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城的五分之三都在青羊区,将军街、东城根街,这些地段都是行骋追着宁玺骑车遛弯儿过的地方,宽窄巷子旁天桥下有家炒货特别出名,每年过春节的时候,片区里的小孩儿,都要兜着袋子来装货的。
行骋领着一大群男生骑车从府南河边儿过,夜晚的灯光暗暗的,这条路上没什么人,一拐弯,行骋又看到了旁边儿从小对他来说就特别神秘的住宅区。
这儿以前叫什么山庄,现在换了个名儿还更好听了。
行骋特别喜欢浣花的房子,独栋别墅,闹市深处,静谧优雅,米杏色的外墙,方方正正,大气又古朴,肯定特别符合他哥的审美。
听初中的同学说,里边儿配套的还有独立藏书房,私人花园,清风绿意,治安也特好,那墙都得有一米厚……
行骋骑车绕路从那儿过了好几次,背枕琴台路,面朝府南河的,旁边百花潭公园,老了还能遛弯儿!
想远了。
以后肯定都没新楼盘了,这是个问题。
行骋绕到售楼部去看了下价格,心里咯噔一下,暗自想,立个目标吧先。
为了这么厚的墙,他也得努把力。
到了吃夜宵的广场,行骋一把车停下来就给宁玺发消息,脑子里的思绪压根儿控制不住,问他哥,以后买二手房吗?
宁玺本来还在想,这小子是不打算好好读书想去卖二手房了么,琢磨了一下应该是说以后的意思,不免有些触动,回了句:有就成。
行骋一边儿撸串一边儿连家里沙发要什么料子都他妈快琢磨好了……
但还是得看他哥喜欢什么。
行骋把烧烤打了包,回他:别墅的话,其实二手房也还好。
宁玺那边慢吞吞地回:不是这意思。
他把题本儿翻了个面,夜风卷起窗帘的一角,悄悄吹开了宁玺数学本上的橡皮碎屑,再吹开,下边儿是那种老式书桌,木桌面上还垫了块玻璃板。
玻璃板下压了一张行骋的证件照,跟行骋校卡上的一样。
照片儿是宁玺偷偷拍下来的,拿去打印店印出来,剪了六张一寸的,前边儿五张都扔了,就剩这一张,还安安静静地躺在玻璃下。
宁玺低下头,对着玻璃轻轻哈了口气,桌面泛起了些白雾。
指尖点了几下,行骋的脸庞逐渐清晰,宁玺叹了口气。
他握起手机,又慢慢地打字。
我的意思是,有你就好。
……
那天冬至扑了个空的事儿,行骋没去问过宁玺。
他有时候觉得,他跟他哥在家庭这一块上,永远都做不到感同身受。
行骋能做的,只有陪伴,守护,以及用自己的力量去让宁玺过得更好一点儿。
除了偶尔必要性的耍流氓被他哥冷眼相对,行骋过得还挺滋润。
他现在算是,不管跟宁玺说什么,都总会有回应了。
感情有了回应,生活也变得更加默契。
行骋觉得自己头顶像长了块帆,顺风顺水,万事大吉。
这周六高二依旧不上课,高三中午休息的时间稍微长些,行骋从球场上下来就去宁玺家吃饭了。
他特意去校门口打了两份牛肉米粉,拐进超市搞了两瓶红石榴汽水儿出来,一晃一晃的,一回到宁玺家,拧开瓶盖,操,全给喷身上了。
宁玺连笑都懒得笑他,拿抹布给地板擦干净了,扔碗池子里洗。
至于行骋身上的味儿,让自己滚一边儿想办法,上卫生间去洗!
行骋要去洗身上的饮料,手上的护腕就得取下来,随意取了就往旁边柜子上一搭。
宁玺坐小桌子边儿在往米粉里面放醋,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那护腕里圈儿有些不自然的红,他拿起来一看,挨着皮肤的那一层,有一些浅浅的血迹。
深红而腥黏,他绝对不会认错。
行骋从卫生间出来,宁玺就把那护腕又摆回了原处。
他虽然内向,但性格也是个直快的,抬起眼,问行骋:“护腕里边儿怎么有血。”
行骋被问得一愣,迅速反应过来!
昨晚打街球赢了钱,上场自己打得太野受了点儿伤,回家光顾着止血去了,护腕沾没沾到血都没注意……
行骋把方便筷子给拆了,一边儿加辣椒一边儿认真地答:“昨儿打球伤了。”
宁玺有些怀疑是打架还是别的原因,但是看了一下行骋身上好像也没多大问题,逼着行骋把衣服撩起来了才作罢。
但是护犊子的习惯宁玺还是改不了,面色阴沉,吃了没几口就忍不住问他:“跟哪一群打的,下手这么黑。”
行骋这下暗自叫苦不迭,要是随便说几个人,下回给他哥碰到了,不得给人在场上对付一把?
“嗳,就校队里齐鸣他们一起的另外几个人,估计没来区里打过街球,比较没路子。”
行骋说完就编不下去了,让他在宁玺面前撒谎简直要命。
他看了看宁玺的脸色,决定转移话题:“哥,你四五百给我买个护腕,哪儿来的钱啊?”?
宁玺瞄他一眼:“攒的。”
这回换行骋不相信了:“真的?”
每个月也没给多少点儿,攒得下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继续发问:“为什么要买护腕?因为之前我也送了你一个?”
宁玺这边吃完米粉,拿过纸巾一擦嘴巴,伸出另一只手扣住行骋的手腕,轻声地说:“套牢了。”
行骋猛地一使力气反手握住宁玺,两人指端对着指端,渐渐错开,十指相扣……
伸出大拇指轻轻抠了一下宁玺的手心,行骋唇边挂起一抹坏笑,整张俊脸浸入了冬日午后的阳光中,看得宁玺忍不住抽出手来……
弹了他一个脑蹦儿。
小傻子长大了,也还是大傻子。
行骋捂着头快痛死了,但还是不死心地问:“哥你知道我抠你手心儿什么意思吗?”
宁玺端起吃过的两个空碗往厨房走,扔下一句:“你皮。”
行骋看他哥打他,还以为真明白了,这下又重燃希望之火,扯着嗓子往厨房吼:“等会儿你去百度一下!”
这还是他前几年去泸沽湖那边儿知道的,当地摩梭族有个习俗……
后来宁玺查了百度没有,行骋不知道,只知道他等他哥回过头来的时候,摊开掌心,又说了一句:“你应该也回抠我一下才成。”
宁玺走过去,抬起手来,行骋还以为他哥要一巴掌扇他手上。
宁玺曲起指节,指尖触碰到行骋的手掌心,轻轻地挠了挠。
动作做完了,宁玺红着脸,说他:“幼稚。”
一听这两个字,行骋还是比较敏感,他挺在乎他哥对这些的态度,挺直了背脊,量了一下自己一米八几的身高,暗自决定,得哪一天要跟他哥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身高这个问题,行骋还是很满意的。
宁玺家里边儿有一堵墙,量身高的,专门记录每一年有多高。
长一截儿,就拿铅笔去画一个横杠,然后在旁边儿写一排小小的铅笔字,比如“2004.8.12”这样……
到了某一年,笔迹变得温婉了一些,力度没那么大,行骋好不容易看清楚了年份,猜了猜,应该就是宁叔叔去世之后的那一年,来帮宁玺记录身高的,变成了宁玺妈妈。
往后还是每一年都有,直到宁玺妈妈改嫁,铅笔印止了,小小的宁玺好像就真的停留在了那一年。
但他恰巧是在那一年,真真正正地成长起来。
比划了几下,行骋笑宁玺矮,讨了一只铅笔过来,拿笔把自己的补上。
再依照记忆,把被忘记的那一几年,一点一点地补了上去。
两个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在某一年的一个交汇处,行骋的身高渐渐超过了宁玺的,永远都在他的上边儿。
行骋伸手碰了碰那一处深灰色的铅笔印,说:“我长大了,就永远比你高了五厘米。”
永远罩着你。
行骋说完,踢了放在鞋柜边儿的篮球过来。
那颗篮球滚到行骋的脚边,宁玺背靠着墙,扶着行骋的肩膀,踩上去。
他们抵着墙接吻。
行骋把宁玺这么圈在一处,自己还矮了一点儿,脸被宁玺捧着,亲得细致而缱绻。
永远罩着你,也永远保护着你。
第二十一章
在石中读了两年,行骋家里零花钱给得多,平时消费出手算阔绰的,自然也有不少外债。
他这会儿天天为了他哥勒紧裤腰带的,回家一阵倒腾才把课本儿里压的欠条找出来,还有些微信转账记录,总共算下来,那得有一两千了。
应与臣一听行骋说这事儿,笑得不行,就你们这小孩子还流行欠钱不还了?
行骋两眼一闭,请个饭局。
应与臣翻他白眼,凭你这江湖地位,还愁谁敢不还你钱啊?
一两千对于应与臣来说就是四个阿拉伯数字,没多少概念,他不太了解宁玺的事儿,也不知道这钱对于这俩要过日子的人来说有多重要。
光说宁玺那气质,那身段,大白短袖往身侧一捋,偶尔瞟到那截儿侧腰,应与臣都觉得是羊脂玉做的……
行骋打牌厉害得很,现在这几天小赌怡情,揣着钱在桌上叱咤风云的,赢了小三四百,任眉一群人都喊着要行骋开个培训班儿,跨完年没多久要过春节了,这不得学一身本事回去宰亲戚吗?
决定请个客吃饭后,行骋心里琢磨,这他妈的还得找个有取款机的地方吃饭。
周三下午一放学,行骋约着那几个人,带着兄弟,到校门口小餐馆搓了一顿,一个二个都把钱给还了,行骋点了一下,差不多一共一千八九。
他还没成年,银行户头还没,找了应与臣要了个号,全存了进去,加上杂七杂八的钱,刚好两千二。
这些钱,行骋不到万不得已就不挪,打算以后每周存几百,给宁玺备着用。
行骋吃过晚饭又骑车跑了一趟府南河,一个人站在河边上盯着河对岸的廊桥灯火,霓虹招牌,满眼都是寂静的河面与闹市繁华形成的强烈对比,一时间有些恍惚。
岁月的车轮翻过一山又一山,带着行骋进入了青春的迷茫期,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今儿的成绩又下来了,总分刚刚四百,离四川省去年的文科本科线还差了七八十,更别说能赶得上宁玺,考一个北方的好大学了。
关于学习,行骋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那块料,当初为了宁玺非要转文科也不是一时脑热,理科也就那样儿。
记得小时候,小行骋才刚刚会说话就只认识挖掘机,买玩具都只要挖掘机,家里横竖摆放着十几台模型,他爸还笑他以后怕是要当全四川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
长大些之后,大人们再谈起这个事儿都乐不可支,行骋酷酷地想,这太暴发户了,他要去做一些更帅气的工作。
再后来,直到现在,等他明白了钱有多重要,能给他爱的人带来什么的时候,行骋才真正感觉到了生活给予的疲惫。
选择了宁玺,等于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
这条路,行骋是认定了,哪怕是再难再苦,要拿挖掘机开路,一点儿点儿的挖,都得弄一条路出来。
这几天他跟他哥的关系变好了不少,宁玺对亲密接触完全能接受了,反而有时候行骋太主动,惹得他脸红,羞得伸手去掐行骋的脸。
后果就是被牵着手往手背上烙下一个吻。
宁玺就纳闷了,明明是自己多吃了三年的米,怎么着能让行骋脸皮厚到这个地步?
学校里,高三四班的同学们见行骋的次数也多了,有事儿没事儿送点零食上来,宁玺也不客气,一下课拆了包装就吃,吃得肚子圆圆的,一两个星期下来还涨了几斤。
行骋每次一站在高三四班门口,满脑子都是宁玺一边儿抽烟一边儿做数学题的样子,表情恹恹儿的,盯着眼前半大的男人。
一张禁欲脸,却做着撩拨人的事儿。
行骋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简直呼吸都要停止,欲罢不能。
那样的宁玺,太他妈性`感了。
应与臣在走廊上碰到过行骋好几次,有一天没忍住,下了课出教室偷偷站老远看着高三四班的后门。
他就见着比宁玺高了一截儿的行骋拿着瓶易拉罐饮料,放在宁玺头上,后者一把抓下来,行骋夺过去单手拉开了罐子,指尖捻起易拉罐铁环,捉了宁玺的小拇指套上去。
“幼稚。”
宁玺面儿上还是冷冷的,嘴角微微翘起的幅度却出卖了他。
行骋笑得不行,在窗外冬日阳光的照耀下,高大的身影就那么摇曳在宁玺身边,挺拔而坚定。
成都进入寒冬,各单位公司举办的篮球赛少了,街上打街球的人也少了,行骋一到周末就闲得不行,下周还有一次在西南交大打球的活动,宁玺说要给他补课,还没法儿去。
算了,球可以少打,但是宁玺给他讲课的机会就很宝贵,不能缺了。
他拿着成绩单给宁玺吊过一次,看得宁玺直皱眉头,转身就找打火机。
跳什么级啊,行骋,跳楼吧。
宁玺一边儿找一边儿给行骋发消息:考成这样,我给你烧了吧。
他还专门给行骋整理了一大本儿英文笔记,怎么就背了大半个月,连个be动词都搞不清楚?
行骋眼瞧着楼底下伸出一只手,拿着打火机要烧他的成绩单,吓得赶紧拉回绳子,换了身衣服翻窗户就下去了。
一进了宁玺的房间,行骋闻着房间里那让他舒坦的味儿就爽,抱着宁玺胡乱地一通啃,下场自然是被宁玺摁在书桌旁边儿,扯了一个草稿本过来。
“来,写一下be动词的所有用法。”
行骋一哽咽:“哥,我没吃晚饭。”
宁玺侧过脸,对着行骋有些尖的耳廓就是一咬,吹了口气:“好了。”
“我`操!be动词!我知道!一般完成时,现在将来时,吃完火锅时,明恋我哥时……”
行骋有点儿激动,一张嘴,那话就收不回来,听得宁玺一巴掌招呼上去:“别贫!”
盯着写满漂亮英文的纸看了一会儿,行骋实在是不行了,让他盯着看不懂的东西最容易想睡觉,等会儿要是看着宁玺的笔记睡着,他就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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