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方才搜身的人?”
“是小人。”
赵琮也不问他到底是谁,能跑,自然要跑。他立即起身,车夫赶紧扶他,他跳下马车,车旁正停有一匹马。他翻身正要上马,车夫又道:“陛下,我们皇后娘娘都是被相公所逼,她从未想过加害于陛下,还请陛下饶我们娘娘一条命。”
赵琮坐在马上,低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问:“你们相公何时与完颜良搭上的关系?”
“再往前数,小人不知道。上回相公派人去女真,是两个月前。”
赵琮一想,正是小十一回上京之后。不过他也没空再细想,他回身看了眼不远处冒着微光的屋子,眼睛不由又半眯。
倒是那位车夫又赶紧轻声急道:“陛下您快走吧!那仨没一个好东西!”
赵琮低头看他,他跪在地上,抬头恳求道:“我们相公与西夏李凉承勾结多年,又以我们夫人威胁娘娘,娘娘被迫无奈,才这般行事!李凉承与完颜良全部唯辽国皇帝马首是瞻!陛下快走吧!完颜良他们都有人,就藏在这片林子后,趁他们尚未察觉,您快走!”
赵琮没再接话,一甩马鞭,冲进了林子中。
他先前猜测得没错,这儿是一片林子,树木极多。他根本辨不清方向,好在马儿似乎是认路的,一路往林子外快速奔去。赵琮养尊处优惯了,方才手腕被那么一捆,到现在都还疼。他紧紧抓着缰绳,伏在马背身上,只想快跑出林子,他辩了方向,好回登州城。
却不料,他刚出林子,空中忽然飞来一只鸟,对天长啸,并盘旋在他四周。
他心道不好,这么一叫,铁定要被人发现了!他连方向都来不及辩,迅速往最近的一条路跑去,偏偏这只鸟死活要跟着他,根本甩不得,还不时鸣叫。
耶律延理与他们二人正在屋中“商议”,耶律延理心中急得很,却也只能摆出一张若无其事的脸来。他也正在摸二人的底细,好知道他们俩到底还有没有帮手。
完颜良也不愿露出底牌,半点儿不上钩。
他的耐心几乎快没了,直接说了杀死李凉承的事,并对钱商冷笑道:“真是对不住钱相公,杀了你的主子。”
钱商仅仅愣了片刻,便笑道:“陛下到底聪颖。早知如此,当年我们便该合作,早——”
他话音未落,三人一同听到了屋外头传来的鸟鸣声,声音极响。
耶律延理脸色大变,首先站起来,往外冲去。他清楚知道马车停在什么地方,他拖着依然受伤的腿,还未跑到马车跟前,就被人挡住。他看都没看一眼,大手一挥,将人拍飞出去,他慌张跑至马车跟前,马车中哪还有人?!
他回头,死死盯住刚刚爬起来的陈柏:“他人呢?”
陈柏抿嘴,沉默。
正在此时,他的海东青还在远处叫,耶律延理找到自己的马,翻身上马便朝着鸟叫的方向追去。
完颜良与钱商晚了几步,他们出来时,耶律延理还未走。
他们也想跟上,陈柏拔出身后的刀,上前就要砍钱商。完颜良与他是一条船上的,见状立即将钱商推开,陈柏砍了个空。钱商回身,不见一丝慌乱,反而微笑:“倒是个厉害的。”
但钱商到底只是文官,也不似黄疏会舞剑,他毫无反手能力。
陈柏回身继续要砍,完颜良抽出自己的弯刀,迎面而上,两人扭打在一处。钱商倒是翻上了马,也往外追去。
完颜良回头看了眼,骂了声“软蛋”,却也没法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钱商跑了。他只能继续与陈柏扭打,等他将陈柏钉在地上时,又过去了一会儿,他吐出一口气,拔出自己的刀。
林子中又“簌簌”作响,一群人跑来,为首的慌道:“大王!怎么了?!”
完颜良“呸”了声,气道:“叫宋帝给跑了!耶律延理与钱商两个全追去了!这俩果真信不过!”
“唉!咱们就该跟着大王的,若是跟着,又何至于此?”
完颜良哼笑:“倒也未必,想他耶律延理当年还是赵世碂时,在西南时不就这么玩了一出。咱们这几年来年年向他朝贡,也该从他那儿学点儿东西来。”
“大王?”
完颜良二话不说,扒了其中一人的衣裳,往死去的陈柏身上一抹,抹上血,随后将之扔到地上。其他人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有样学样,纷纷撕了身上的一角衣裳,或多或少都沾了血,再纷纷扔到地上,用脚踩了踩,做出皱巴巴的模样。
完颜良笑:“走,咱们继续去捉螳螂!”
赵宗宁与邵宜等人赶到时,扑了个空,只余地上一具不知是谁的惨烈尸体,以及许多破烂衣裳,还有一辆空了的马车。赵宗宁先到车上查看,闻到一阵熟悉的梅花香气,那是染陶偶尔会用来给哥哥薰衣裳的香饼子,也是宫中独制的,只有赵琮用。
可见,哥哥的确在这马车里待过,却又不知去了哪处。
赵宗宁眉毛一拧,带上人先在四周搜了一遍,什么也未找着,一个人也没有。还未找完,在马车附近查找的人连声叫她与邵宜,他们俩走回,看清楚是什么后,纷纷大吃一惊。
方才他们没瞧仔细,地上竟然散了一地的碎布片,沾满血迹。
邵宜拿起一片,仔细看了会儿,面向赵宗宁,沉重道:“是辽兵的服制,错不了。”
“赵!世!碂!”赵宗宁咬牙。
赵琮无论如何也甩不开头顶上那只鸟,不论他是钻进林子中,抑或换条道,那只鸟总也不放过他。他快也好,慢也好,它一直就在他的头顶盘旋。
赵琮心中无力,他虽没见过小十一的海东青,此时不用想也知道,必是那一只。它这么缀着,他也总要被找到的。
他这么一路跑,跑得又很快,他这不争气的身子也实在有些扛不住。反正总要被找到,他索性停下来,抬头看盘旋的大白鸟,无奈道:“打个商量,能否别再跟着了?”
大白鸟又不听他的,依然绕着他转。
赵琮叹气,四处看了看,还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来。
他这么一停,头顶盘旋的鸟儿不高兴了。它往前飞去,飞了会儿见他没跟上,又回来,绕着他飞,再往前飞,如此般循环,似乎要带着他往前走。
他气笑:“你还要带朕走?”
只是赵琮也实在是没了力气,他不禁也觉得好笑至极,他出格这么一回,怕是真要把命给送了。也不知过会儿,他被找着了,那伙人要怎么他?
换位思考,若是他逮着了完颜良与李凉承等人,定是格杀勿论的。
那只鸟却还是要带着他往前走,赵琮叹道:“罢了罢了,继续走着吧。”他挥了一鞭子,马又继续跑了起来。方才是他跑,鸟跟在后头追。如今是他跟着鸟跑,兴许他意识里还是信小十一的,也未犹豫。
此时天将亮,却还未亮,登州临海,又还是冬日,其实很冷。
赵琮不由又将披风掖得更紧些,可即便如此,风还是直往心口里灌。他再去将不时被吹散的披风往回收,这么一来,手肘不由便后碰到背上的nujian。他下意识地便从背上拿下nujian,紧握在手中。
nujian做得小巧,正好够拿在手里,据钟兴的下属说,此弩虽轻,射程却远,最远能射出三十尺。只是刚刚研制出来,统共就三把,全部敬给了他。
他也是看这个小巧,也不重,才带在身上。
但这nujian,具体用起来如何,他还没机会去试。
而那只鸟倒还真有灵气一般,带着他七拐八绕地,竟然走到一处平坦地方。天色又亮了许多,远远看过去,似乎还有房舍。
赵琮实在是坐不动了,踢了踢马肚子,想上前往房舍靠近。
不料,头顶的海东青忽然长啸,随后便往他身后冲去。赵琮一愣,是谁追来了?!他立即回头,他什么也没瞧见!
可那海东青已经越飞越远,赵琮一时有些犹豫,甚至有些担心起那只鸟儿的安危来。未等他做出抉择,他的侧方有了响声,他立刻再回头,也是什么也没瞧见,但是有马蹄声!
赵琮紧皱眉头,他低头看了看手中nujian,毫不犹豫地对准前方,胡乱射了出去,却也未听到任何可疑声响。赵琮苦笑,他这压根是一把刷子也没有。眼看马蹄声越来越近,他也再顾不得那只鸟,猛甩一鞭,换了个方向,他的马往西南方向跑去。
但他骑术有限,没人追的话,尚可。
此时,一拨明显是冲他来的人追他,便立马力不从心起来。身后的马蹄声岂止是越来越近,已经是快要近在耳边。
他也不知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前方竟然有几个帐篷。反正已无后路,前头也就这么一条路。赵琮再“驾”了一声,驱马躲到一顶帐篷后头,他翻身下马,立刻贴着帐篷而坐,仔细辨听身后声响。
只是他一直在喘气,什么也听不清。
但再听不清,也已无碍,那伙人明显就是已经近到帐篷跟前!
赵琮手握nujian,双手不由有些抖,却还在勉力镇定。很快,他便做好万全准备,却不料那些人反而不上来了!他正诧异,忽然听到他们正对话,他立时就僵了。
他们说的是契丹语。
他们正商议要不要杀了他。
一人说“陛下还未到,先别杀”。
又有人说“杀了宋帝,好向陛下邀功”。
吵来吵去,他们总结“就在这儿看着,等陛下来亲自处理”。
赵琮听得懂契丹语。
所以那只鸟,将他引来,真的只是为了杀他?
他之所以连一只鸟的行为都信,正是因为他始终坚信,小十一从未真的想过害他。
被完颜良关在马车中,听到小十一的声音后,他不得不承认,焦虑的同时,心中又不由放下心来。
是他自己难以言明,却又真实存在的诡异安心。
可是此时,身后这帮辽兵用契丹语讨论着如何按照他们陛下的指令行事。
赵琮回身,他看不清隔着帐篷的辽兵,但能隐隐看到他们映在帐篷上的身影。他眯眼,将手中的小巧nujian对准其中一人的身影,直接射出去。
这nujian的确好用,他们相隔不远,很好瞄准。羽箭穿过帐篷的布,准确射中那人,他直直倒下。
“他竟然有武器!”他们依然是用契丹语说话,看影子,他们也立刻拿起了武器。
赵琮面无表情,他也缓缓站起来。
他知道此时,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但此时的他,当真厌恶了这一切。他不是嗜血的人,但这一刻的他,焦躁、失望到想拉下所有的人陪葬。对方虽说拿起武器,却又不动手,赵琮反而又射出去几箭,又射中几人。
方才还在用契丹语对话的他们,现下小声急道:“这可如何是好?!他奶奶的,没听说这位皇帝还会这一招啊!”
“杀了他得了!”
“大王不许杀啊!好戏还在后头!”
“再不杀,咱们被他一箭一个,就死尽了!”
为首的那人皱眉想了会儿,决定道:“大王不许杀他,却没说不许伤他!走!”他说罢,就领上人往赵琮奔来。
还未奔到跟前,赵琮先一步从帐篷后头绕了出来,毫不胆怯、满脸凛然地站在他们面前。
反倒将他们一怵!
既是帝王,他哪怕再文弱,身上的气势也总骗不了人,甚至很唬人。
这十来个人不由就顿下脚步,与他对视。
赵琮借着天边初光,很仔细地看他们身上的衣裳,果然都是辽兵的服饰,一点儿也做不了假。就连他们头上的小辫儿跟秃头都是一模一样的。
赵琮在这儿打量他们,他们也终于回过神来,为首的高声道:“上!”他们没有弓箭,人手一把辽国特制弯刀,抬脚就要冲。
赵琮开口了,他问:“耶律延理派你们来?”
“正是!”
赵琮笑。
他长得好,天边淡淡的光,柔和罩着他的面庞。原本苍白的脸色反而变得愈发莹润,这么一笑,也把这么十来个原本就没想要他命的人给笑得傻愣愣的。
赵琮脸上还在笑,手中nujian直接举起,在对方反应过来正要避开时,羽箭已经射出,直直射进为首之人的胸膛。
他叫了声,往后仰倒。
如此一来,其余人再顾不得他们大王的吩咐,气愤地举刀就朝赵琮砍来。
而赵琮射完那一箭,似乎已用完浑身气力,手臂软软垂下,nujian差点就要掉,他也闭上眼。
他等死了。
谁料,又是一阵破空声,再是一阵惨烈的“啊!”。赵琮睁眼,离他最近的那个,差点就要用刀砍上他的人倒在了地上。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眼前一阵翅膀直扇的声音,他往后退一步,方才飞走了的海东青竟然又回来了!
它从高空直接冲到那人面前,猛啄他的眼睛。
这只鸟忽然出现,骇得对方都往后连退几步,待弄明白不过是一只鸟后,便有人要砍它。海东青灵敏得很,立即再飞回空中,又有人向赵琮袭来时,它又立刻冲下来啄对方,直搅得对方慌不迭地。
海东青被称作“神鹰”,自不是随便称称而已。
赵琮见到这只鸟去而复归时,心中就是一动。此刻再见,不过一只鸟,也这样护他。他又立刻打起精神来,一个转身,反而钻进离他最近的一个帐篷里。
海东青凶猛,翅膀又足够大,且飞来飞去十分灵活,而这一只明显又是得过很好训练的。它一只鸟使得十来号人与它周旋,赵琮也就趁此机会不停朝外放箭。但因有鸟在,这些人也是上蹿下跳,他再没有射中几个。
而羽箭终将要用完。
此时,海东青也终于被一人砍中,它凄厉叫了一声,往高空飞去,却压根无法飞得更高,血还不住往下流。赵琮看得心中直跳,很心疼它,他再看到还有人拿着刀去追那只鸟,偏偏那鸟还惦记着要保护他,似乎还要往回飞。他立刻又朝那人射箭,但射偏了,仅仅射中那人的小腿。
那人痛极,也被鸟逼得极为愤怒,拎起手上的刀就朝帐篷内的赵琮扔来。
赵琮不防他竟这般,千钧一发之际,赶紧回身往一旁滚去。是躲开了这一刀,却又扭了脚,再也动不了。
海东青的声音越来越低,怕是已被人擒住。
赵琮已听到他们得意的声音,其实他现在已经很怀疑,这些辽兵,真的是辽兵?还是小十一,又自家人坑了?否则,这伙人为何要对抗辽国皇帝的海东青,他们怎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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