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讽刺,晏沐父母的保险是一起买的,受益人写的都是晏沐,全额赔偿的情况下,无论是哪一位出事,都足够晏沐衣食无忧一辈子,仿佛他们早就预见了会有这一天。
“干脆就买一套呗,”王致说,“现在房价越来越高,你以后要在这里定居,一直租房子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好好买一套,就算做投资也不会亏。”
这话倒也有道理,晏沐有些心动。
接到简辞电话时,晏沐正拿着手机浏览学校附近的精装修小区。
他基本已经定了那套单身公寓,打算看看合同没问题,下午就去中介签约。再添置些家具,做些简装,尽早搬进去,毕竟一个礼拜后就要开学了,就算决定了要买房,手续与装修也要很长时间,总归还是需要个落脚中转的地方。
所以简辞在电话里说帮他看了一套房子,就在学校两个街口外,步行不要10分钟,知名房产公司的房子,交房不到半年,高层小套,精装修,小区不大,安保做得很好,价格还特别低时,晏沐拒绝了。
那房子究竟如何晏沐不知道,但听这条件,就知道这么低的价格不可能租得下,他不想占简辞便宜。
简辞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说:“你现在有空吗?我先带你去看一看房子,你再决定要不要拒绝?”
晏沐很感谢简辞的心意,但还是无法接受。
他把电话换了一边耳朵,真诚道:“谢谢你,简辞。但我想了想,长期租不划算,还是决定直接买一套下来,抱歉,麻烦你帮我打听了。”
晏沐顿了顿,继续说:“其实我经济上没有那么拮据,你不需要为我担心这个。”
简辞这次的沉默足有十秒。
晏沐拿起手机看了看,确定没有挂断,还怀疑是不是信号不好。
过了一会,简辞问:“你在酒店?”
“在。”
“等我十分钟,”简辞说,“我马上就到。”
说完就挂了。
晏沐拿着电话,有点懵。
懵了不到十分钟,简辞果真来了。
直接按响了他的门铃。
晏沐一脸懵逼地给他开了门,看着他进屋,坐在椅子上,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你怎么知道我是这间?”晏沐不记得自己有跟他说过房号。
简辞抬头看他,“问了前台。”
晏沐见他额头都出汗了,就拿了瓶赠饮的矿泉水给他,坐在他对面,“这是客人隐私吧,你问就告诉你了?”
简辞:“我认识这里的经理。”
晏沐:“……”
简辞见他不接,就直接把文件夹推了过去,“你先看看。”
晏沐接过翻开,发现是一套房子的资料,大概就是简辞在电话里说的那套。
除了面积朝向一类的说明,后面罗列了几张照片,客厅,厨房,卧室,卫生间,黑樱桃木的地板,略有一点小美式的装修非常高级。
晏沐说:“房子确实很好,但我……”
简辞打断他,“这套是出租,楼上还有一套差不多的出售,我来得匆忙,你先拿这份资料看看。我的助理已经去联系房东了,最晚明天,陪你去看房子。”
“……”
他话中的语气,是仿佛已经替晏沐作下了决定的直接与果决。
偏偏晏沐可以接受王致的帮助,甚至可以接受秦林意的,却惟独不愿欠他。
晏沐合上文件夹,“房子挺好的。”
语气太过平静,简辞顿了顿,反问:“你不满意吗?”
不待晏沐开口,他又道:“音大在商圈里,附近的房子不好买,只有这个小区是近一年内开盘的小户型,物业也好,你一个人住很合适。”
晏沐耸了耸肩:“我也不一定要买小户型吧,以后说不定就不是一个人了呢?”
简辞抓着矿泉水瓶的手一紧,“什么意思?你有对象了?”
“现在还没有,”晏沐笑了笑,“以后说不定呢。你都要结婚了,我也得抓紧啊。”
简辞抿唇看着他,像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半晌后,他道:“总之明天先去看看吧。”
晏沐:“行啊,去看看吧。”
说实话,房子是好房子,他也有些心动,反正拒绝不了,就顺着简辞的意思去看看,到时候再找个理由拒绝吧。
简辞去了个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晏沐盘腿坐在没有扶手的沙发椅上,在打电话。
“嗯,明天不行,约了人了,抱歉,”晏沐对着电话里说,“后天吧,我请你,西风荷可以吗?”
电话里大概是说了“好”。
晏沐道:“那我提前定个位置。”
电话里大概是说要来接他。
晏沐道:“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后天见。”
他挂了电话,又给谁回了一条信息。
简辞盯着他栗子色发中的那个旋,问:“请人吃饭?”
“嗯?”晏沐把给王致的信息回完,才抬起头来,“嗯,学校里认识的一个前辈,帮了不少忙,请他吃个饭道谢。”
简辞回忆起晏沐手机中寥寥无几的通讯录,蹙眉问:“姓秦的那个?”
“是他。”
简辞说:“你回来好几天了,我们还没一起吃过饭。”
“……”晏沐竟然从简辞平井无波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委屈。
他迟疑了两秒:“那,要不今晚?”
简辞立刻站了起来,“好,地方我定。”
晏沐:“……行,我请你吧,麻烦你给我看房子了。”
简辞竟然也不客气,扬唇笑道:“好。”
于是两个人坐着简辞的车去吃晚饭。
这次是全黑的玛莎拉蒂Quattroporte。
英文名听起来十分高大上,翻译成中文,叫总裁,很接地气。
简辞给他拉开副驾驶座门的瞬间,晏沐觉得仿佛自己穿越进了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言情小说里。
因为简辞这个人,跟小说里的完美男主角实在太贴近了,优秀的外表与家世,头脑与能力也出类拔萃,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到顶尖。
但这好笑的想法也不过在他脑海中停顿了半秒,毕竟生活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麻雀变凤凰,就算有,他怎么看也都不可能是那只麻雀。
现实里的霸道总裁们在挑选伴侣这件事上的眼光,比他们挑选合作伙伴时更为毒辣,抉瑕擿衅,金配玉,钻石怎么样也要配铂金,简辞就该配徐绵绵这样的大家闺秀,没毛病。
简辞开车比王致稳了太多。
两人在车里闲聊了几句,得知简辞与人合资开了证券公司,规模算不上很大,至少晏沐没有听说过公司的名字。
他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从政,怎么会想到自己做公司?”
简辞余光飞快看了驾驶座上的人一眼,低声道:“大学时学的金融,遇到了几个不错的合作伙伴,冲动之下就去创业了。”
晏沐更惊讶了:“你家里同意?”
简辞绷紧了下颚,道:“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拦不住,就随我去了。”
晏沐无法自制地想起了一些往事,得知简辞没有从政,令他轻松了很多。
他仰头靠在座椅背上,望着车顶道:“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这么随性。买车也是顺手,创业也是冲动,这辆车不会又是顺手买的吧?”
简辞:“……不是,玛莎拉蒂很好看,你的眼光很好。”
晏沐笑了笑,说:“我的眼光当然很好,你终于肯承认了。”
能被简辞肯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只是这肯定迟到了太久,已经并不能令他开心。
而他也早已不喜欢玛莎拉蒂。
第八章
简辞找了一个地下停车场停车。
周围看起来不像是有商场的样子,晏沐解开安全带,问:“店里没有停车场?”
简辞说:“嗯,店有点小,只能停在这里,走过去五分钟。”
晏沐倒是不介意走路,但他没有想到,简辞说要吃饭,会是带他来吃馄饨。
馄饨店没有简辞说得那么小,就在路边,两间店面清清爽爽,坐了不少人,有些穿得正式些的,是刚下班的白领,有些穿着工作服的,是隔壁工地上的工人。
简辞一身高定西装,在这朴素而热闹的气氛里格格不入。
“呀,简大哥,今天来得真早!”服务员小姑娘同他打招呼,看起来二十岁不到,扎着马尾,朝气活力,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里面没位置了,小姑娘给他们在路边撑了张桌子,偷瞟晏沐,问简辞:“简大哥,这是你朋友啊?”
简辞帮她把椅子搬出来,嘴角微微扬着,“嗯。”
小姑娘问:“就是那个去了美国的朋友吗?你跟爸爸说的那个人?”
简辞笑意更深,眼角都柔和下来,“是他。”
小姑娘嘿嘿笑,“我就说呢,你可从来不带人来这儿!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下馄饨!”
说完就连蹦带跳跑进了后厨里去。
晏沐不禁问:“你经常来这里?”
就简辞这样的个性,能让别人叫他“简大哥”,想必是真的很熟了。
简辞说:“嗯,公司就在附近,吃饭方便。”
晏沐问:“在哪里?从这能看到吗?”
“就是刚才停车的地方。”
“那还真是挺近的。”
其实他想问的是,为什么简辞会和一家馄饨店的老板提他,又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吃饭。
但最后没问出口,隐约觉得,也许简辞会主动告诉他。
城市的夜幕中灯火灿烂,来来往往大都是归家的行人,身披疲惫,却步履匆匆。
不一会儿小姑娘端着馄饨出来,两大碗,搁在了两人面前。
晏沐盯着小姑娘看了两眼,等人走远了才道:“第一眼没看出来,第二眼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
简辞笑了一声,说:“先吃吧。”
晏沐吃了一个,咬了两口后,突然瞪大了眼睛。
紫菜葱花的汤,馄饨皮薄个大,猪肉馅中藏着一整颗虾仁,还有甜得恰到好处的鲜玉米粒,是他怀念了六年的味道——
他抬起头来,惊讶道:“她不是咱们学校后门馄饨店老板的女儿吗!”
简辞微笑不语。
高中的时候,晏沐经常拉着简辞,在夜自修结束后去学校后门吃一碗馄饨。
猪肉虾仁玉米馅儿的馄饨,一碗十个,是晏沐的最爱。
简辞的习惯比晏沐好,晚上八点以后就不再吃东西,但晏沐却总是想尽办法诱惑他吃,简辞有时候架不住晏沐的死缠烂打会吃一个。
其实十个馄饨不多,晏沐每次吃完都觉得意犹未尽,但他真的很喜欢简辞无可奈何时妥协的表情,所以乐此不彼。
偶尔徐绵绵也会来,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吃,并且表达一番对于晏沐吃不胖体质的诚挚羡慕。
每次她来,晏沐就会故意吃慢一点,让徐绵绵有机会多跟简辞说两句话,一个馄饨分三口,每口咬三十下才咽下去,吃到一半碗里的都冷了,矫情得像个姑娘。
后来他出国后回忆起这一段,才后知后觉地想,简辞当时一定也是喜欢徐绵绵的,毕竟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穿他这一点心思。
可惜这两个好学生,从初二拖到了高三,也没有正式在一起。
虽然在旁人眼中,他们早就是一对。
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晏沐的眼眶有些发热,只能低下头去,撑着眼睛瞪着碗,不想让简辞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木木。”简辞柔声叫他。
他侧头看着晏沐,下巴抵在手背上,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小臂肌肉线条结实流畅,被昏黄的路灯模糊的五官轮廓依旧英俊,充斥着无与伦比的熟悉感。
眼中似有星光流淌。
这真的很犯规啊,晏沐心塞地想,简辞这样真的很犯规。
令他想起了无数不愿想起的灰暗往事。
父母出事的时候,他正在高考考场上,与数学卷子面面相觑。
考完出来,晏沐在考场外被警察围住,直接带去了医院太平间里认尸。
父母死于仇杀,两个人在接晏沐的路上被凶手驾驶卡车迎面撞上,连急救室都没来得及进去,血肉模糊地断了气。
凶手没死,只受了点轻伤,逃了。
震惊、恐惧、痛苦、不可置信,无数情绪揉杂在一起,晏沐在太平间门口吐得天昏地暗。
自然无心再考。
为了保护他,警方在晏沐家里家外埋伏,严密监控了一礼拜,终于抓到了伪装成送外卖的,身上带着凶器的凶手。
然而晏沐没等到公开审判,没等到法律为他的父母报仇,先等来了凶手揭发晏家黑色产业的消息。
晏家家大业大,要说没有一点见不得光的事情是不可能的。晏家的会所里有吸毒窝点,还挂靠着非法营生。
警方很快根据凶手提供的线索,端掉了晏氏投资的几家会所,拉出来的条条列列,即使晏爸爸还在,恐怕也免不了十几年的牢狱之灾。
晏父没了,底下的人想要瓜分晏家这块大肥肉,晏沐一个未成年人,连立刻继承遗产的权利都没有,其他股东们趁机吞并了公司的大头资源,又宣布公司破产,将债务一股脑扔给晏父,晏家所有财产都被没收,连房子并各种投资,一起抵债给银行。
要风得风要雨的雨的晏大少爷风光了十八年,跌落云端只用了三个月。
他还记得晏家的案子结束,他终于被警察放出来时,徐绵绵通红的双眼,也记得简辞欲言又止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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