暖箱里的婴儿除了小上一圈,看上去和普通刚出生的婴儿没有太大的不同了,每一天他都在迅速长大。
“我来看他正常,为什么你也来看他?”林主任扫了他一眼。
“这孩子也算我看着出生的吧,他妈妈没了所以我来看一看他。”丁穆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记挂这孩子,这完全不像以前的自己。
暖箱里的婴儿无意识地蹬了蹬腿,对这个世界茫然无知,却已经经受了最残酷的考验。
“多好的孩子,只要给他一次机会,他就能顽强地生长。”林主任严肃的脸上稍微有了点暖意,“我走了。”
只要给他一次机会!他是一颗种子便能生根发芽,他是一枚卵便能破壳而出,只要这个世界给他一次机会,一缕微光,希望便存在。丁穆炎仿佛能看见一个幼小灵魂旺盛的求生欲,来自于本能,来自于对生的渴望。
忽然之间,他想让那缕微光,变成阳光。
“林主任,能不能求您帮个忙!”丁穆炎拉住要走的林主任,“我想收养这个孩子!”
林主任惊讶,丁穆炎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收养?你还年轻也很健康,不考虑自己想办法生一个?”
“不,不需要。”
惊讶过后林主任很快恢复理智:“我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叫一声小丁,提醒你一句,抚养一个孩子责任重大,不是你想养就养,不想养了就扔,绝对不能一时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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