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古怪地盯着这两个男孩子。
李彧懒得解释,程殷更没有想说话的欲望。
李彧单纯察觉到程殷的心绪低迷,他没什么安慰人的天赋,也没什么开导人的技巧,但是愿意陪着他。
小云跳起来,扑向李彧的腿,“小彧哥哥!我也要我也要。”
程殷从李彧的背上跳下来,“好好好。我来背你。他腿伤了,别让他背了。”
小云没意识到他自己比程殷轻得多这件事,欢欢喜喜地爬上了程殷的背。
下午回家后,李彧在楼下碰见了兰岚。
李彧当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牵着小云的手就愣在了原地。
程殷疑惑地看他一眼,李彧才慢慢叫了声“母亲”。
兰岚正准备上楼,看了看程殷和小云,笑着说:“你同学?”
“嗯,”李彧说,“这是程殷,我同班同学。这是小云,我们一个小区的孩子。”
兰岚微微屈身摸了摸小云的头,“你好小朋友。”
小云冲着她笑,“阿姨好,阿姨您真漂亮。”
兰岚微笑了一下,又看向程殷,程殷赶紧叫了声“阿姨好。”
兰岚点点头,“我都没见过小彧的朋友。”
兰岚接着就往上走了,“到家里来玩儿吧。”
程殷看了眼李彧,觉得情况不太方便,就说:“谢谢阿姨,我们上午一起去爬山的。我现在回家了,不麻烦您了。”
兰岚笑着说:“我一直以为小彧不太爱出门呢。爬山也挺好的。”
程殷轻轻拍了拍李彧的胳膊,对兰岚说:“那我先回家了,阿姨再见。”他对着李彧摇了摇手,走了几步又回头指了指他的膝盖,“回去自己处理一下伤口。”
李彧对着他笑,“好,拜拜。”
“小云你先回家好不好?”李彧又对着小云说,“刘姨现在应该回来了,我送你回去跟妈妈一起玩儿好吧?”
小云大眼睛看了眼兰岚,对李彧点点头。
“您先上去吧。”李彧对着兰岚说,“我先送小云回家,他们跟我们不在同一栋。”
兰岚点头,自己先上去了。
等李彧走回家门口,又有点犹豫不决,不太想拿钥匙开门,总觉得没什么劲儿。
演奏会之后兰岚也没联系过他,今天突然过来李彧不怎么高兴,反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站了半天李彧才进去,换了鞋进去泡了壶红茶。
其实他从来就没怎么享受过母爱,兰岚对他从没有多宠爱过,也不怎么关注。
李教授对他关心得无微不至,兰岚偶尔还会怪李教授太过溺宠他。
他们夫妻的感情是从李教授的热烈追求开始的,最后却因为兰岚的一意孤行而一拍两散了。
李教授对妻子的爱和妻子对他的爱并不对等。
离婚后兰岚走得冷静,李教授消沉得让人痛心。但是父子两人从不怪她,一脉相承地对她怀有爱意。
有时候李彧都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不恨她?她冷漠得让人震惊,可无论是不被妻子深爱的丈夫还是不被母亲疼爱的儿子,这两人从不恨她。
离婚时她什么都不要,收拾好行李就走。钥匙全放在桌上,安安静静体体面面地自己就离开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露过面。
是直到李教授去世后,她才有些意识到不应该使儿子成为孤儿,才接受了一把这间房子的钥匙。
后来她发觉早慧的儿子不需要她给予的指导就能够生活下去,学习认真努力,思想积极健康。于是她天性中冷淡的气质又复苏了,她并不喜欢这个家庭,她一点点淡出去。
她为李彧请来保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自己便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做自己的事情。
偶尔来看看这个儿子,发现他成长得正直优秀,于是又满意地离开了。
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有着照顾人的天性,至少兰岚不是。家庭并不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甚至可有可无。
李彧上了高中便告诉她不需要保姆,自己能够独立生活,她也毫不怀疑地便让未成年的孩子自己生活了。
“小彧,”兰岚叫了声他。
李彧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看向她。
“我要出国了。我的老师推荐我去美国的音乐院校任教。”兰岚说。
李彧在沙发上挪了挪位置,又舔了舔嘴唇,站起来说:“我先去倒杯茶过来。”
把杯子放在兰岚面前,李彧端起自己的喝了一小口,“所以是已经决定了?”
“对。”兰岚笑了下,“在那边工作,氛围会比国内好很多,更有助于我的事业。”
兰岚看向他,“小彧,我是希望你高考完也申请美国的大学的。你很优秀。”
李彧此时头脑无比清晰,也没有觉得对目前的状况不能忍受。他甚至有点惊讶地发现,上次发泄了诉说了一通后,现在的心境竟会如此不同。
李彧摇头,“我对大学的规划并没有出国这一项。祝您一路顺风,到时候我可能不会去送您。”
兰岚攥着杯子,看了他半天。
李彧从容地接受了她的注视,没有再开口。
兰岚叹口气,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慢慢说:“我的确对你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最开始,我是不打算要孩子的。最后有了你,一直也没怎么关心过你。”
李彧点头,声音平缓道:“我知道。你热爱的只是音乐。”
兰岚看向他,脸色几乎有些窘迫,“对。这一点我无可辩驳。”兰岚低下头,“李彧,我很抱歉,我无法说我深爱我的儿子。”
李彧看着她因垂下头显露出的后颈上散落着几根头发,其中已经有一根白发了。
其实认清事实后也觉得没有什么了。他无法获得母爱,一直也没有得到过。也无从谈起眷念二字,只是看着别人的温暖有些羡慕。
想得到的是母亲的疼爱,而不是兰岚的。也没这么具体,是爱就行,对象其实没那么重要。
李彧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没关系。母亲和儿子只是两种身份而已。本质上我们都是独立的人,没有非要谁必须得爱谁的道理的。亲缘关系并不一定意味着要像通常人们做的那样来维持。你对我没有母爱,也改变不了你是我母亲的事实。但是你对我没有任何责任的,不用在意。”
兰岚似乎有些吃惊,毕竟作为一个成年人要接受未成年的儿子的安慰和道理是不容易的。
兰岚承认自己的冷漠和寡情。但是要李彧从容地接受这个事实,并且内心深处毫不在意,她也觉得过分。
良心的谴责让她此时有些抬不起头来,她也真正意识到这个没有她的母爱陪伴着成长的儿子,顺其自然地对她也没有感情了。
兰岚只能艰难地不断道歉:“我很抱歉。”
此时李彧成熟地接受了一切,但他心底的些许怨气还是在最后稍稍泄露了,李彧说:“爸爸替你把缺失的爱都补给我了。”
这句话对兰岚当然是惩罚。
兰岚僵直了身体,想到故去的曾对她百般包容的前夫,内心也是痛苦的吧。
李彧站起来,诚挚地对她说:“愿汝之乐绎如之。母亲。”
这句话说出后,一切结局已经不言自明。
兰岚无法遏制地哭了。
“愿汝之乐绎如之。”正是李教授写给她的话。李教授对她一往情深,纵然热烈追求,也发乎情止乎礼,从不逾越。兰岚对音乐的执着向来为李教授所欣赏。
在李彧还趴在李教授膝头上听他讲故事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
李教授风度翩翩,追求女孩却也少不了一股文人酸气,数不尽的信札寄出去,末尾总贴一句“愿汝之乐绎如之。”
后来两人在一起了,李教授私下总称她“绎如”,算□□称。被小儿子问到为什么,这薄脸皮的斯文人还红了脸。李彧长大,便懂得这是父亲对母亲的情话。
只因为李教授全名李求如。
如今斯文俊秀的李教授像那一夜的烟花般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也化为尘土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横亘在母子两人心头,也如烟花般砰然作响,燃尽了就什么也没有。
仅有的情分已然到头。
李彧静静等她哭完,才给她拿了条干净的毛巾。
兰岚从洗手间出来后,已经整理好了,只双眼布着血丝。
李彧冲她微笑,“我请你吃晚饭吧,用我的稿费。之后就不去送你了。”
兰岚心情复杂地笑了。毕竟李彧的确成长了,也毕竟她是真的不配做一个母亲。
最后和兰岚吃了一顿晚餐,李彧几乎是轻快地回到家。
也许程殷之前对他说的那句“正视你自己”见效了,李彧此时几乎认识到他之前缺失那部分自己一点点在被找回。
他在怜悯自己的孤独的同时不停地在否定自己,将自己从人群中剥离。造成他孤独情绪的并不是旁人,而正是他自己。
其实他对于母亲的情感,本就没那么深刻。从一开始兰岚给予他的温情就是有限的,他的童年实际上是在父亲的目光中度过的。
只是随着年纪渐长,在父亲无可挽回地离开了他以后,他的渴求陪伴的情感被强加到了兰岚身上。所以他才会陷入悲伤和孤独之中。从前带着他认识世界的父亲不在了,难道他就可以认为从未进行过这项事业的母亲该理所应当地承担起责任吗?
现在李彧明白。他选错了对象。陪伴他的不应该是兰岚,也已经证实了不会是她。也许另有其人。
李彧此刻想到的是,人终究是独立的个体。他不能企盼母亲一定要像世俗常见的那样陪伴他关爱他。
因为那样的论断只是出于一种道德上长期以来形成的标准,却不是不得不践行的真理。
一个明智的孩子,不会因为世俗让他爱自己的母亲便否认自己贪婪堕落的母亲所做出的种种败坏品德的行径。
他爱他的母亲,却承认母亲的本性恶劣。并不矛盾。若以爱之名来蒙蔽自己的眼睛将会是可悲的。他当然可以选择不爱自己的母亲,这无可厚非。
母亲和儿子,是两个人,具有亲密血缘关系的两个人。
母亲可以因为儿子杀人放火罪恶滔天而放弃他,也可以用自己的爱对自己最亲密的人进行教诲让他忏悔。这两种选择都是正当的,只不过后者更为高尚,而前者也不应该被斥责。
李彧从容地接受了兰岚不爱他的事实,并衷心地希望她能够在音乐上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这只是出于对她艺术天赋的尊重,和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对兰岚的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这句话形容李教授,只取字面意思了。明明不合适,但是就是很喜欢这句。冷文这点好,想写啥写啥,看着自己的bug都觉得美滋滋自我陶醉。啧啧啧,很变态了。
第26章 第 26 章
渐入深冬,天很凉了。
程殷穿着没有兜的薄外套,瑟瑟发抖,心底暗暗骂这鬼天气。
看着李彧了,他立马直起身体,冲他一笑。
李彧穿得很暖和。
深灰色牛角扣大衣,格纹围巾,黑色的毛线手套。很温暖,但在他身上一点不显得臃肿,看上去特别好看。
程殷差点没控制住想去抱住他大腿,妈的,学长,你好帅。
两人走了一路,李彧突然问:“你一直背着手干嘛?”
程殷有点不好意思,“冷。手贴着背还有书包给抗风,要好一点。”
李彧看了看天,灰蒙蒙的,空气也特别冷冽。他点点头,“是挺冷的。”
程殷也觉得自己有点猥琐了,准备把手拿出来。
然而刚碰到冷空气李彧温暖的手就伸了过来,把自己的手套带在了他的手上。
程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彧冲他一笑,“你带着吧,我有兜。”
程殷心里顿时响成一片,小鞭炮一个个炸开,响亮又欢乐。
他偷着乐,琢磨着要不要说声:诶,要不咱俩一人一只。
哇,那样太做作了。
不行不行。
程殷揣着自己偷偷的快乐,忍住了在心里情不自禁地嘀嘀咕咕,若无其事地走到李彧身边,“有兜真好。”
等到了学校,才发现大家都在说降温了,程殷这才发觉,原来都跟李彧相处了大半个学期了。
再过一个多月就该期末考试了,最近老杨管得更严,每天早早地就到门口堵迟到的同学,捉到一个就拎到办公室狠批一顿。班会上也是翻来覆去那几句话:高二了同学们!不是高一了,再不努力就晚了!火烧到脚背上了你们还是刨一下嘛!
每次听到最后这句程殷都很想笑,从小学六年级到初三再到高中,每个班主任都很喜欢这句话。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总觉得充满喜感。于是他又拿出画笔,画了幅漫画:
一个同学正埋头玩儿手机,班主任顶着地中海的头型跑到他旁边,悄咪咪地在他脚背上放一块火炭,同学裤子都快烧没了还没反应,班主任痛心地说:火烧到脚背上了都不晓得刨一下!
这幅漫画后来在学校传疯了,大家的□□空间里都在转载照片。以至于每当各个班的班主任在训话时说了这句话,都会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很多年后,大家想起来这幅画都会对当初苦口婆心的班主任们和他们因为过度操劳而形成的地中海标志发自内心地感谢。
比起高三时折磨人的各种考试和三轮复习,高二这段显得不那么疲惫也不那么轻松的时间也就没那么让人印象深刻了。
但对于程殷而言,认识李彧的高二,才是他高中生活中最深刻的时光。
由于又即将迎来考试,程殷又有了缠着李彧的机会,成天强拉着李彧上他家给他辅导语文。本来李彧天性拘谨,生怕给人带来不方便,偏偏程爸程妈温柔体贴至极,对他跟儿子一样,一点不让他觉得不自在。
距离兰岚出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李彧就在这段时间里,从别人的父母那里得到了长辈给予的温情。
长时间以来孤独的心灵被填得满满的,有时李彧也会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感叹悲伤都真不过是程殷口中的无病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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