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却装作没看到,也没领会般地说:“朕没明白过来。到底是个什么字?”
赵十一的瞳孔动了动,依然看着他。赵琮却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不满,赵琮心中暗乐,逗小孩子自有一番趣味,他正打算继续逗。
染陶突然撩开帘子走了进来,匆忙道:“陛下,郡主来了!”
“怎么突然就进宫了?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人到了哪里?”
“哥哥!”
染陶尚未来得及再回话,帘子外已经响起一个格外活泼、清脆的少女声音。
帘子又是一阵晃动,一位小娘子走进了内室,带来一室的明媚。她尚未及笄,头发并未挽作发髻,只是梳作双螺,戴着嵌红宝的金珠花,额前贴着花钿。本朝尚清,尚雅,女子穿衣均爱挑那雅致的颜色,衣服样式也多是窄袖对襟长衣。
这位小娘子却是一身红衣,上着宽袖交领短襦,下着八幅长裙,肩绕茶白色绣有木槿的披帛,袖口与裙边均用金线镶了边。她的衣服也是用的四织绞罗的料子,一路走进来,裙角翩翩,流出数道金光。她的手腕上还戴了许多个金镯子,上有响铃,金铃叮铃作响,叫人听着便愉悦。
她正是赵琮唯一的妹妹,宝宁郡主,赵宗宁。
赵琮一看到他这个妹子,心情不好也能变好,更何况他此刻本就很愉悦。
他的妹子一点不像本朝的贵族女子,她不静也不雅,还爱抽鞭子,但他却格外喜欢这样的妹子。无论何时,无论哪辈子,女孩子都过得不易。他这辈子能有妹妹,妹妹还这般可爱漂亮,他还是皇帝,他一点不介意把她捧到天上去。
万一脾气太差,没人要?
他的妹妹还怕没人要?就算他的妹妹要养面首,他不仅举双手赞同,还会帮她找俊俏的郎君,各式类型全都有。
“哥哥!”赵宗宁走进来,见到他,又叫了声,她笑得十分甜,甜到了赵琮心里,她的声音更是如珠子落玉盘,“早上我一醒来,便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听说魏郡王叔昨儿在宫里,被孙筱毓气得晕过去啦!可把我乐坏了!据说孙太后那个老虔婆要派她的贴身女官,与燕国公一起去王叔家赔罪呢!我一得着这个消息,便赶紧进宫来!”
赵琮无奈:“即便这里是朕的殿中,你也不能这般称呼太后,那可是太后,你可是郡主。”
“嘁,那不就是老虔婆,还不让人说?再说了,我当郡主,不就是为了痛痛快快活一场吗?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这可是哥哥你告诉我的。”赵宗宁又看向赵琮身后,好奇道,“这便是魏郡王叔家中那个可怜的小孙子吗?”
看来经过一晚的传播,京中人人都已知道了昨天的事,赵琮表示很满意。
赵宗宁却走到床前,低头看向赵十一,说道:“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有些傻。”
“宁宁!”赵琮不悦地叫她的小名。
“嗯?”赵宗宁抬头看他。
“不可无礼。”
赵宗宁虽骄纵,但也知晓不该对无辜的人说不礼貌的话,她乖巧道:“好啦,我说错话了,哥哥不要气。”她伸手挽住赵琮的左手臂。
赵琮原本还置在被面上的手被她拉了起来,他的手心便也离开了赵十一的手指。
赵十一的指尖失去温度来源,他抬头看了眼赵宗宁。
赵宗宁也看他:“你认识我哦?”说着她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曾在你们王府里远远见过你一回,你还记得我吗?你与我差不多大吧,但你要叫我姑母哦!”
赵琮真是怕她又说出什么话来,赵十一这孩子够可怜了,赵宗宁向来任性。他索性站了起来,对她道:“你与朕出去说。”
赵宗宁点头:“我也有要事要与哥哥说!”
赵琮回身看了眼赵十一,微笑道:“你继续躺着便是,何时想起身,不爱说话,便摇床头的铃铛。”赵琮说罢,便站起身。本因坐着,散在大红织锦被面上的头发,与他的衣服一起离开被面。
他的头发轻轻抚过赵十一的手背。
赵琮则与赵宗宁一起往外走去。
临去前,赵琮又回头看他,笑道:“朕知道,你叫赵世碂。”说罢,他便含笑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格外好看却又实在单薄的背影。
唯有赵宗宁依然好奇地回头连连看了赵十一好几眼。
赵世碂将被面上有些寂寞的手再度收回被中。
他想,十三岁的赵宗宁倒和前世三十一岁的她一样骄纵。
作者有话要说: 称呼啊、民间风俗等,包括宫殿名称、用处以及位置,基本都是参考北宋时期的,因为剧情要求,部分地方会有调整。
说个比较有趣的事,两宋的皇帝几乎从未穿过龙袍,他们常穿的朝服就是封面里赵琮的那种,红色圆领衫袍。史书中提到两宋皇帝的服饰时,是有浅黄色与赭黄色衫袍的,但从流下来很少的画像来看,即便是黄色,也是纯色,上面一点龙的样子也没有。
除朝服、常服外,比较常见的还有冕服与通天冠服,十分大的场面,例如登基、祭天地宗庙这种级别的会穿冕服。通天冠服的话,文中一开始提到的大朝会,这样的场面,皇帝便会穿通天冠服。冕服与通天冠服,从目前流下的画像来看,也是没有一点儿龙的样子。
他们真的从来不穿龙袍,算是历史上仅有的了。
因为这章正好写到衣服,就说了些哈哈。
不要急,小攻君以后戏份多得是~
第8章 赵琮其人,该如何去描述?
赵十一,也就是赵世碂,前世里其实从未见过赵琮。
他只与赵宗宁打过交道,甚至不仅是交道,他最后是死在赵宗宁手中的。
是赵宗宁亲手将他送到了这一世。
当初,赵宗宁一把长剑刺穿他的心脏,很快,他便咽了气。
临咽气前,他看到殿中的太监与宫女跪了一地,他们跪的不是将死的他,他们跪的是赵宗宁。
他们称赵宗宁为“陛下”。
谁都没想到,最后是赵宗宁做了皇帝。谁也没想到,赵宗宁做成了孙太后痴心妄想了一辈子的事。
他也才知道,他所以为的亲信其实都是赵宗宁的人。
他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便死在了赵宗宁的手中。
临彻底失去知觉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赵宗宁带着哭声的话:“哥哥,宁宁为你报仇了!”
她以为赵琮是他杀的?!
他明明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个养在深宫,在位六年,却从未亲政过、甚少露面便匆匆死去的病弱小皇帝!
即便死了,他也冤枉。
他并非好人,也并不在意他人言语。但这种他从未做过的事,他当真不愿认下。
他知道赵琮真正的死因,却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有幸重活一世,他的第二执念是继续做皇帝,第一执念是见一见那位只在传闻中出现的赵琮。是什么样的人,才要使得赵宗宁一介女子,谋略近二十年,也要为之报仇?又是什么样的人,令他莫名其妙为之死了一回?
如今,第一执念已经完成。他见到了赵琮。
第二执念?前世,赵琮刚过完十六岁那年的万寿便死了。
他如今便在这宫中等着赵琮死,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今生做皇帝这条路也能走得顺畅些。赵琮的万寿,也就是秋天的事。
前世死在赵宗宁手中,不甘,不堪,他却的确佩服这位郡主。女子有这般心志,再做到这等地步,他唯有真心的佩服。只是前世,赵宗宁的封号并非这如珠如宝的“宝宁”,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长平”。
不过她反正自己做了女皇帝,哪还会在意封号这样的事。
他不禁又想到赵琮。
赵琮其人,该如何去描述?
他的前世里,前半生为了保命,装傻,活得窝囊。从他开始争夺皇位,乃至终于成为皇帝的时间里,他见过了无数的美人。男子为了彰显胜利,利用的无非便是财富、权力与美人,他的后宫中充满了各式美人。
但他没想到,赵琮竟然是这副相貌。
他与赵宗宁是有往来的,赵宗宁是王府嫡女,钦封郡主,长得贵气,且明艳,身量比大多数女子都要高,据说是长得像她逝去的父亲,安定郡王。他原本以为,赵琮与赵宗宁长得很像。
却不料,完完全全不像。
赵琮长得太好了,也太精致了。
真的如他名字一般,是块美玉,美好温和到,他竟然找不到词语去形容。
赵琮弯腰看他,肩上黑发垂落的那一瞬间,与其说他是装傻,刻意不说话,不如说,他为赵琮所惊艳、震撼,进而当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
他叫赵世碂,名字中倒也有个同音的琮。但到底不同。
赵琮的琮是美玉,他的碂只是石头。赵琮即便不是皇帝,也是高高在上的安定郡王府世子,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庶出子。不过,美玉又如何,上辈子的赵琮过得比他还不如。
玉和石头碰到一块儿,先碎的必然是玉,无论那玉有多美。
前世里,他即便是块石头,即便时间再短,他也当上了皇帝,他尝过了那权力的滋味。
况且,他早不是从前的赵世碂。
这一世,他也有他的风光要取回。
出神间,帘子再被人撩开,赵世碂将眼皮敛了敛,再度做出几分呆傻的模样。
一位宫女走进来,脆生生道:“小郎君,可要起身?”
他未说话。
宫女又道:“这位是福大官身边儿的吉祥,他在这儿陪着您。若是您要洗身子,叫他便是。婢子在外边儿,有事儿尽管叫婢子。”
宫女知他不说话,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待到脚步声远去后,站在内室中央的吉祥往前走了几步,跪到地上,磕头行了大礼:“三郎君。”
赵世碂回头看他,并撑着床板缓缓坐了起来,总算是开口:“起来吧。”
赵琮歪在榻上,听他妹子叽叽喳喳地说话。隔窗内,就他们两人,染陶与赵宗宁的女官均在外。
赵宗宁得意:“我瞧他不顺眼,便多抽了他几鞭子,哼!”
“他就一个太监,你跟他置什么气?”
“他成日里将哥哥这边的事告诉那老虔婆,哥哥又没法拿他出气,我便帮你出了这口气!这次非得好些日子,他才能养好!看他再怎么给老虔婆通风报信去!”
他们说的是刘显,刘显这次被赵宗宁抽得很惨,早晨是被抬回来的。此刻刘显正趴在他屋里半死不活呢,他的徒弟刘进陪着。
赵琮将手边的攒盒往前推了推,示意她吃。
她嘟着嘴:“哥哥不要总是让我吃了,你瞧我近日来胖了许多!”
赵琮好笑地伸手捏捏她的脸:“一点儿肉都没有,放开了吃。朕向来不吃这东西,这就是为你准备的。”
赵宗宁没忍住,到底又拿起一块荔枝糕来吃。赵宗宁即便性格骄纵,却是皇家郡主,礼仪是从小养出来的,吃东西无比斯文。她小口吃完小块荔枝糕,用帕子擦了擦嘴,又道:“哥哥,还有一件事要说予你听。”
“嗯。”赵琮从来没指望从她口中听到什么正经大事,他闲闲地翻了一页手中的书。
“哥哥可认识萧棠这个人?”
“不认识。”赵琮不在意道。
“前些日子,我的郡主府外,隔几日便有位年轻男子出现,他似想来敲门,却又总是临阵离去。门房的人觉得他怪异,可他却生得颇好,做一副书生打扮。我听哥哥的话,向来是要求府中不轻易看低他人。门房便将这事告诉了府中长史,长史去调查了一番——”赵宗宁说到此处,顿了顿。
赵琮也终于察觉到这话有听头,他抬头:“如何?”
“那位年轻男子竟是江宁府去岁解试的第二名,名叫萧棠。”
赵琮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哥哥也知道,我身边的程姑姑是哥哥登基后,指给我的。她在宫中多年,经历得多,知道得也多。她听闻萧棠是江宁府之人后,无意间说了句‘染陶也是江宁府人’,我听到耳中,立刻令人去江宁府好好查探。”
赵琮放下了手中的书。
“去江宁府的人,昨日刚回来。哥哥猜猜看,我查出了些什么?”
“萧棠与染陶认识?”
“萧棠早年与染陶竟是定过亲的!染陶八岁时甄选入宫,家中也是清白人家。萧家原也富足,与染陶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只是萧家后来没落了。染陶家信守承诺,并未退婚,还资助萧棠读书。萧棠比染陶大了五岁,却独自上门退了婚,他道他已配不上染陶,不愿耽误她。染陶家这才退还庚帖,后来恰好遇到宫中甄选,染陶才入了宫来。”
“竟是如此?”
“没错!染陶幼年与萧棠定亲后,他们全家便搬去了扬州,但她的籍贯却是在江宁府。我从前总听染陶讲她幼年在扬州的生活,还当她是扬州人呢!若不是程姑姑当年恰好在尚仪局做记录,谁能知道有这层关联?”
“所以?”
“哥哥!萧棠明显就是还念着染陶姐姐!谁都知道染陶姐姐是您的贴身女官,他定然是想打听染陶姐姐过得好不好,想来,却又不敢真来我府上打探,只敢徘徊在府外。”
赵琮好笑,再伸手去捏她的脸:“小丫头,你才几岁,就知道这些?”
“我已经十三岁了!待我及笄,也能挑郎君。哥哥可别忘了,你答应我要给我寻面首的事。”
赵琮哭笑不得,这事儿,她倒记得清楚。但他的灵魂不独属于这里,不觉得他妹子的言论惊悚,况且他的妹子之所以有这等神言论,也拜他所赐。
好在赵宗宁也不再惦记着面首的事,她又道:“哥哥,这可是个好机会!今岁的春闱,萧棠并未参与,据闻可能是因当时盘缠不够,没能到得京中。但这萧棠,将来必是人才,哥哥早些将他收罗起来吧!将来,他为你效力,你放了染陶姐姐出宫去,他们俩正好成亲!”
“不得了,我们宝宁郡主不当郡主,要当宰相了,还要当媒人。”
赵宗宁却急道:“我说的可是真话!那老虔婆成日里拘着您,不安好心,还想把孙筱毓那样的人嫁给您!哥哥,您可是皇帝,是官家!这片江山都是您的,天下子民的生存与生活,都要仰仗您。辽国、西夏,甚至就连高丽、南蛮,都对我们的疆土,我们的人民,我们的财富虎视眈眈。我们也尚有领土需要夺回。哥哥,您的能力足以支撑你去做一个优秀的帝王。妹妹信您,妹妹也知道,您的志向也向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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