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过得好吗?”林不觉问。
“很好。”萧晓松了松领带,语气平淡地说。卫生间位于走廊的尽头,经过的人不多,此时只有他们两个面对面说话,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如果是在两个月以前,说出这种回答,萧晓只会以为自己是敷衍。可是现在,当林不觉问到近况,他脑子里就浮现出某人白皮肤上一层层烧起来的红晕,某人坐在锅前敲碗,某人抱着他时温热的身体,还有数不胜数的吻。
“是吗......看得出来。”林不觉笑着说。
萧晓没照镜子,所以他不知道,在林不觉的眼中,他脸上挂着多么温柔的一副表情。
也就是在这短暂停顿,萧晓借着白炽灯的光,重新打量林不觉。他体型瘦,前后都平平的,五官疏淡,可能比大部分人比例好,但也远远不到惊艳的程度。头发随意地扎着,颜色有些黯淡了,往那一站,如果不是刻意留意,也没有多么惹眼的气质。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
原来自己那些莫须有的情绪,和连绵不断的噩梦,都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引起的吗?
萧晓开始困惑了。
“对了,刚才你不在,大家在讨论庆功宴的事呢。”林不觉说,“说好了这周末把街对面那个剧院包下来,吃喝不限量供应,还有他们剧院里那个现代舞班子表演节目。你会去吗?”
“去,当然要去了。”那种场合奕帆肯定得上台讲两句,没准还要被灌酒,萧晓不看好了可不行。
“那就好。”林不觉眼睛弯弯的,“我想跟着那个班子一起排练,《长袖舞》你知道吗?他们很擅长的,到时候我也会一起上台演出呢。”
“嗯?”萧晓捏着下巴回忆,“那不是个女舞吗?”
林不觉语气有些撒娇:“衣服好看,我想穿嘛。”
“那随你。”萧晓说。看林不觉也没什么别的事要说,萧晓绕过他往外走。
“诶,萧晓。”
萧晓回头,林不觉嘴角在笑,眼神却模糊不清。不过他很快调整出一如往常的明媚表情。
“多看看我嘛。”
庆功宴搞得很盛大,萧晓没想到能来这么多号人。
奕帆在特等席给他占了位置,见他入场,站起来不顾形象地挥胳膊,光鲜亮丽得像求偶期的雄鸟。
他去奕帆旁边坐下。他们在二楼的隔间里,能俯瞰整个会场,视野和萧晓以前买的平价票座位比不得。他总觉得他能坐在这,能全权负责重大项目,是占了奕帆便宜似的。
不过奕帆的便宜他没少占,这么一想又释然了。
这隔间里就他们两个人,却还要一南一北对面坐,被茶桌隔开半米。奕帆在外面不会跟萧晓表现的太亲近,除了接他上下班,平时都保持着适当距离。萧晓知道奕帆是顾忌他们的关系,既然不是情侣,上下级就应该注意分寸,这是给萧晓留出的抉择空间,即使他最后拒绝了奕帆,也能分开得干脆决绝。
他就是这一点,让萧晓为他觉得委屈。
不过奕帆现在的表现可不像个没名没分的小可怜。他坐在南面,靠着门,往外看去不仅能看舞台,还能看萧晓,特等席中的特等席,可激动了。
萧晓看他就像跟学校组织去看电影的小屁孩,蠢蠢欲动的,不禁感到他的童年真是贫瘠,缺少集体的温暖。于是决定等演出结束,回家好好温暖温暖奕帆。萧晓稍微一计划,再看奕帆他就有点烧心,赶忙转过头去看外面。
二楼对面隔间里坐了其他高层,萧晓正对那桌是一桌女客,一个浓妆艳抹的部门经理看见他,笑着招了招手。萧晓对她没印象,但还是微笑致意。
演出还没开始,隔间的灯光却暗了下来。萧晓四处张望,发现数他们这最暗,抬头一看吊灯灭了,只留一圈小壁灯。他又回头,黑灯瞎火中,奕帆这高度近视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灯怎么灭了,你眼睛难受不,我去把灯拉开?”萧晓问。
奕帆却阴阳怪气地回:“不用,暗点好。不会看见不该看见的人。”
萧晓想到那个女经理,不禁失笑:“你置什么气,人家是在跟你打招呼呢。”
奕帆轻哼一声,接过服务生递上来的普洱,貌似气定神闲地撩开盖,“当然是跟我打招呼了。”
服务生轻声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奕帆转过头去,想叫几份茶点。开口一个“桂”字没出来,住嘴了,萧晓察觉到异常,往奕帆那方向看去。奕帆注意到,马上生硬地改口说什么都不需要,挥手让服务生退到隔间外等着。
喝退人之后他沉默地喝普洱,低气压逐渐弥漫,萧晓耐心等着,果然没等多久总裁就开了金口,只是语气里带着与他身份不符的轻蔑:“这剧院不好,雇的服务生太帅,居心不良。”
萧晓无奈:“这么黑,你都能看见服务生长得帅?”
“你没看见?”
“没看见。”
奕帆不说话了,但萧晓能明显感觉出气氛缓和。
也幸亏奕帆调暗了灯光,萧晓才能放心地在黑暗里偷笑。小少爷在床上时可爱,在外面更可爱。
《长袖舞》作为压轴节目,最后登场,正在众人兴头上。
这是个融合了古典舞元素的现代舞,各取其长,编舞舒缓又有力度。十二名舞者着茭白上衣,袖摆飞扬,翩跹起舞。林不觉也在其中。萧晓觉得林不觉是为了衣服好看才加入的,舞技不够,在一群专业人员中间应该很容易能看出来。
他盯着舞台,一个一个找过去。
身后传来挪动椅子的声音,奕帆低声叫他,“萧晓。”
他便转过头,与奕帆面对面,“怎么了?”
“这次项目你立了大功,我接下来要派给你一个更重要的任务。”黑暗中,奕帆似乎是笑着,“你总说世界是假的,我却不这么认为。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在那个虚假的世界中,主角没有太大的活动范围,稍微跑远点,就到了世界的尽头。”
“我要给你的项目是‘陪总裁旅游’,为期半年。”一只保养良好的手抚上萧晓的手,五根手指插入他指缝,“走吧,我们去把世界的尽头找出来。”
萧晓听到这个决定,脑内还是一片空白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震天掌声。
他机械地转过头,原来舞蹈已经结束了。最后的谢幕中,舞者们素衣黑发,长揖到地。
而他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林不觉。
他是主角,他是世界的中心,他一直是发着光的。萧晓曾经以为,就算他被淹没在人群中,自己也能一眼看到他。可是他现在在聚光灯下,萧晓却找不到他了。
远离林不觉后,萧晓发现了他更多的事。
他会打球,打得很好。他会跳舞,跳得很好。
他可能还有更多的技能,有更多萧晓没见过的样子,有更多他不知道的经历。
可是,关于林不觉的一切,萧晓却不再有兴趣去了解。
属于林不觉的魔力,已经消失了。
奕帆定下的旅游计划囊括八十个国家,最远到了人迹罕至的南极。不同国家需要的签证材料,入境限制,防疫许可和根据当地气温携带的衣物用品都不尽相同,奕帆交给助理去办这些事情,他和萧晓虽然不用操心,等待时间却也是不短的。
总裁让萧晓在家放松的同时,自己需要频繁去公司会客,毕竟他这一走半年,交接工作必须要做好,才能保证公司运转正常,有条不紊。
日头过午,奕帆忙完,电梯下到一楼,此时正是午休时间,一楼大厅靠墙的休闲餐厅气氛热络。奕帆直直走向旋转门。门边上摆设会客沙发,围了一伙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牌。奕帆经过,他们其中一人发现,便纷纷暂停出牌,向奕帆问好。
这中间有个声音比较耳熟,奕帆找去,对面沙发上那个人正望着他,淡淡地笑。
“奕总好。”
“嗯。”奕帆敷衍地回了一句,不想跟林不觉有更多交流,转身走出门去。
对林不觉这个人,奕帆的感觉一直比较微妙。他所知的林不觉全部来自于萧晓,几乎没有与林不觉本人相处过,不过他也不太在意。他的感情重点在萧晓,林不觉无足轻重。至于把林不觉当作情敌针对,那种狭隘的念头他更是从来没有过,当总裁的,犯得着和一个小员工死磕?有失身份。
走出几步,耳边还回荡着林不觉扯着嗓门叫地主的声音。直到奕帆上了车,他才回味出几处不协调。
林不觉他说话......不娘啊?
而且好像还有一丝......疲倦?
半个月后,萧晓和奕帆坐上飞机,飞往此行第一个目的地。
客机轰隆起飞,与白茫茫的天空融为一体。从候机大厅望过去,飞机的航行轨迹伸向远方,在高悬的天空之上,遥不可及。男人手肘撑在栏杆上,一只手挡着阳光,一直待到连尾气痕迹都消散,才收回视线。他将巧克力色头发拢进领口,搓了搓手,转身,与萧晓飞走的方向背道而行。
最终隐匿于人群。
第20章 Chapter020
萧晓一直以为旅行是一件累人的事。
但是和奕帆一起的旅行却不同于以往的旅行,这次没有候车长龙、挤满人的旅游胜地和笨重的行李箱,有的只有阳光,沙滩和度假别墅。缺什么就一通电话给随行女佣,想去哪逛就预定vip专属通道,挑餐厅看风景和情调,不用在意价格。尽管萧晓已经震惊于这奢华和方便,奕帆还是不太满意,因为还要赶飞机头等舱,不够悠闲。每回被萧晓叫起去赶飞机,总裁就絮絮叨叨地要买私人直升机,再配上一个技术一流其貌不扬的飞行员。
和奕帆同吃同住之后,萧晓才体会到钱的妙处。
然而奕帆的关注点和他不一样。他们跑去所有或偏僻或繁华的城市,奕帆总会有意无意地提醒他,这个世界没有尽头,这个世界不是游戏。
萧晓不置可否。
那个认知已经根深蒂固。萧晓心里清楚,既然整个世界都是假的,当然也不存在尽头。可是奕帆不喜欢他这么想,他就不会再提。
认知无法改变,萧晓却已经不再悲观。
历经千帆,苍山云海,这世间的滚滚红尘中,有一个人始终叫着他的名字。那个本不该爱上他的人,爱得比谁都投入。他的爱意细腻柔滑,萧晓沉浸其中,逐渐消弥了所有不安。
他逐渐相信,奕帆对他的爱,是这个虚假世界里唯一的真实。
那份真实散发着耀眼的光,让他生出久违的冲动,甚至想顶礼膜拜,独占余生。奕帆不过渴求伴侣之间的爱。但市井间假模假式的爱恋,如何能概括这瞬间的感动。这是他最想要的真实,他怎能容许错过。
奕帆拉着他走上海滩,三亚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碧绿海水漫过洁白沙滩。
他戴上墨镜,叫司机备车,说着玩过头了,得抓紧去赶半小时后的飞机。沙滩上印下一串脚印子,奕帆发现萧晓没跟上,转头去看,那男人还留在浅滩,沐浴阳光,望着他笑。
奕帆冲他吼:“别玩了,快过来,赶飞机去了!”
“我爱你。”
奕帆停住脚步,怔愣片刻,突然扔掉手机,向他狂奔过去。
“再说一次!”
萧晓懒洋洋地笑:“不赶飞机了吗?”
“再说一次!”
那天阳光温暖得不正常,在记忆中模糊成一片纯白的光晕。地球上好像没有人了,连聒噪的海鸥都静静守望。棕榈树和遮阳伞,锐度过低,噪点太多,奕帆统统看不见了。奕帆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却怎么跑也到不了他的身旁。
也许世界真的有尽头,也许人生本就荒诞如游戏,但他不在意了,有一个人的怀抱,胜过至高无上的真相。
他张开双臂,用如斯温柔的嗓音,仿佛生怕吵醒奕帆的酣然美梦。
“我爱你,奕帆。”
五年后。
市郊豪宅,一辆劳斯莱斯停下,右侧车门走出一个男人,身材高挑,一身黑西装合体有型。他瞄了眼石英表,上车拽下里面捧着平板处理业务的家伙,那人的大背头刘海散了,末梢微微上翘,细软懒散,气势不够,不满地被他拽上楼:“萧晓,开会呢,干嘛火急火燎地回家啊?”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男人问道。
“诶?”总裁警惕起来,检查平板上的日历,“表白纪念日...约会纪念日...结婚纪念日...蜜月纪念日...都不是今天!你唬我呢!”
“呵呵呵...”男人低声笑道,“谁唬你了,我还挺擅长记日子的。你不记得,我来帮你长长记性。”说完抱着他的腰跌进床里,将他夹在墙和自己两道铁壁之间,对着他的额头呼气。
“让我猜猜是哪家酒店,被子这么硬?”
一小时后,奕帆破布娃娃一样望着天花板。萧晓给他清理干净内部,下床去,冲一杯事后咖啡,站在落地窗前,审视自家尚在修建的跑马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爽啊。
奕帆的平板被扔到地下,萧晓贴心地帮他在日历上画了个红圈,标上“酒后乱性纪念日”。
后面火辣辣的胀痛让奕帆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骂他:“萧晓!我要扣你工资!”
萧晓转过身,好整以暇:“你和我持有同等股份,级别一样,你扣不了我工资。”
奕帆:“我要撤你股份!”
萧晓:“你先问问董事会答应不答应。”
奕帆:“我要离——”
萧晓等他说完。
“离开你我才发现自己~那爱笑的眼睛~流过泪像躲不过的暴风雨~”
总裁唱起了小曲儿。
萧晓被他逗笑,掀开被子,钻进去抱着他躺着,“我这不是第一次进去吗,是不是弄痛你了?以后就不会了。”
奕帆气鼓鼓:“你不是嫌不卫生吗,不怕得病?”
额头被轻轻印下一吻,萧晓在他耳边说:“不怕。你身上没有不卫生的地方。”
奕帆还想说什么,萧晓手上力道加重几分,附在他身上:“我不止记得日子,还记得你体检单上的傻笑,记得你看我吃早餐时的眼神......我那时候真蠢,那么明显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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